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堵上西楼
皇后的车辇行走在寂静的清幽小径上,小径两旁的灯笼在这云雾中仅仅能见橘红光晕。
萧皇后掀开了车帘,带着润泽微凉的云雾自然进了这车厢,于是就连她的那张脸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她的脸上依然洋溢着笑意——傅小官死了!
那么接下来就淡定的面对陛下的雷霆之怒吧。
陛下就两个儿子,此刻他那二儿子武坤,按时间算也该死了,这样一来,就唯独剩下了一个太子……他总没可能把这皇位给了别人,那么就算是他对太子不喜,可这东宫却定然稳固。
陛下既然控制了右相府,想来对卓别离也是早有安排,他还控制了禁卫军,那么想要发动十二年前那样的事件显然已经不行,所以萧皇后非常清楚她接下来的命运。
她想要在被打入冷宫之前再看看武灵儿,她想要告诉武灵儿一声傅小官已经死了。
想来灵儿定会痛苦,但这种痛苦会被时间磨灭,过个一两年,她便会将傅小官淡忘,然后她会遇见命中的良人,陛下也许会将那人招为驸马,灵儿也许就会在这公主府中过一辈子。
没多少波澜,倒是静默安然。
这便是女人的命!
一路想着,车辇来到公主府。
公主府里的灯火依然亮着,萧皇后下了马车,径直向武灵儿的寝宫走去。
寝宫里的灯也亮着,那扇门却未曾关上。
她走入了寝宫,皱了皱眉头,出了一个婢女,她没有看见武灵儿。
“公主去了哪里?”
那婢女早已跪下,极为惶恐的说了一句:“回皇后娘娘,公主帅娘子军走了,说是、说是……要救傅小官。”
萧皇后的眉间皱得更紧,声音变得冰冷,“她何时出去的?”
“回娘娘,公主已经离开了大约半个时辰。”
萧皇后来到了书桌前,坐了下去,便看见了书桌上放着的一张纸。
纸上有一首词。
字迹娟秀,看笔迹却非灵儿所书。
她看向了这首词:
《无欲念、闲情居梨花词》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
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
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
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傅小官于宣历九年三月十五夜,作于武朝繁宁城闲情居,董书兰代笔。
她拿起了这张纸,眉间舒展开来,又细细的读了一遍,心想这私生子着实有真才实学,这样的词,天下还能有哪个少年能够写得出来?
倒是可惜了,这恐怕是他这短暂的一生中所作的最后一首词了。
无欲念,她的嘴角一翘,挂起一抹冷笑,人存于世,谁能无欲念?
幼稚!
不过是迷惑像灵儿这般情窦初开的少女罢了!
……
……
冲入镜湖山庄的自然是武灵儿和她所率领的娘子军。
她虽然在未进入这院子之前就高喊了一声住手,此间却没有人住手。
所以当她冲入这院子之后,依稀所见就是地上躺着的数具尸体,以及散落各处的兵刃。
剩下的三名高手,其中一人死于宁思颜的大剑之下,另外两人被游北斗的手剑切成了两半。
此刻站在庭院中的是游北斗,宁思颜,还有一个刚刚落下来的北望川。
他们围着一个人,这人还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嘴角的血还在缓缓的流。
傅小官陷入了昏迷,刚才强撑着的那一枪要了左惜水的命,可公孙的三把飞刀却将他重伤——虽然有蝉衣之保护,身上的两把飞刀并没有将那蝉衣刺穿,可那两刀所带的强大力量却给他造成了极重的内伤。
他是在看见了宁思颜之后才昏迷的,并在那一刻,将手里的枪收入了袖袋。
宁思颜既然来了,游北斗既然将段云愁给打飞了,那么此间,基本上安全了。
他并不知道来的人还有一个北望川,若是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昏迷。
此刻北望川蹲了下来,视线落在左惜水的额间,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洞,洞里还汩汩的冒着血。
他听见了那枪声,比曾经在边城时候听见的那声音更清晰,却又和打在他身上的那声音不一样。
他抬头看向了宁思颜,宁思颜双手一摊,摇了摇头。
武灵儿冲了进来,一把将宁思颜给拽开,看着地上双目紧闭吐血不止的傅小官,眼睛顿时通红,“来人,速速将他送去宫里!”
她身边的左右大将立马将傅小官给抬了起来,却尴尬的发现这重伤之人无法骑马。
武灵儿站了起来,恶狠狠的盯着北望川,“我会为他报仇!”
她将傅小官背在了背上,用一根红绸绑在了身上,她翻身上马,一行人急促的直奔皇宫而去。
北望川郁闷的看着离去的背影,心想,这次我可是来救他的!
武灵儿一马当先,踏破寂静街巷。
她在云中穿行,那云仿佛裹在了她的身上,就像为她穿上了一声圣洁的衣裳。
她沉默的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傅小官不能死!
他是她哥哥,她无法接受这个消息,就算是哥哥……那又如何!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这就是造化弄人?
不!
我不要这样的造化!
若这就是命——我就杀了这命!
若这就是天意——我就斩天一刀瞧瞧!
