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伴随着欧洲的消息不断传来、伴随着普及欧洲形势的进步同盟所掌握的报纸不断刊行,闽郡的股票和期货交易所每天都在上演着一幕幕让人疯狂的举动。
船运保险公司的股票在涨,陈健的钢锭、零件和枪械大作坊的股票在涨,生丝期货的价格在涨,标准石油作坊的股票在涨,棉花期货和纱线期货的价格在涨,闽郡陶瓷联合分工作坊的股票在涨……
一场小市民和小工业者的狂欢就这样上演着,他们为自己手持的这点金钱变得更为值钱而兴奋,为一个打开的市场而兴奋。
只是这些小市民的兴奋,在一些大商人的眼中,不值一提,因为最赚钱的东西永远轮不到这些小市民。
陈健在海牙写的一些名为“分析”实为“神棍”的见解,不断地刊登在进步同盟的报纸上,扩大着影响力的同时也成为整个闽郡或是沿海六郡最为畅销的报纸。
大商人们从上面寻找着商机,对陈健的信任让他们大发横财。
随着世界不再局限在故土,随着对外贸易的开展,也随着股票和期货交易所的建立和深入人心,沿海六郡资本联合在一起的“股份制银行”不可避免地成立了。
注资的人都清楚这其中巨大的利益,相对于那些小打小闹的市民阶层的那点东西,这才是真正赚钱的地方。
股份制银行的成分很复杂,有豪商、有作坊主、有党产也有被委托的私产,还有很小一部分的对外募股,以及北方的一些大家族的资本注入。
一开始的业务很简单,兑换各国的不同货币,因为各国的银币的含银量有区别、重量有区别、磨损程度和被磨掉的锯齿边缘等等都会导致货币本身的贬值。
随着兑换业务的进行,大额的贵金属货币交易变得有些复杂,于是开始发行一些信用的大额纸币,作为大宗交易的指定纸币。
入股的人与贸易公司和大作坊主以及大投机商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议事会还在讨论这件事,但是资本主导之下的信用体系很快在沿海一带和对外贸易中建立起了银行的信誉。
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之下,盈利成为了第一目的,南洋贸易公司也无可避免地做起了奴隶贸易,因为这获利颇丰。
有人提出了质疑,认为这是不对的,人不能当成奴隶。但贸易公司控制的庞大资本快速地发动了舆论宣传。
这不只是贸易公司的资本,还有银行、航海保险、造船业、武器制造作坊等等相关的资本的利益。
他们雇佣了大量原本进步同盟内的成员,用笔杆子开始造势。幸好,此时林曦的那篇关于动植物在家养状态下的变异和适者生存之类的东西还没有传到国内,造势的根据没有走向极端的种族主义,至少暂时没有。
造势的出发点是从利益分析来说,先是认可了奴隶贸易是不对的,并且认同在国内不允许出现奴隶。但同时,笔杆子们又说,如今就像是许多年前列国纷争的时候,别人都在获利却偏偏我们坚守底线,那我们只会衰弱下去。
所以,一个强大的共和国才能阻止奴隶贸易,因为这一切只靠嘴皮子是没用的。而想要强大,就要赚取足够的利益,才能让自己的价值观成为世界的主流价值观等等。
许多大商人和资本代言人联名写了一份承诺:他们不会将奴隶运送到国内。如果世界的秩序建立起来,并且已知的这几个大国都承诺禁止奴隶贸易,那么他们将会第一时间停止奴隶贸易,绝不会提出反对。但在世界秩序建立起来之前,他们不会放弃这种行为。我们贩卖奴隶正是为了让共和国有资格影响世界的秩序,任何反对奴隶贸易的人都是卖国者。
他们用一种逻辑演绎的方式给出了一个诡异的解释:他们进行奴隶贸易,是为了世界上不再有奴隶贸易。只要目的正确,手段是可以忽略的。
听起来似乎真有那么一点道理,但是反对声依旧不断,一场旷日持久的大辩论就从闽郡开始。
资本与人的良知争夺着舆论的主导权,对骂的内容也日趋升级。一方是卖国贼、一方是反人类,互扣罪名的报纸和指名道姓人身攻击的传单,到处都是。
现在议事会还没有做出决定,这种贸易属于灰色地带。
一杆枪可以在非洲换来奴隶,这其中的利润至高令人咂舌。而贸易公司在贿赂了议事会,用高价买下了对西班牙总督区贸易的合法证书后,第一艘前往秘鲁进行“合法”贸易的船只就是从非洲运回的一船奴隶。
印第安人的大规模灭绝,让秘鲁沿海的种植园劳动力紧缺。当初那些走私贩子许诺了三倍的利润,但事实上这利润高达五倍。
资本为了利润能够突破人类的底线,也或许此时人类的底线根本就不存在,一个名为“奴隶养殖厂”的股份制公司公开成立。
在自油港上购买了一片土地,盖起了房屋和栅栏,按照养猪养牛的办法开始豢养大量的女奴,并且开始培育男性种奴。
医生、用消毒粉处理过的水、助产婆、牛痘接种等等措施一应俱全,并且开始预定数年后的期货。用科学的办法反人类,是反人类的最高境界。
在这种情况下,一位原进步同盟的成员,写了一本名为《真正的理想社会》的小册子,开始鼓吹另一种思想:由国家对外侵略,强制其余族群的人进行劳动,将异族全部作为奴隶,全民分红,实现真正的族群的人人富足。并在书中许诺了一个美好的社会:只要是纯种的族群的成员,都要服兵役,并且服兵役的人才有选举权。按照功劳的大小分配土地和奴隶,让最底层的纯种的族群成员都能获得一片一百亩的土地和两个奴隶,从而达到每个家庭都洋溢着笑脸的美好社会。
这本小册子一出,引发了一场轰动。原本已经分崩离析的进步同盟,在陈健缺席的情况下,进步同盟的各个党派做出决定:进步同盟正式解散,不再以此组织进行任何形式的活动。
宣告解散的那一天,各个原同盟党派列席的领袖人物最后一次互相握手。
“我们都认为,自己才是对的。谁来评判我们的对与错呢?”
