作者:茅屋秋雨
“这种方式,难道不比荷兰人那种竭泽而渔的手段要强得多?至少,对我们作坊主和工厂主来说,我们更喜欢这样,我们生产出东西要有人买才行。你指责我想法古怪,但你考虑过贸易公司内我们这些工厂主的利益了吗?”
那个人低头不语,许久蹑声道:“对不起,陈先生,你这么想也是对的。毕竟贸易有利益,但贸易必须要把东西卖出去才行。如果盘剥的太狠了,东西卖不出去,长久来看是坏事。只是……我总觉得您从越过天涯海角之后,就有些不对劲。”
陈健笑了一声,没有接这个话茬,继续说道:“我说这些,是因为将来你们可能要成为这里的总督,因为你们是最有希望的一批人。所以,这个基调必须要定下。你们要知道,我在国内是干什么的,南安和闽郡的那些事,在这里一样会复制。你们站的太高,永远不知道反抗的可怕。贸易贸易,有货才能易。”
“既然你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意识到,劳动是财富的来源,那么殖民与获得利益的想法也需要跟着变一变了。劳动才有财富才有货物,而我们要做的是让人继续劳动获得他们劳动的所得。”
“做的越隐秘,反抗也就越轻。我拿着枪炮抢劫,傻子都知道反抗。可我操控物价、不让这里的手工业发展起来、让他们生产单一的产品而且越多越好,我却悄悄操控那些手工业品的物价,甚至必要的时候救助灾荒、免除人头税、减免土地税……很多人就不会觉察到。”
“理论上,西班牙人在波托西开采的一斤白银,算上雇工花费、算上海运风险……将这一斤白银运到荷兰,那么这一斤白银在荷兰的高级呢绒作坊所能购买的呢绒,也就意味着这些呢绒所蕴含的劳动和成本风险,是等同于那一斤白银运过来之后的,是等价的。这个高级呢绒包括养羊、剪毛、梳洗、去脂、粗纺、粗呢直到最后的加工。”
“那问题就简单了。在这里种植蔗糖、开采矿产,只需要我们的货物所能换到的在这里的更多的劳动,那我们就赚到了。很显然,这很容易,而且不容易被察觉,反抗也会少一些。”
“所以,今后你们不管谁当了这里的总督,一定要弄清楚这一点。当然,我们党派也会‘帮助’你们管理这里的。”
陈健笑眯眯地盯着那个那个之前驳斥自己的年轻人,心说我是董事会成员是有发言权的,肯定会给你安排个好差事的。给你扔到欧洲或是非洲贸易区去当总督吧,这里你就别来了,你太危险。
第五十一章 华人
很多东西需要从一开始就定下基调打下基础,否则将来尾大不掉的时候处理起来极为麻烦。
大海对于大明或是将来被农民起义取代的那个国家而言,真的并不重要,它的重心必然在北边和内部。
将来的葛尔丹,即将靠着河网抵达北方的毛熊,都确定了这个浴火重生的国度只能将重心放在北边。
内部的事,陈健想的很清楚,批量培训造反专家。干部问题,是一切问题的关键。花二十年培养几千名干部和三千名专职的基层军官扔过去,并不问题。
没有干部,就要面对当年李自成一样的情况。二十年培养,十年造反,这三千人能如种子一般在十年内孵化出三万基层干部和自己体系内的文化人,基层军官拉队伍,自己再卖点枪炮,搞掉满清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样,哪怕腐化掉,哪怕新的生产关系还未建立,也仍旧可以保持军事上的不落后。
移民东北西北分散人口压力,在国际体系成型之前涉足到国际之中,做到实际控制,同时必须加入到世界体系之中。
困难重重,混到一战之前混成一个末等列强,至少会比沙俄的体量要大。彼得不过是自己跑去荷兰造船厂学了几年看看世界,而这边则是数千人目睹了各种剧变、开阔眼界、仔细研读矛盾论与实践论以及普及阶级分析之后回去的。
至于之后是上层维新还是底层革命,那就等填完一战的壕沟再说吧。
而在南部,就需要一个打破了宗族限制的海商集团。
在明朝基础上的国家,重心必然是北方,无心向南,北方的压力太大。这不是眼界与心态的问题,就算是郑氏海贼出身得了天下也是一样会盯着北边,不盯着北边和内部反而是脑子有问题。
这个海商利益集团可能不会与北方重生的国家一条心,但肯定会把眼光放到这些岛屿上。
但想要有竞争力,这个海商利益集团必须要搞掉宗族。
宗族不打破,各种屠杀和几个小的国家最终覆灭就是未来,彼此内斗不休,只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海商是一个很可怕的群体,正如那个年轻人所说的那样,共和国的族群是为了赚钱来的,而不是跑来解放全人类而叛国的,在这边如果处理不好明朝海商与这边的贸易公司之间的问题,就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对立。
明朝海军不行的时候,海商们会为了主导贸易组织海盗的,甚至求庇护与海盗之下,以保证自己的利益不被垄断贸易的计划所侵害。
最好的模式是拉拢这里的海商入伙,组建贸易公司,形成一个特殊的、以群岛、印尼、菲律宾为目标的利益集团,内部合理分红。
这不是没有机会的,只要陈健能够说服共和国国内的那些董事,让他们认识到荷英西葡等国在亚洲扩张的风险,就有可能让他们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在这里团结明朝的商人,以政治目的而非利益为第一目标,借他们的手大家荷英西葡。
