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堵上西楼
“苏苏,这种问题,不可乱想!”
苏苏嘟着小嘴儿点了点头,心想这谁说得清楚呢?
……
……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
傅小官搬出来一把躺椅,此刻正躺在这庭院中晒着太阳。
生活如此惬意,何须诗词文章!
他躺着躺着便昏昏欲睡,可就在他要睡着的时候,苏苏却唤醒了他。
“大师兄传来的消息。”
一只乌鸦歇在苏苏的肩上,苏苏递给了傅小官一个纸条:
小师弟,太后宫里我们翻了个遍,未曾发现你所说的那劳什子起居录。
我师兄弟四人本想去寒灵寺与你相会,然寒灵寺而今已被血衣卫封锁,故我们回到了镜湖山庄,却遇见了路痴水云间。
他说北望川为了救你一命,那夜里强行开弓了两次,伤势加重,若是我等要找北望川寻仇,请一年半之后。
另外,听闻文帝的二儿子宁王也被萧皇后弄死了,文帝现在就剩下太子和你两个儿子,想来他是有废除太子之意的,若是文帝想要立你为太子,你自己拿主意。
我安排了你五师兄苏点点去监视卓一行,八师弟已经带着桃花姑娘上了道院,师傅甚是欢喜,交给了他一个任务——叫他将道院那一千多个弟子按照你的法子训练成军,说是要给这天下一个惊喜。
其余似乎没有什么大事,你若有什么事,写信告知。
傅小官想了想,起身去取了纸笔还真给大师兄苏珏写了一件事。
“请七师兄去一趟大理寺,瞧瞧萧皇后关押在何处,看看有没有可能不惊动任何人接近萧皇后。”
他将这纸条递给了苏苏,苏苏放飞了乌鸦,傅小官这才问了一句:“苏兰她们跑哪里去了?”
“她们随云归去了梨园采摘梨花……你去不去看看,很好看的。”
“行,我们走。”
二人离开了云清别院,往那片梨园而去。
梨园甚大,其间恐怕有梨树数百颗之多,待看到那梨园时候,早已有了梨花的幽香盈鼻。
傅小官没有看见董书兰他们,便带着苏苏信步而行,这一行,就来到了这片梨园的后面。
然后他看见了山崖下有一方凉亭,而那凉亭里面居然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正在煮茶。
他回头望了一眼,这里距离云清别院并不远,这老嬷嬷和那少女是谁?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与此同时,那少女也转头看见了傅小官和苏苏,有些紧张,低语对那老嬷嬷说了句什么,然后那老嬷嬷也看了一眼傅小官,接着那女子起身离开了凉亭,径直向傅小官走来。
她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很是仔细的看了看傅小官,道了个万福,轻声说道:“新摘的梨花正好,辅以这方山泉,其味清香甘甜,回韵仿若暗香,我家奶奶请公子一品。”
第362章 为何不干?
这是一个极为简洁的老妇人。
她穿着一身整洁的素白麻衣,一头花白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一个髻,用一支银簪子穿过,然后再无其它饰物,简单,却不随意,给人一种极为干练利索的感觉。
她的那张脸虽然有了许多的皱纹,但面色依然红润。而令傅小官感觉到这个老妇人不太一样的地方,是她眼里那抹若有若无的威严,以及她坐在此间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气场。
看来,是这观云城里某个大阀的主母。
傅小官走入了亭台,对这老妇人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小子傅小官,向老夫人问好。”
这老妇人从傅小官踏上这亭台的台阶就一直看着他,脸上面容严肃,眼睛偶然还会眯一下,想来是为了将傅小官看得更清楚一些。
此刻傅小官就站在她的身前,她微微仰着头,依然看着傅小官的那张脸,视线平和,不知波澜。
“坐。”
“谢老夫人!”
苏苏左右看了看,这老夫人没有叫她呀,于是她小嘴儿轻轻一瘪,坐在了傅小官的侧边。
刚带傅小官进来的那女子取了一个小铜壶去了那山崖下,那里有叮咚泉水,在下面的青石台上汇聚成了一汪碗口大的泉。
“听闻今日下午便是文会首日,你既然是傅小官,你为何在此?”