“交给时间吧。”
“我很怀念以前的日子。那时候我们就是世界,所以我们所追求的进步,都有相似的敌人。”
“那时候我们没得选。现在有得选了。我们不再是世界了。可我奇怪的是当世界的概念变了后,原本相似共同的敌人就不是敌人了?”
众人尴尬地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善意地笑了,没有再说什么,就此离开。
出门的时候,某党的某人喊道:“喂!将来我们会连你们一起埋葬的。”
被喊的那人没有回身,抬起手挥舞了一下,很确定切没有丝毫犹疑地回道:“彼此,彼此。”
第一百零二章 主角与配角(上)
进步同盟在正式解散之前,闽郡的一对兄弟之间已经反目成仇,而反目成仇的原因,或许用时代在进步这五个字就能解释。
陈健出海一年后,闽河上游的一些支流和河谷地区建起了很多的纺纱厂。
终于可以用得上工厂而非作坊这两个字,也不仅仅是两个字的改变。
水力纺纱机、梳棉机、绞棉机、滚筒机、轧花机等等,棉纺行业迎来了手工业的技术革新和随着海外市场的开拓的大发展。
手拉式的宽幅平纹布拉梭织布机造成的棉纱价格暴涨,进步同盟其余派系组织合作社和靠着陈健怜悯式的低息贷款,让纺纱的手工业者迎来了一段短暂的春天。
可随着新式的水力纺纱厂的建立,过了几年好日子的纺纱小手工业者陷入了恐慌和贫困当中,他们那点微薄的资本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悄悄地被大工厂所消灭着。
投机商配合上这些大作坊主,在期货交易所一次简单的杠杆操控,就让那些洋溢了两三年笑脸的小生产者一夜之间大规模破产,撑不下去。
棉纺行业只是一个方面,或许这还只是历史无情地消灭小资产者、消灭个性的过程。
而种植业采用的新式的马拉播种机和马拉脱粒机,让原本的无产者变得更加赤贫更加难以生存。
这些农业雇工是最底层的存在,他们靠着在农场的劳作换取他们的收入,维持自己的生存。然而随着忽然批量出现的大量的马拉的手工机械,他们连最后存在的价值都已经不复存在。
整个闽郡陷入了及其诡异的局面。一方面是随着大荒城的开拓导致的移民数量增多、海上贸易和热带岛屿开拓的原因,导致了闽城的轻壮劳动力价格上涨。另一方面是在广大的农场和大土地所有制的经营庄园中,数以千计的雇工失去了自己的工作,原本需要二十人收秋脱粒,现在只需要两匹马和三个人。
农业雇工们自嘲地说,自己比不过一匹耕马,而这种自嘲的基础竟然是现实。
出海之后两年,闽郡爆发了三次农业雇工的请愿和反抗,他们冲到了农场中砸毁机器、屠杀马匹、殴打销售人员和推销员。
这些东西抢走了他们的工作,让他们从可以养活自己变为依靠救济才能活下去,不仅仅是饿肚子,更是失去了人的最后一点尊严:在这之前他们还有资格去嘲弄那些需要救济才能活下去的人,而现在他们的处境沦落到那些人一样。
不是他们不想去城市找工作,而是城市根本容不下这么多的劳动力。这是一种病态的、人为干涉的发展,原本那些应该死掉的或是饿死的人此时并没死,而新的技术已经开始传播。
那些新建立起来的纺纱厂,迎来了一个行业的神话,一位恰好买得起一整套机器的人,用了两年时间建起了第二套纺纱厂。
他成功的秘诀,就是采用了更为便宜的劳动力。比如女人,比如孩子。女人的劳动力价格相对于男人来说更为便宜,对水力工厂来说,机械的使用让男女之间的差别变得越发的小。
而孩童,这拥有比大人更为灵巧的手指和更快的学习能力,以及更为便宜的价格。一个从小培养起来的纺纱工比起那些粗糙的手指的以前在农场做工的人,显然前者的效率更高,在支付相同工资的前提下,成本越低也就越便宜。
资本是相互吞噬与竞争的,这正是最为残酷的时代,靠着良知与人性根本无法生存。
但此时在闽城喝酒的兄弟俩,都没有谈及那些悲惨的童工,而是谈到了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一切。
兄弟俩是乔铁心与乔石肠,一个是新墨党骨干分子,另一个是在短时间内经历了陈健强制拉动的生产关系改变的浪潮带来种种冲击的小资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