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风华 第2章

作者:丰本

  “哦,我去查查他们的岗。”

  魏东辉面无表情的说过,站起身出了仓库,这是三里堡大队的仓库,农资和储备粮什么的都放在这里。

  同时还是三里堡知青点八个知青的宿舍和开大会时的会议室,开过会后除了知青就都成了外人。

  彭开丽作为知青小组的副组长,还兼着三里堡大队仓库的保管员,目送魏东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便冲着旁边瞅着炉子的妇女主任苏大兰开了口道:“苏大姐,眼瞅着这一年又过去了——”

  苏大兰今年四十五岁,能够在大队里出任妇女主任,她的智商虽然算不得多高,但是情商却不低。

  一听这话,黢黑的脸上好似陷入了回忆:“是啊,这么一算开丽你都来了四年了,和你一起来的知青都回去了吧?”

  眉头一挑,郑建国飞快的站起了身:“爹,我记得你说这样烤着不好,前面暖和后面冰凉容易得病,我还是回去睡觉了。”

第3章 回家说

  “忽冷忽热是容易导致感冒。”

  郑富贵诧异的看了眼郑建国,有些搞不清这孩子怎么才说烤火又说不烤了。

  只是他原本就想把蝈蝈叫回家,这会儿听到了自然是无不应允:“你把围脖围上,外边风雪又大了点。”

  郑富贵爷俩这边的动静,是没有打扰到开口说话的苏大兰,瞅过爷俩套围脖的套围脖,戴手套的戴手套,又瞅着彭开丽继续开口道:“上次我去公社开会,听说洋河大队的知青除了那个典型外,其他的都招工招回去了,这次余泉矿务局那边听说要招几十人,正好我家那口子的表舅妈在余泉供销社里——”

  嘴角扯了扯,郑建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后出了仓库,被迎面而来的北风夹着铺天盖地的大雪一冲,顿时打了个哆嗦。

  只是当听他踩着地上的脚印过了打谷场,身后的郑富贵追了上来:“我说你小子现在也大了,你姐出诊都是给女人看妇科病,以后不能再跟着去了——”

  “爹,你也听到妇女主任的说法了吧?”

  郑建国无视了老爹郑富贵要提醒他的话,前些日子跟着郑春花打着学习的名号去复习,也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记忆中的某些东西。

  先前出来才想起自己那么做的太刻意了,幸亏出身于“赤脚医生”世家才没惹来疑惑,否则只凭郭炳河的婆娘,将要在医院待三天才能生下郭胜利,就能足以印证他那些记得东西准不准。

  更别说刚才听到王国怀和苏大兰提到的矿务局招工,这就算是给他不去上卫校找来的借口:“苏大娘说洋河大队的知青就还剩下那个写了血书的典型,意思就是说彭开丽他们没有上进心,也在从侧面说咱们这边的八个知青没本事,因为有本事的都靠招工回城了——”

  仿佛被先前的凉意冲的回了神,之前浑浑噩噩好似失了神般的郑建国,这会儿感觉自己的脑子,是从未像现在这般好使过:“我不知道您为了让我上卫校怎么打算的,但是我感觉与其在卫校读上几年书后去上班。

  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就不上了,回家一边学习一边跟您出诊,然后找机会去考工,要是运气好的话,您儿子我就是端上铁饭碗的工人了。”

  “你,不,这是你自己想的?”

  郑富贵顾不得满天飞雪,扯掉嘴上的围脖后盯着郑建国,脸上是在瞅陌生人一般,这小子平时在家里就好像闷葫芦似的不爱说话,却是没想到现在能说出这么一番缜密的想法。

  虽说有些想当然,郑富贵想到这里开口道:“如果你考不上——爹是不想让你这么早的就受苦,你也看到了,我们明天早上两点,如果雪停的话,就得跟着去水库那边帮忙。”

  “我听其他同学说的,说是学的再好也没什么用,只要学的一般能够在招工的时候通过考试就够了,反正又不指望通过学习考大学。”

  郑建国气喘吁吁的说着,他原本穿的就多,大棉袄棉裤棉鞋的,臃肿的像个胖子,随着这会儿雪下的大了,一脚踩下去要使劲才能避免滑到,说过后看到老爹只圆睁着两眼,喘了口气继续开口道:“夏忙秋收的时候我也下过地的,您不会忘了吧?我记得那会儿您还直夸我像个庄稼人了——”

  “那是像,还有外人在面前,我不夸你夸谁。”

  郑富贵眼睛一瞪,想起去年夏忙秋收时这孩子的表现,接着面上露出了欣慰之色。

  只是想起城里招考工人后,脸上的欣慰顿时敛去,眼瞅着远处连院子都没有的家门在望,接着开口道:“这事儿先别给你娘说,等我想想再说。”

  “嗯!”

