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剩下的,只是将最小的不可分之物与最宏大的宇宙勾勒在一起,以这个世界观为基础阐释崭新的世界。
三个月后,林曦已经逐渐完善了自己的想法,就在海边之前曾经留影的那株大仙人掌下,开始书写自己这一路见闻笔记的序言。
“在地球的另一边,又一位两千年前的哲人曾阐述过什么是天,他叫荀况。”
“关于天地宇宙,他是这样理解的: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
“巧合的是,我们对于天地也有类似的、甚至同样的看法,并且我们已经触摸到了天地之道的神秘的、仿佛草河畔的彩虹一样朦胧的开端。”
“我们知道了引力的存在,并且知道了星辰日月这种似乎本该如此的道理,实则是因为引力的操控;我们知道了不可分之物与可分之物的分别,并且知道了爆炸、放热、燃烧、化合这些观察到的东西,实则是因为从新拆分组合的过程;我们知道了气压的存在,并且知道了那种提水的机器只能将水汲取几步高虽然是常识,但却是因为两尺高的水银恰好等于十步高的水……”
“知其然,并且知其所以然,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可能。既然星辰、日月、空气、燃烧、爆炸、降落这些东西我们已经找到了其中的道,那么关于万物的存在与万千的变化,是不是也有一种内在的、我们认为理所当然却实则隐藏着秘密的道呢?”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在开国之初,我们都知道尺的存在,是一百粒小麦并在一起的长度。这是记载在古籍上的,而且从来不曾变更过。”
“然而我们如今谁都知道,一百粒小麦的长度并非是一尺,而是要比一尺要多出不少。可是,那把用黄金制作的标尺至今还在,就放在国都之中,尺历经数百年没有变化,那么唯一可能变化的就是小麦的长度。”
“我们必须承认一件事:小麦麦粒的长度,比起数百年前开国之时要长了许多,也要大了许多。很显然,那时候并没有银盐摄像术,但感谢我们的祖先为我们留下的书籍和度量衡以及那些精确的记载。”
“即便北方小麦区最为普通的农民,也知道留种的时候要选择麦粒较大的作为种子。于是数百年过去了,现在的小麦再也不是当初的小麦,至少在长度和大小上变了,而且变化惊人——如今的百粒麦比起当初要长出很多。”
“从闽郡到大荒城,再到欧洲到天涯海角,一直到望北城、黑天鹅河以及鲜肉岛,仅仅从农作物的角度来说,我亲眼见到了许多原本以为理所当然却并非如此的事。”
“比如在大荒城见识到的原始的玉米、比如原始的甘蔗、原始的水稻、原始的萝卜、原始的白菜、原始的许多许多。”
“但凡有文明存在的地方,这些作物总是长得和不懂种植的地方不一样。那么这种不一样是天生的?还是如同我们的小麦一样一代代筛选的?”
“我想这个问题并不难做出回答。”
“既然可以人工选择种子,那么严酷的自然是不是也在暗中选择着种子呢?——虽然天地没有人格没有喜好,但天地就是天地,造就了环境,自然环境再用一种非‘人格’的喜好来决定物种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种非‘人格’的喜好是残酷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哪一种‘刍狗’能够留存下来,既然不取决于天地,那就只能取决于他们自己能否适应当地的环境。”
“这种选择有多么残酷?就像是之前人们对温热气候下的一些疾病的调查一样:是因为南方人比北方人对这些温热的疾病更有抵抗力,所以南方人比北方人对这些温热的疾病更有抵抗力?还是因为南方温热病多发而不能抵抗的人都死了没有留下后代,所以南方人比北方人对这些温热的疾病更有抵抗力?”