对非欧和西班牙殖民地的贸易、总督、人士任免的权利,陈健可以放弃作为一个退步,但是亚洲这一带的主导权一定要捏在自己手中。最赚钱的地方扔出去,以此换取内部的默许和支持。
必要的时候联系原本的、已经更名的齐国,他们的距离更近也更有涉足这里的意愿,而且之前他已经结好了原齐王有对话的基础。
齐国争不过对欧非和西班牙总督区的贸易的,无论是体量、资本还是距离,都处在下风。
而这边,他们会有极大的兴趣,共和国国内那些人如果脑子清醒点也会认识到这里的重要性,从而不考虑短期利益而在这里经营。
利用矛盾,才有机会涉足这里。
那些借口用不用都没有意义,这些群岛发展不起来工业,只是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堵住那些狂热者的嘴,别回去后被激进年轻人往自己的马车里扔自己的工厂生产的炸矿炸药。
苦口婆心地一个个劝说,让舰队中的人接受了自己的意见后,陈健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前往大明和日本这两件事上。
日本害怕的是天主教,自己这边不信教也不传教,只要不传播那些共和思想,就不会引起日本的警惕。
作为产银国,想要获取在这里贸易的基础,日本这条线是不得不搭上的。正如西班牙殖民地对于共和国、欧洲、非洲这个大三角贸易的重要性一样,日本对于这个亚洲小贸易圈的重要性不可替代。
同样,能够取得前往日本进行合法贸易的船引,也是将来组建联合股本的海商集团的重要吸引力。
最好的目标就是极尽阿谀之言写上金叶表文,前往大明朝贡,获得漳州月港采购的许可;获得日本合法贸易的船引;借助自己的武器和技术;依靠明朝福建海商的资本形成一个武装船运集团。
能够合法的获得大员,那是再好不过的,而且也为将来国际体系成型后留条后路:合法租用,写的明明白白,有实力了可以有法理收回去。
泰国不过是个跳板,陈健的心态也很猥琐。
这是个集权国家,有自己的宗教和统治基础,此时的国力不可能进行有效的控制,还不如把它养成一个中南半岛的搅屎棍和自己的盟友。
长远看,搞掉泰国的农奴制,还是有机会的。搞掉农奴制的生产力发展,可以让泰国成为一个稻米出口中心,现在的类似农奴的制度很难满足陈健将来的需求。
此时已是五月,距离那个明朝商人给出的上策趁着春汛已撤冬汛未至的时候抢占澎湖,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陈健还是没有大的动静,那商人也就明白陈健真的是准备走朝贡的路子了。
陈健的意思是让这名商人帮着写一篇贡表用的溢美之词的骈文,但是这商人觉得自己水平不够,便告诉陈健这里也有一些华人,可以代笔。
阿瑜陀耶本地是有很多华人的,里面不乏通晓文墨的,想要寻找一个能用粗陋的言辞写出骈文的教书先生也不是没可能。
华裔在阿瑜陀耶属于特殊的阶层,本身与泰国的佛教信仰没有什么冲突,虽然有大小乘之分,但是不至于出现烧死异端之类的情况。
加上泰国特殊的农奴式的萨克迪纳制度,导致了底层几乎没有自由民,而不被纳入萨克迪纳制度中的华人充当起了为数不多的自由民身份。
将农奴束缚在土地上,这是为了盘剥,和欧洲的农奴制相差不多,按照严格的等级来划分,不准随意迁徙,还有服役服徭役,严重束缚了这里的生产力的发展。
但也带来了一些奇怪的好处,女人也是按照农奴等级划分的,男人要去服役,女人不用,而华人作为自由民也就不可避免地近水楼台先得月。对底层农奴来说,女人更喜欢自由的华人而不是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同等的农奴。
华人在阿瑜陀耶一条叫奶街的河两侧居住,由于文化的优势,华人既充当着底层商贩、手工业的身份,又可以爬到高层,成为泰国王室可以依仗的力量。尤其是航海贸易等,也都需要华人。
这也是陈健之前提出必须要和华人交好并且站在一起的原因,否则的话舰队中那些人以及后来的总督,肯定会朝着要求泰王不准用华人做商人这条路子上发展,以求垄断和控制泰国的贸易。
在不组成利益集团的前提下,双方是竞争关系,而组成利益集团的基础就是国内的资本不会对这里有太大的兴趣,也算是一种幸运让他能够施展手脚。
他在阿瑜陀耶停留的这些天,也在当地华人中产生了巨大的反响,从百余年前三宝太监离开之后,这里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有亲切感的船队出现了。
某些时候,束发右衽之类的事并不会感觉出什么感情,但当在异国他乡居住的久了,看到这种发饰终究还是亲切的。
五月的一天,陈健请求了泰王,允许船队中的人四处逛逛,并保证安分守己遵守本地的习惯。双方的谈判已有进展,泰王也就允许了。
分发了银钱,又叮嘱了一些注意的事项,众人各自散去。
兰琪忙着去考察这里的土地制度,将她这一路所见到的土地制度和盘剥方式总结成小册子,寻找其中的相似点,越看越是惊奇:看似完全不同的文化、习惯、语言、肤色,在盘剥的方式上竟然有太多的相同之处,虽然小细节上完全不一样,可仔细一看却都透出几分相同。农奴换了一个别的名字,可本质上还是农奴,土地所有制透出了太多的东西。
陈健是个好热闹的人,带着林曦免不得要在一些街区寺庙上几柱香,散发些糖球、蜜饯之类的小吃给孩子们吃,一边寻找可能存在的教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