“回老夫人,那题,我已经答完了,左右无事,便回来了。”
“哦……”老妇人意味深长的微微颔首,南宫冬雪拧着那小铜壶回到了凉亭,将壶放在了火炉上,老妇人依然看着傅小官,又问了一句:“听闻金陵繁花似锦人杰地灵,乃天下文气汇聚之地,想来以傅公子之才名,要夺得此处文会之魁首,当若囊中取物。”
傅小官却笑着摇了摇头,“老夫人实在是抬举小生了,自古文无第一,小生虽然薄有才名,却不敢言天下无敌。金陵比之观云城各有千秋,金陵确实文风鼎盛,但而今之观云城也有了文气升腾之气象。金陵之文风,乃围绕圣学而发扬,这有其好的一面,却也有其弊端。”
老妇人似乎来了兴致,“哦……,说来听听。”
“圣学至今以千年,这份传承算得上是深厚。可若是站在另一个角度去看,这却又是禁锢——它赋予了金陵文风的厚重,却又给虞朝套上了一层枷锁,以至于虞朝之文事再难以迈进一步。”
南宫冬雪忽然抬头看了看傅小官,然后从身旁的一竹篮中取了数朵梨花放入了那铜壶中。
傅小官又侃侃而言:“这种禁锢的枷锁想要打破实在太难,而武朝就没有这个问题。圣学虽然早已传入了武朝,但是它真正得到发展却是在文行舟文老的大力推行之后。而今武朝的学子虽然修习圣学,但他们并没有盲目崇拜,所以他们没有这样的枷锁,他们能够站在圣学的基础上而看得更远,这就是未来可期,而不似虞朝那般举步维艰。”
老妇人笑了笑,“你可是虞朝的人。”
“这是观点,和哪里的人没有关系。”
“按照你的意思,武朝之未来比虞朝更有希望?”
“这个说不准。”
“为何?”
“因为圣学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圣学仅仅是个工具,而工具这个东西,要看人如何去用。”
老妇人的眼里亮起了一抹光彩,她收回视线沉默了数息,问道:“老身心里有一个极难解决的问题迟迟难以拿定主意,想来也是身处其间的缘由。老身且说出来你听听,就当老身找个人倾述,若是你能为老身解惑,那自然更好。”
南宫冬雪又抬眼看了看这老妇人,心想我是不是需要回避一下?
“不瞒你说,老身家族极大,却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很是荒唐,干了许多愚蠢的事情。还好在成人之后倒是懂事了……”老妇人忽然抬头又看向了傅小官,“老身听说你以前也很是荒唐?”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这特么的躺枪啊!
“不瞒老夫人,小子以前……是不太靠谱。”
“哦……这一点你和我那儿子还挺像的。”
“老身那儿子当然成为了这一家之主,将家里里里外外倒是打理得还算不错,然后娶了妻子又纳了一个妾室。正妻生下了一子一女,妾室也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孙子辈而今也成年了,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这么大份家业,自然是应该落在长子长孙身上,但偏偏老身这大孙子又是个不懂事的主,所以老身那儿子想要将这下一代的家主定为妾室所生的那孩子,没想到的是,正房却出了手,害死了妾室那孩子。”
“这种戏文中的事落在了老身身上,老身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如果这长孙能够和他父亲那样醒悟过来,这家业就算不能再扩大,能够守住也是好的。可因为正房之所为,导致老身那儿子对这长孙极不待见。”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南宫冬雪将煮好的茶斟了四杯分别递了过去。
“老身那儿子是个痴情的种子,和你为颜如玉的那副画上提的词差不多。他年少时候深爱上了一个女子,却又因种种原因未能在一起。这在老身看来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就在这节骨眼上,偏偏听我那儿子说,他和那女子居然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老妇人看向了傅小官,“老身听说你也是当今陛下的私生子……这颇为相似,我那儿子想要接回他那私生子,祭祀宗庙,归于族谱。其意显而易见,他是想要将这偌大的家业交给他这私生子——老身想问问你,假如当今陛下要将这太子之位传给你,你如何去看?”
傅小官吓了一跳,却听那老妇人又道:“老身说的是假如,因为你的事,和老身面临的事,差不多。”
“老夫人啊,若是我,我定然是不会干的。”
老妇人皱了皱眉头,问了一句:“一步登天,你为何不干?”
第363章 人各有志
雪白的梨花飘在茶水上,林间有鸟雀轻唱,耳畔有泉水叮咚。
若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惬意的喝这样一壶梨花茶,看夕阳晚照,听天籁之音,想来是很美丽的。
可现在傅小官的心里却不太美丽。
他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外来者,对这身份之事不太看重。
但现在面前的这个老嬷嬷却因为自己这身份的问题,而问了一个和他类似的问题。
这破事儿,实在令他有些苦恼。
他喝了一口梨花茶,味道寡淡,并没有梨花的暗香。
“老夫人,人与人是不同的,你不能把我和你儿子那私生子去作比较。我这人并没有多少上进之心。不瞒您说,去岁这个时候,我还是个荒唐少年。虽然后面懂事了一些,但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临江的小地主——衣食无忧,有红颜知己相伴,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数银子数到手抽筋,这种日子多么惬意?为啥要去当那苦哈哈的皇帝?”