“这种因为所以,就是这本书要说的内容。就像是那些对日月星辰那些常见的理所当然的东西给出的解释一样,这本书将用一种道的理所当然,代替因为观察到存在所以就合理的理所当然……”
“这本书,将揭示隐藏在万物之内的天道,打破那些原本的理所当然,诉说一种可怕而又可敬的生存——我们在这种可怕的选择中成为了万物之首……”
一气呵成地将序言写完,极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动静,林曦眺望着极远处岛屿上喷发出的象征着死亡的火焰和烟尘,和旁边的那些动物一样淡然地目睹着生于死的交替……
她想,那座现在还是熔岩和死寂的岛屿,终有一天会布满生物。而那些生物,不是有人格的天地按照自己的喜好创造的,只是生物们用自己的坚强和适应成为了那里的主人。
不是因为长得那样,所以长得那样。而是因为岛屿那样,不长那样的都死了。
第九章 被忽视的大事件
加拉帕戈斯群岛考察结束的二十天后,环球航行舰队的最后两艘船终于抵达了共和国的港口,此时整个热带群岛地区最为繁华的岛屿,自油港。
远处巨石和水泥砌成的炮台如同蹲伏的巨兽,海岸边的一些高高的木头上挂着许多风干的海盗尸体,随风而动如同风铃,有些还将皮剥下里面絮上了稻草,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响声。
与这样野蛮的风景做对比的,是在自油港停泊的各种各样的、悬挂着各色旗帜的船只。港口处可以看到搬运货物的雇工,一队士兵看到了陈健的旗舰,鸣枪致意,搬运货物的雇工也都站起来冲着海上吆喝着。
黑白旗与蜿蜒龙旗之外,还有南洋贸易公司的画着一艘在金币的上游航行的帆船的古怪旗帜,迎着港口的那面墙上粉刷着红色的标语:敬告海盗、早日从良。
一艘大约刚刚从非洲回来的奴隶船正在港口卸“货”,一群非洲人被驱赶着来到了一处空旷地,几个人正拿着掺了漂白粉的水泼在这些非洲人的身上,按照身高、性别和健壮程度分出来类别。
一幢四层高的明显是仿闽郡最早的砖石结构的木框架的楼房,写着“沿海国人的股份制银行自油港分部”的字样,看来是用来结算票据和通兑各国银币的,往来进出的人很多,大约知道了船队归来的消息,纷纷前往码头去迎接。
一艘军舰迎面而来,在远处鸣炮致敬,随后两艘货船被强制引水到别处,以让陈健的船先行入港。
甲板上,陈健看着身边几个人,笑道:“我估计你们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的,共和国第一批环球航行的人这样伟大的荣誉不属于你们了,而是属于那些最早一批回来的。不管你们说不说,我都知道这种名留青史的事总是很多人想要的。”
水手们嘻哈道:“但是第一个发现太平洋南部新大陆的人是我们啊。说起来我们还没达到陈先生说的温饱已解决的更高层次需求上,但肯定还会有遗憾的。就算是陈先生将我们的名字都记下来,但是数百年后人们说到南半球大陆的发现,肯定不会想到我们……而是先想到你们。”
“那就只能怪你们没钱啦,谁让我之前有钱呢?”
众人哄笑着,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不少水手准备下船就去嫖妓,争抢着望远镜打量着码头上那些花枝招展一看就是专门做这种事的女子,笑着推开了陈健这批人便说起了一些憋了许久的话,发出一阵阵荡荡的笑声。
当地驻军的指挥官和银行、公司的负责人也都乘着马车来迎接,并用最快地速度准备了宴会。
不管是银行还是南洋公司,陈健的股份都不少,又是发起人,这样的招待规格已经有些赧然。
宴会中陈健自然是坐了左位,接待他的人还不知道他要退股的事,很多公司的消息陈健都是有权过问的。
宴会中的众人也都知道陈健关注的公司的消息,酒只是点到即止,说起来如今的情势。
“岛上现在有两处炮台,驻军还是那些,但是公司的武装雇工有九百多。岛上种植园也已经开辟了不少,这里是重要的中转站,公司的投入很多。加上和西班牙发起了《反海盗公约》,舰队也按时巡逻,可以说坚不可摧。”
陈健想到挂在树上的那些海盗,问道:“这些海盗都是海上抓获的?”
