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又道:“如今海上并不平静,贼寇横行。出海求活之人,既要与风浪相斗,又要与贼寇挣扎,实在是艰难。海上获利颇多,我觉得日后海上的贼寇也会越来越多,大家若是齐心才能保得货物不被贼寇截获。水浒中不是也讲过嘛,路过紧要地方的时候都要凑足了客人一同通过方才安全。我想咱们要是合力齐心,这贼寇也就不是什么威胁了。”
一桌的人点头称是,心中却道:“那是自然。若是不加入这什么公司,你就是最大的贼寇,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大海茫茫,你说船被贼寇劫了,谁又能讲清楚?”
然而桌上的人最关心的不是这个,已经选择了来这场宴会,那就是有了加入公司的想法,贼寇的问题已经不是他们所担心的了。将来冒充海盗劫船的称呼就不能用你,而是用咱了。
他们真正关心的是陈健到底是不是一个真正奉行国法的人,也就是公司是否参与前往日本的走私?因为琉球之战后陈健和日本的关系到底如何?如果因为加入公司导致了日本方面拒绝和公司贸易怎么办?
虽然之前的表现和猜测让他们心中多少有数,但这种时候还是希望陈健表个态的。
然而这个最关心的问题也是最难回答和讨论的问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办法说,一旦说了恐怕会有人借机发难。
没有加入公司,内幕就不会清楚。不清楚内幕,又有些担忧加入后获利的问题,是否加入就要犹豫。
陈健却仿佛不知道众人想知道的事一样,接着刚才贼寇的话题又说道:“刚才说完了贼寇,咱们再说说将来。我给诸位的价目表大家也看过了,这其中的利润之高,想来不可能不动心。这钱是赚的什么?赚的就是血命钱,数万里的海路航行过去就能赚到这么多。然而虽然凶险,那些和兰人、佛郎机人也不过才走了十年,他们就能如此熟悉。他们能做到,咱们自然也能做到,不过这是少说三五年、六七年之后的事了。”
“就近来看嘛,前往日本贸易那是不允许的,咱们诸多都是天朝的良民,公司自然是不会做这种违背国法的事。”
这话一出,桌上顿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心说你要是为了六七年之后把货卖到和兰去,我们可不参与。这六七年后的事谁又说得准?
陈健轻咳一声话题一转道:“就近来看,吕宋自是一个好去处,贸易的话也能赚到不少白银。再一个,这西边大海之中还有一国,名为霓虹国。他们白银也极多,我与他们国的国王也有往来,可以特许通商。所需要的货物也大多是生丝、硝石、铁……”
拿出一个小本,将日本贸易的大宗物品念了一遍,桌上的人听到这顿时明白过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去往这国的海上贼寇极多,而且寻常人也未必可以直接通商贸易。好在这些贼寇都畏惧我,我倒是也劝他们与人为善莫做这些乱法之事。他们却说陈先生的船我们自然不敢劫,但是我们也得吃饭,别人的船那可就未必了。我一听这话顿时动怒,便教化他们回去种田做个安分守己之人,却不想他们藏身隐秘,我派船转了几圈都找不到他们的巢穴,只好回来……”
众人均想,对我们来说,日本国就是一个可以贸易的市场。既然也有白银,既然需要的货物也是这些,那么这个国家是不是叫日本和我们并无关系,你说叫霓虹那就是霓虹了。
你这么说,无非就是恐吓别人,再去日本贸易你还是要扣船。那霓虹国到底在哪,谁也不知道;那贼寇藏身何处,谁也不清楚。扣了去日本的船,是你的职责;打劫了海上的船,那就是你的本事了,只要抓不到你,谁能说你就是贼寇?
这话一说,桌上众人唯一的疑虑也打消了,纷纷称赞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国家,我们竟然还不知道。看来天下之大,实在是匪夷所思啊。这前往霓虹国贸易的事,还得请陈先生费心。”
“这话说的,既是成了公司,公司的事便是股东的事,这是自然要做的。公司获利,大家才能得利不是?账目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错不了的。这前往霓虹国贸易的事,我看今年就能进行。原本我估计一年只能走一个来回,现在看说不准还能多走半次。”
众人纷纷称是,宴会上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最后的疑虑打消,酒也好喝了菜也好吃了乐也好听了。
桌上众人均想,幸好自己加入的早,要不然今后真被公司截断了通往吕宋和日本的海路,可是要追悔莫及的。
……
月余之后,一个名为商会的股份制公司悄然成立,主要业务就是武装走私,而且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武装走私。
第一批股本的数量不多,但还是有一部分中小海商加入,剩余的还在观望考虑,等待着木头搬到城外领钱的时候才会有更多的人加入。
陈健以舰船、航线、领航以及银币作为股本,党产占据了其中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并不涉及到望北城的地租和开矿等。剩余的他以自己的私产作为当初许诺的士兵、军官和之前随船的那些人的股本,占了一部分。
这是用股份制公司的形式,让这些沿海的商人拥有明确的、可以说清楚的、明白自己要什么的共同利益。最差的组织也好过无组织,当有一天这些商人熟悉了股份制公司内部的关于财产问题的种种条例和法度后,他们也会要求一场变革——前提是陈健得保证每年的收益率大于回乡买地之类的收益,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剩下的除了正常的股份,还以某种名义送了万历皇帝的内帑百分之五的分红股,当是贿赂和私税,换取默许。