泪飞入了云雾中,绽放出一朵小小的花。
这花晶莹剔透,装点着这件云裳,于是这云裳变得更加的美丽,却又那么的凄凉。
战马踏上了朝天大道,这是一条笔直的通向皇城的大道,就在这大道的一侧有一座七层高的塔,名为朝天塔。
在第三层的飞檐上,此刻正有一人负手而立。
他站在云中,仿若仙人。
他看着奔行在朝天大道上的披着云裳的武灵儿,直到武灵儿的身影在云雾中消失,他一声长叹,黯然离去。
他是卓东来。
他从沧海来。
他要往兰溪去。
“若这就是命……我大致就只能认了这命!”
第345章 霞为披风露为妆
对于观云城的百姓而言,这一夜和往日并没有任何两样。
但对于身处高位的庙堂大员而言,这一夜却无声惊魂。
陛下在养心殿和南宫一羽下了三局棋,喝了四壶茶,下了三道圣旨。
其一,是免去了禁卫统领萧湛之职,任南宫一羽的小儿子南宫景炎为皇城禁卫统领,即刻上任。
其二,是将萧皇后打入冷宫,剥去萧嫱皇后封号。
其三,是捉拿内厂厂公高显,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旨意很简单,并没有说明任何缘由。
而且这三道旨意都是在那个晚上下的,就连许多大臣都并不知晓。
当然,右相卓一行是在第一时间就得到这三个消息的,那时候,他正在相府的书房里和天机阁的周同同喝茶。
“所以……这本就是陛下布的一个局?”
周同同慵懒的窝在椅子上,“我早和你说过,这种事情不要去多想,想多了伤神。”
“他真的是陛下的私生子?”卓一行依然难以置信,又补充道:“若真的是,为什么太后不将陛下那三年的起居录公诸于世?”
只要那三年的起居录公布出来,就能轻易的证明傅小官就是陛下和徐云清的儿子,可太后并没有这样做。
“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以为是。”
周同同挪动了一下身子,又道:“这是天家之事,你虽然贵为右相,可依然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说傅小官是他的儿子,那就是了,为什么非得要刨根究底?你可知道你自以为是的那些动作,陛下都是知道的,陛下若非念在你劳苦功高,并且在今日令你儿子卓别离主动交了兵马大元帅的兵符……我要找你喝茶,恐怕得在那大狱里。”
周同同摇了摇头,“你怎么就不向南宫一羽学学,事情想得简单一点,贴着陛下的心思去走。这不,他那小儿子一家伙就成了这皇城禁卫统领。陛下……不再是以前的陛下了,当年萧氏要上位,你可是使了诸多手段。可现在呢?”
“她错就错在太聪明,她以为杀了傅小官,太子就一定是太子。她忽略了陛下正当壮年,若是陛下愿意,再生几个皇子也是来得及的。她以为自己手上的牌面多,可她却忘记了这武朝的天下,毕竟是陛下的。而你……也犯了和她同样的毛病,若不是看在你派了你那孙子卓一行去了箭庐报信,你这右相府,只怕也已经完了。”
卓一行脸上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变化,他倒了两杯茶,忽然笑了起来,“而今大局已定,你还不走?”
“确实该走了。”
周同同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真的就离开右相府。
就在周同同离开之后不久,书房里走进来一魁梧汉子,他对卓一行行了一礼,问了一句:“父亲,就这样结束了?”
卓一行喝了一口茶,抬眼看向了他的儿子。
他是卓别离,当今武朝兵马大元帅,年仅四十。
“就这样结束了,甚好,比我想象的结果好很多。天明之时,你再上书请辞,这不是断臂求生,这是为了将来。”
卓别离浓眉微蹙,他不明白其中意思,但他相信父亲的嗅觉与眼光。
“好。”
“陛下批复之后,你就去沧海落梅山。”
卓别离一怔,卓一行又道:“你的武道停留在一流已经很多年,你现在需要静修,争取早日突破圣阶。”
“武朝不是有北望川和游北斗两位圣阶么?”
“太阳终究有落山的时候,而他们……却已经是夕阳了。”
……
……
养心殿。
文帝坐在床边,床上躺着的是面色苍白依然未曾醒来的傅小官。
几名老太医正在忙碌,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中药味道。
文帝仔细的看着傅小官那张秀气青涩的脸,视线里多了几许柔情,也多了几分赞美。
他受了重伤,可他并没有躲去摘星台。
这在南宫一羽看来却是愚蠢,一介书生,居然不懂避祸,明明知道有大难临头,居然还那么头铁的扛着,是不是傻?
武灵儿脸上的泪痕已干,她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心疼得厉害。
文帝站起了身子,对武灵儿说道:“他已无碍,来陪父皇坐坐……”他转身看向了南宫一羽,“你回去吧,明儿还要早朝,记得将祭天之事着钦天监理个条陈……傅小官要去。”
南宫一羽一惊,通过今晚之事,他算是明白这小子真就是陛下的私生子,而且深得陛下喜欢,既然祭天傅小官要去,那么归来之后就会是祭奠太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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