  咕咚咽了口唾沫,郑建国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能说服老爹。

  他这会儿松口,也是为了那关西一霸郭胜利来不了做准备,如果那小子真的来不了,他就得好好考虑下自己的未来了。

  记忆中郑建国因为在卫校接受培训,导致他错过年底的恢复高考,现在有可能重走一回的话,他又不敢去冒这个险——恢复高考后的规定是明确要求不许在校生报考的,到时甭管他是在哪个学校,总是要和这次机会失之交臂,这个风险就太大了。

  郑建国的学历并不高,能够成为乡镇医院的急诊科主任,那个看在他学习不错才给的结业证,是起到了巨大作用,也是让他从公社医务室都进不去的赤脚医生,转变为乡镇医院医生的关键。

  如果说想要依靠记忆中的知识去参加恢复后的高考,郑建国并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但是,他可以从现在就去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做准备,想必用这大半年的时间,再加上他现在起码是在校生的身份,考上的可能性怎么也要比其他人大的多。

  当然,前提是不能学现在的《工基》和《农基》,这两门课和高考没有任何的关系。

  真要给这两门课下定义的话,只能勉强算得上是科普读物,就和现在家家户户人手一本的《赤脚医生》手册差不多。

  自打十几年前,国家为了应对专业医护人员严重不足的局面,制定出了相关规定,和通过对大规模具备一定知识农民的培训,完成了以城市医院和公社卫生所以及大队卫生室的三级医疗架构体系。

  郑富贵就是在当年凭借着从扫盲班中多学了几个字,在经过医生培训后成为三里堡大队的赤脚医生,忙时务农闲时出诊,身份依然是靠工分吃饭的大队社员。

  郑建国知道老爹的梦想,是让他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这也是郑富贵为什么会砸锅卖铁的,也要把他送进卫校的原因。

  这会儿的卫校可不是几十年后培养护理护士的地方,在里面学习的都是当做医生来培养的,毕业后的去向也都是医院卫生所。

  而护理护士这些人员的不足,都是各个医院自己培训解决,人员则大多来自高中毕业生。

  至于卫校里面什么时候有的护理专业,保守估计也要以十年为单位来说,这会儿的郑建国,是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了。

  郑家在村里街道的最南边,光秃秃的两座土胚茅草房,还是郑富贵成家时由大队张罗着帮忙盖的。

  最大的主屋是郑富贵和杜小妹两口子以及郑建国的住处,旁边小点的则是厨房和郑春花四个姐姐的住处。

  院子则是干脆用木棍树枝扎的一圈篱笆墙,这会儿天寒地冻的自然是光秃秃的立在院子周围。

  郑建国站在风雪中望着远处的家,竟是发现在这万物凋零之时,也会有如此美景。

  “傻站着干啥,赶快回屋暖和!”

  满腹心思的郑富贵走了几步发现儿子没跟上来,扭着身子转过头,便看到郑建国站在后面不知道想什么,还以为他在想先前的话题,戴着厚厚大手套的手一招,闷声道:“咱们回家说,外边这么冷。”

  “哦,好!”

  郑建国连忙快步追上老爹的步伐,便知道自己以前错过的东西有点太多,跟着拍开门的老爹进了屋,过来的老娘杜小妹已经挥舞着手上的毛巾,开始给他打掉头上身上的雪花。

  杜小妹手上动作着,嘴里也没停下:“我说你发的什么神经,大冷的天难得放假回来,不老老实实的在家里暖和,跟你爹瞎跑什么——”

  “嗯,我这就回被窝暖和。”

  郑建国感受着老娘念叨中传来的亲情,奇怪的是记忆中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帽子挂门后围脖挂绳子上,屋里面也没有隔墙,而是用铁丝砸在墙上用布帘子遮住。

  两条布帘,便将一间大屋分成了三个世界,中间的是堂屋,西边的是他卧室,东边则是老两口的卧室。

  到了自己床前,郑建国飞快的脱掉了身上的棉袄棉裤,穿着打满补丁的秋衣秋裤,连脚上的袜子也没脱,就钻进了被窝里面。

  扯着有些发硬的被子把脸都盖上,郑建国眼前开始幻想着要是这会儿有手机多好,那样就可以躺在暖和的被窝里面玩手机了——

  “什么?”