这话一出,南宫冬雪噗嗤一声掩着小嘴儿笑了起来。
而这老妇人却瞪大了眼睛,想来是难以相信这天底下居然有人不愿做那皇帝的。
“那可是九五之尊!”
“那又如何?一日同样三餐,睡觉同样只能睡一张床……老人家啊,人生苦短几十年,我呢,就想为自己好好的活一场。你呢?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也莫要去操心太多。看破红尘天地宽,名不贪婪,利不贪婪。如此,方得自在心。”
南宫飘雪斟茶的手陡然顿住,这老嬷嬷的眼忽然一亮。
看破红尘天地宽,名不贪念,利不贪婪,如此,方得自在心!
这小子才十七岁,难不成就已将这世间看透?
再一想他今日作的那对子……莫非,他真精于佛法?
老嬷嬷心里瞬息万变,过了十息,她又问了一句:“可人活着,很多时候并不是为了自己。比如老身希望这家族能够顺利的传承下去,毕竟这家族里有许多的人,他们依附于家族而生存,若这家倒了,他们恐怕就会流落街头。佛说慈悲为怀,身为人,自然需要一颗慈悲心。同样说到你身上,你有不世之材,但以你而今之身份地位,或许可救一郡一县之人。若你真成了皇帝,岂不是可以救天下人?”
“再说……能拯救苍生黎明这是多么大的功德,岂能自己逍遥,而无视万民之疾苦呢?”
傅小官心里一阵苦笑,这老太婆,居然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只是这天下人,真值得你去悲悯吗?
“老人家啊,人各有志,您老瞧瞧我这瘦弱的肩膀,岂能抗下这天下万民之苦难?您老有此想法小子极为佩服,只是小子当真胸无大志,一心只想当个闲散小地主罢了。”
“那老身那家事,你怎么看?”
“既然您那长孙年岁不大,若是好生培养,想来也是能够继承那份家业的。”
“若是培养不成呢?”
“您老不是还有个孙女吗?”
老妇人皱了皱眉头,“没有传给孙女的道理。”
“若是老人家担心孙女外嫁,招一个赘婿也无伤大雅。”
南宫冬雪又瞧了瞧傅小官,心想若是你知道她的身份,可还敢说出这番话来?
老妇人端起了茶盏,揭开盖碗吹了两口,忽然又抬头问道:“你说你只想当个小地主,可为何又入朝为官了呢?岂不是言行不一!”
傅小官无奈一笑,“您老是不知道,我哪里想当什么官?都是被逼的!”
老妇人的眼又是一亮,她没有再问这个话题,浅咀了一口茶水,“在这观云城,可还习惯?”
“习惯,我这个人就像野草一样,无论丢在什么地方都能很快适应。”
“哦……观云城有许多景致和金陵不一样,既然来了,有空就去看看。”
“嗯,等文会结束,到太后诞辰还有一些时间,我打算趁着这段时间去瞧瞧。”
“那老身先走一步,听闻了你这番话,心里倒是舒展了一些,有了一些主意,得再好好想想,若是有缘,便再会!”
傅小官站了起来,恭敬的向这老妇人行了一礼,很是诚恳的说道:“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恨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唯有身心放空,放能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才得自在。凡事都有定数,莫要去想那么多,生活总有不如意,而太阳依然会升起。”
老妇人站了起来,看着傅小官慈祥一笑,“你这小子,倒是会宽慰人,我若有了你这孙儿,想来会多活几岁。”
南宫冬雪心里一震,傅小官却摸了摸鼻子笑道:“我若有你这奶奶,蹭吃蹭喝可以,但讲真,这梨花茶,味道真不太好。”
老妇人乐了,展颜一笑,“老身倒是还有一些好茶,以后说不定你还真能喝到,走了,走了!”
她杵着那龙头拐杖,向亭外而去,夕阳正好,她的那张干净的脸上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
……
当夕阳落山之际,一列十余辆马车离开了寒灵寺,向观云城而去。
其中那辆六匹马拉的豪华车辇里,此前和傅小官说了一席话的老嬷嬷正端正的坐着。
而她的对面,便是那个叫南宫冬雪的姑娘——她是左相南宫一羽的孙女,此行陪着老太后来这里散散心。
“雪儿,你觉得傅小官如何?”
南宫飘雪一怔,“这……雪儿不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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