“是。只要西班牙人能够提供证据,西班牙人认定的海盗我们也一样承认。前几年西班牙海军被荷兰人击败,王室又破产,我们还帮着护航了一批运银船和贸易船队呢。有时候也帮助西班牙人在殖民地巡逻,抓获别国的走私贩。”
陈健笑道:“董事会这群人真是热心肠啊。”
宴会中的众人都笑,这其中的利益他们比谁都清楚。如今西班牙在维持着殖民地,靠着拿到的合法的贸易权,公司的每条走私船都是合法的,西班牙无法扣押——扣押的必然是合法的,没扣押的才是走私的。至于别国的走私船,那自然是要堵在港口中,交由西班牙总督处置,几年下来殖民地本地的二等人走私贩子也都不愿意和其余国的人交易,有时候还会主动举报。
整个西班牙两大总督区的走私贸易基本被南洋公司所垄断,付出的代价就是要和整个海域的所有海盗为敌,现在看来这个代价无比值得,没有走你海盗我也海盗的歪路。
又说了一阵,有人道:“现在只有我们和西班牙在《反海盗公约》上签字。英、法、荷都没签,所以有时候也不好办。我们追捕海盗船的时候,他们就躲入法国清教徒的移民区或是英国人的小港口,进去抓捕就是开战,他们又不承认那是海盗……有时候也很为难。有时候进了港海盗们就换了条船,我们也不能抓……”
陈健沉吟片刻道:“不要轻易触动底线,有些事一定要听董事会的决定。”
“这一点陈先生放心,如今在座的诸位都明白,暗地里怎么办都行,但是明面上还是不能做的太过。”
“嗯,国内的其余海商呢?”
“求着公司扩股呗,还能怎么办?公司现在帮着海军缉私,陈先生的父亲又在闽郡,这一点管的极为严格。加上海运保险公司那边的审核,国内贸易我们不管,非洲欧洲和西班牙殖民地之外的贸易公司也不伸手,大家面上也都过得去。”
另一人也笑道:“打又打不过,拼钱又拼不过,个人哪里能干的过股份制公司?倒是也有铤而走险去走私的,抓了几次就都老实了,如今沿海各郡入股的人那么多,这牵扯到多少人的利益?不要说他们,哪怕是北边的那些家族真想要走私,也就在国内玩玩,来到这里也得听公司的。”
“船员的培养也得跟得上,这钱可不能不舍得花。”
“这个你就放心吧。海军……呃,不,远洋航海学堂,每年都提供一批合格的实习生。如今已经形成了规模,公司有补助的,每年考入学堂的学生很多,实习生的数量绝对够。仅仅是沿海六郡,每年报名的穷孩子都可以撑起两支舰队了。现在董事会正等着陈先生回去,商量扩股和将来的一些事。”
“怎么?胃口又大了?”
“如果情况没有太大变化,控制住这里的海权并无问题。但是欧洲那里的贸易权我们很难拿到,西班牙人禁止我们在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欧洲港口贸易,荷兰人垄断着其余地方的贸易赚取差价,但是荷兰海军此时正盛,在这里肯定打不过我们,在欧洲我们也肯定打不过他们……现在欧洲船只想要在国内贸易,必须在自油港停泊注册;但我们想要在欧洲贸易也只能先到荷兰人那里……”
陈健摊手道:“这就没有办法了。西班牙如今还是个庞然大物,殖民地我们要管的话成本太高,还不如继续走私。还得靠荷兰人拖住西班牙,现在还是不要吃独食,适当出让一部分利益。等吧,该拿海盗练手的拿海盗练手、该培训实习生的培训实习生,机会来临的时机可能只有一次,别到时候把握不住。”
宴会众人纷纷点头,又道:“我们也是没办法。国内贸易咱们插手不方便,只能把心思放在外面。就现在这个情况,不能扩展贸易范围就无法继续高额盈利。公司倒是想着学西班牙在一些地方收取地租,算起来这也是一笔大收入,所以都盼着陈先生回来,琢磨琢磨哪里能收地租。”
“贸易的利润还不够啊?”
“陈先生说笑了,钱哪有嫌少的?公司早就算过了,如果可以征服一片富庶的、人口众多而又方便管理的土地,收取地租的利润并不比贸易的利润低。或者说金银矿多的地方。”
“公司不会是在打大荒城的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