这么久的时间,那些被扣押的船只的背后关系也都梳理清楚了。
加入公司的全部退还,没有加入公司的惹不起的悄悄退还,既没有加入公司而且后台还不硬的,通通正式扣押。
将那些既无后台又不加入公司的船只上的货物折价后,让望北城的政府以纸币收购,再抬一点价卖给公司,再把纸币换为白银,一共是大约五万两白银。这还是剥了两层皮之后。
取出五千两按照流程送给随船的太监,并且鼓动太监换了纸币只说随时可以兑换。
剩下的又取出了三千两送给福建的官员作为今年应该的贿赂,四千两收下作为望北城的小学开蒙教育基金入股贸易公司,扣下两千两买了稻米打着自己的名号救济了福建的灾民,留下一千五百两作为今年的羁縻差发,最后剩下的三万两叫人装箱。
随后派了条船前往登州,从登州敲锣打鼓地将这笔钱送给万历皇帝作为内帑。虽然剥了几层皮,这笔钱还是有些多,百分之四十的贪墨率和挪用率已经突破了廉洁的天际。
第一百零八章 不是殖民的殖民(上)
名为商社的股份制贸易公司,强行将一种新的组织形式强加于这些原本分散的海商身上。
手段有很多卑劣之处,比如截断琉球前往日本沿途的海路,以武力相逼的形式半强制让很多海商不得不加入。
新的组织形式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却会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逐渐影响这些加入股份制公司的商人——他们是最迫切追求资产阶级法权体系以及渴望资本不被封建权利直接掠夺的一批人。
同样,在望北城周边,随着移民的逐渐增多、政府的建立、贸易交换的频繁,也在不经意间让原始落后的原住民的村社制度走向解体。
在望北城建立之初,陈健是用布、镜子和一些火枪买了村社的土地,暂时与他们友好相处。
原住民以鹿皮、香蕉等换取望北城的货物,并在运送的超额纸币抵达后,一些最为接近这些地方的人开始接受了能够兑换各种他们想要的盐巴、铁、刀之类必需品的纸币。
但是随着移民人数越来越多,关于自然资源的争夺与冲突就不可避免会发生。
有大荒城这个样本,望北城组织的人很快给出了一份关于移民土地的法理性根据,适当地做了一些变动但是本质的内核并无变化。
自然资源——比如不曾开垦的土地——是属于全人类的。人类对于这些土地只有劳动的使用权,并没有个人的所有权。没有经过人类劳动的土地是没有意义的,而被开垦的土地的使用优先权在于人的劳动成果,而非对于土地私有或是村社所有的、理所当然的所有权。
于是按照这个法理,所有原住民村社拥有的土地、猎场,只要没有进行耕种、建筑房屋,那么这些土地的所有权就不需要花钱去购买,而是直接可以开垦的。不承认村社所有权的法理,自然也就不需要花钱去买,只需要劳动抢占就行。
在大荒城的理论就是这样,并且以此为基础确定了大荒城移民的开垦土地国有集体优先使用的大农场制度。
而在望北城,陈健刚来的时候人不多,还要把精力放在救灾、琉球、朝贡等问题上,所以一开始还要花钱买。
等到如今移民数量已经达到三万轻壮、国内的一批军事人员和党内组织成员抵达后,立刻撕下了原本认同所有制并且花钱购买的嘴脸。
内部的意见统一之后,这个理论也在移民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们此时是喜欢这种理论的,否则的话人家原住民村社的土地凭什么让我们无偿开垦呢?
淡水河周边的七个距离望北城最近的村社,对于望北城的建设是欣然向往的,对于土地法理的问题他们也不怎么关注。
对于台湾,陈健从没有想过把这里当成一个转口贸易基地、仅仅为了海上贸易。而是为了对这里实行正式的统治,所以政策也就大不相同。
这七个最近的村社都很弱小,人口也就在八百到一千左右,淡水河再往上还有一个人口四千多的大型的联合村社。
原始的猎头“出草”的习惯,让这七个小村社很是不安,在陈健抵达之前他们经常受到那个大联合村社的袭击。
野蛮与文明是一个很难界定的东西,世界普遍适用的价值观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某种意义上讲,这些原住民的世界观中,出草、猎头是神圣的仪式、是族群的习俗、是对祖先的尊重。
但在已经文明制度化的汉人移民和共和国的移民而言,这就是野蛮的、不文明的行为。
七个淡水河边的小村社很早就与福建商人或是日本商人有接触,他们是“开化”最早的一批人,同时也在利益相关性命相关的时候,选择了背弃自己的习俗,融入“文明”社会的共同价值观之中——因为他们常常被那个大的联合村社出草猎头。
考察过这里村社之间的矛盾后,望北城的组织很早就派出了指导定居农业种植、牛耕技术的人前往这七个村社。
在一次部落冲突中,望北城的士兵站在了弱小村社的一边,但在确定帮助这些人之前,望北城的通译和在这里知道种植有一定威望的人和村社的长老提出了一个要求。
望北城政府认同这些村社对祖先的尊重,但猎头的行为是一种野蛮的风俗,希望他们能够用更为“文明”的方式表达对祖先的尊重。这一次部落冲突,望北城的政府不会站在部落战争的角度帮助任何部族,而是站在维护“文明的世界”的角度上去帮助希望从野蛮步入文明的族群。
如果在平时,这是巨大的屈辱。但在村社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却又必须接受。
一场短暂的、低烈度的冲突后,三斤野战炮燧发枪与标枪投矛的对决后,七个村社的长老和神女带着几株沾着泥土的香蕉树苗、橘子树苗来到了望北城。
按照部族的习俗,沾着泥土的树苗就是土地的象征,他们表示愿意服从望北城的管理,并且献上自己的土地。
这些人受到了望北城政府的招待,并且回赠了许多的礼物,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