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那好,就你去吧,等咱们回村子准备一下,多带几个人,一定要穿好衣裳,梳好头发,将先祖的旗帜携带着。去了之后,也不要和他们交换什么,就是送给他们,多讲讲先祖庇护的故事就行。他们要是问你现在怎么样生活,你也不要说。”
松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同意。
陈健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头发,指着远处的群山问道:“狸猫,距离那个部族还有多远?”
“午饭前就能赶到。”
“那就出发,快到的时候你告诉我一声,大家都停下来,梳洗一下。”
……
十余里之外的洞穴外,部族首领正带着几个人查看那些刚刚萌发的芽苗,每一天都要看是不是长高了。
族人们都知道,待麦豆齐腰才能结出果实,有几个族人聪明地用手将几株麦苗向上拔了拔,当天确实比别的麦苗高了许多。他们兴奋不已,可惜几天后就死了。
首领痛骂了他一顿,并且准备将这个消息在半个月后的集会中告诉别的部族,不能靠拔麦子让它长高。
大抵每一个农耕民族在第一次播种后的心情都是忐忑的,怀揣着各种拔苗助长的幻想的,这个部族也不例外。
虽然他们还在怀疑这些麦豆真的会如陈健所说的那样改变他们的生活,可在怀疑的同时也升起了无数的希望,他们吃够了苦涩的橡子,村落里盟誓那次的麦饭让他们无比怀念。
如今族里又有几个人因为肚胀没办法如厕,几个小孩子胀的肚子圆鼓鼓的,每天跟妈妈说自己肚子疼,当妈的虽然心疼,却也毫无办法,只能一遍遍地揉弄着孩子的肚皮,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少遭些罪。
首领听着孩子们难受的声音,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熬过下雪就好了,等到杏子黄的时候咱们也能吃上麦饭了。都是这么熬过来的,长大了再吃就不容易肚胀了。”
孩子们回味着麦饭的味道,咽了口唾沫,问道:“祖母,健哥哥他们部族也吃橡子吗?他们会不会肚胀?”
首领怔了一刻,下意识地抬头看着远方,心里嘀咕着:“是啊,健他们的部族也吃橡子……他们有先祖的指引,先祖会告诉他们怎么不肚胀吗?”
仰头的一刻,远方的草地中隐隐出现了几头角鹿,跟着几个人正朝这边前行。
她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眼睛,有几个眼尖的孩子已经看清楚了最前面的那面旗帜,兴奋地喊道:“是健哥哥他们的旗子!”
首领心里蓦然一动,拉着孩子道:“那不是健哥哥他们的旗子,是咱们的旗子,那也是咱们的祖先。”
孩子们胡乱地答应了一声,乱哄哄地冲了过去,想要从陈健那里要来一块饴糖。
等跑过去后,更是好奇无比地围着草爬犁转,已经忘记了饴糖的事。几个胆大的孩子问道:“健哥哥,我们能坐上去吗?”
陈健呵呵笑着,将几个孩子抱在了草爬犁上,孩子们坐在上面,看着草地上留下的两道痕迹,兴奋不已。
首领急匆匆地带着族人跑了过来,先和陈健问了声好,这才注意到他们身上穿的衣衫。
陈健身边的几个族人察觉到了这些人艳羡的目光,身子很自然地站的笔直,挺起了胸膛,仿佛是在在队列当中。
那些部族的人想要伸手摸了摸,又怕自己的手弄脏了别人的衣服,有些手足无措,想问又不敢问。
首领让那些玩闹的孩子下来,自己带着这些人进了洞穴。
这是陈健第一次去别的部族作客,有了上次的规矩,首领当然会找出最好的东西招待,想了一下还是没有用橡子,而是用鱼干,那几头羊她还舍不得杀。
陈健带着人将几筐东西搬下来,那些人有点好奇,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可打开之后发现是白色的粉末,闻起来味道怪怪的,看起来并不好吃。
唯独一罐杏子醋引来了女人的青睐,她们上次在村落里尝过后,越发觉得想吃,可是自己部族又没有。现在部族要为冬天准备,能交换的东西不多,她们也只好忍住。
陈健又摸出几个烧制的小陶羊给孩子们玩,这才佯装无意地问道:“你们吃的橡子苦吗?”
一句话顿时引起了共鸣。
“苦,还很涩。”
“吃多了上不出厕,要找人帮忙用木棍弄,疼……”
“往年都是这样的,今年也不会变甜啊。”
“健,你们部族也吃这种苦橡子吗?”
陈健笑道:“原本是苦的,可是先祖指引我们,告诉我们有办法可以让橡子不苦,而且吃下去后也不会肚胀。”
“真的?”
首领兴奋地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健,想知道这个办法,这实在是太重要了,自己的好些族人每年都要承受这样的苦楚。
旁边也传来一阵阵兴奋的吼叫声,他们没有问真假,因为他们觉得既然是健说的,那肯定是可以做到的,因为他们见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东西。
早有人有些端来些砸碎的橡子,询问着该怎么弄。
陈健取来了一些生石灰,在大陶盆里加上水,生石灰遇水散热,很快就咕噜噜地沸腾了起来,那些人好奇地看着不需要火就能烧沸的水,啧啧惊奇。
等到这些石灰水澄清后,再将砸成碎块的橡子泡在撇出的石灰水中浸泡。氢氧化钙的溶解度很低,熟石灰可以重复使用,每次泡半天,持续泡六七次大约就可以脱去里面的苦涩了。
陈健在这里等了两天,给那些胃里反酸水的人一些草木灰结晶,里面的碳酸钾能够缓解胃酸过多的情况。当然最好是用小苏打,但他现在没这本事造出来,草木灰应该也吃不死人。
那些胃胀却不反酸的人,用炒麦芽、山楂、苦杏仁和芍药根煮水给他们喝,都是些促进消化的东西,应该也死不了人,见效可能慢一点。不过只要橡子里的单宁酸不那么多了,这些症状会逐渐改善的。
两天后,那些浸泡的橡子被族人们慎重地洗了出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态煮了一顿橡子饭。
饭熟的时候,首领先捏起了一点,随后两眼放光地说道:“真的不那么苦了!”
早在那些反酸的族人喝下草木灰缓解之后,她对陈健说的办法已经深信不疑,如今亲口尝到,叫喊出来只是为了让族人高兴,也是为了抒发心中的快活。
族人们纷纷围过来,仔细咀嚼着,发出了一声赞叹。不好吃,但至少不那么苦涩了。
不知是谁喊道:“以后再也不怕吃橡子啦!”
那些人也都欢呼着,陈健笑着摇摇头,指着洞口外说道:“不,不是再也不怕吃橡子了,而是咱们再也不用吃橡子了。”
欢呼的人微微一怔,想到了那些长出的芽苗,心中满是激动,兴奋地跟着叫喊起来。
“对!以后再也不用吃橡子了!”
第二十四章 性别的第一次交锋
当一个农耕民族开始种植后,每一次吃橡子都意味着战乱和饥荒,或是沦为被异族统治的凄惨。
陈健虽然说得豪气,却也知道再也不用吃橡子这番话只是个美好的梦想罢了。
晚唐才子皮日休曾有过一篇橡媪叹: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伛伛黄发媪,拾之践晨霜。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
只怕这位曾官任太常博士的既得利益者,或许也有那么点让天下人再不用吃橡子的梦想,这才投身更不靠谱的黄巢。
如今的天下,在陈健眼中也不过是方圆百里,千余口人,多少有能力让这“天下人”不吃橡子。
其实他早就知道吃橡子可能会带来的种种后果,但他记得老祖母那番话的意思,只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才能知道幸福的可贵。将痛苦提前预防的人,往往会被遗忘。
无论如何,这个吃橡子的冬天,这些部族肯定会记得陈健,记得祖先的庇护和指引。
那面迎风飘扬的黑白旗帜,那身看起来颇有些古怪的衣服,也会成为这些人在苦难时的希望和期待,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