  一声隐约的叫声传来,郑建国刷的把头上的被子掀开,两只耳朵高高竖起,便听到隐隐约约传来了个声音:“他那么小,他怎么会这么说,他肯定是听谁说的,你给他说的?”

  杜小妹的话又快又急的传来,到最后竟然是再听不到,郑建国也就明白这是老娘把嗓门声音放低了,不禁胡思乱想起来,要是老娘不同意怎么办?

  这个家看着是郑富贵在当家,可那是外人的感觉,老娘杜小妹是个传统的妇道人家,知道家里男人的脸面,就是全家的脸面。

  女人再能干那,也只能顶半边天,从没听说过哪个女人在男人在的时候把天都顶了的。

  相反的是,男人们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家里的天,所以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她都是把郑富贵的老脸当做第一位。

  而对郑富贵来说,一个没爹没娘的光腚汉子能娶上媳妇,首先要感谢的就是国家。

  没有扫盲运动教他识字,也就没有办法成为赤脚大夫,后面自然就更不可能会娶上媳妇了。

  所以当他先前说要想想的时候,郑建国就知道这是老爹要和老娘商量的说法。

  这么一想,郑建国的眉毛也就皱了起来,老娘杜小妹会同意吗?!

第4章 不知好歹

  随着两顿饭过后,郑建国没能从郑富贵和杜小妹脸上看出丝毫的蛛丝马迹,倒是在下午四点多吃晚饭的时候,老爹又拿了两个窝窝头放在他面前:“多吃点,晚上好抗饿——”

  物资匮乏的时代,社员们每天只吃两顿饭,早上九点半和下午四点半,其他时间里便是冬季大会战的时候,也都是凌晨时分四五点爬起来,喝点热水热汤的就出发了,干到早上九点收队吃饭,然后一直干到下午四点半再吃饭,吃过后接着干到夜里七八点钟,收队睡觉。

  按照郑建国记忆中的标准,郑家的条件可以划归为贫困户一类,虽说家里除了他之外的六人都已经能赚工分了。

  可架不住四个姐姐和老娘杜小妹都是女人,每天的工分是要按照出工人数和劳力来区分的,男人十分底分,妇女六分,儿童二分。

  五个女人拿不到四个男人的工分,而作为赤脚医生出诊本身是没钱拿,由记分员按照工分记记入。

  只有在用到药的时候才一分三分的收,再加上郑富贵一向是给钱就收,不给也就记个账。

  有时候,甚至是自掏腰包来补买药的钱,一家七口人的小日子过的紧紧巴巴。

  也就是关西公社属于善县的红旗公社,各个大队里的副业比较多,放到三里堡大队来说,便有养殖场和加工厂甚至还有个机修厂。

  单是养殖场里便有猪一百大几十头,刨去每年每家每户一头猪的任务,还能结余十几头过个肥年。

  不说比那些落后地区的大队,便是放在善县地区来说,也算得上是中上水平。

  这么个大队,那自然是在公社曲书记的心里挂了号的,于是在听说郭炳河准备给知青和社员放假后,亲自跑了一趟。

  人心散了,队伍也就没法带了。

  郑建国是被郑富贵叫醒的,黑灯瞎火的也没个闹钟,揉着眼皮迷迷糊糊的愣了愣神,才看清夜色中的老爹:“几点了?”

  “嘟嘟嘟嘟——”

  刺耳的起床号传来,郑建国的迷糊劲儿也就彻底消失,飞快明白这是外边的雪停了。

  而按照白天的曲书记指示,社员们该到大队部集合准备上工了,再联系着听来的信息,现在应该是不到两点钟:“你们要去上工了?”

  “嗯,我们要去上工了。”

  郑富贵身为赤脚医生,自然也是无数社员中的一份子,闲时才能去出诊,忙时就得上工。

  不过,这不是他郑富贵叫醒郑建国的原因:“我想了想,你既然说你打算不读书了,倒不如就从现在开始跟我们上工吧?”

  “这是——提前体验了?”

  迎着郑富贵隐藏在夜色中的面庞,郑建国脑海中闪过这么个念头,看样子老爹老娘两人打算用这个来当下马威,让他跟着吃点苦后老老实实的去上学,当即眨了眨眼开口道:“去洋河水库?”

  “嗯,洋河水库,就是二十里地外那个,咱们到大队部集合完,还需要按照急行军过去吃饭,然后再干活。”

  好似要把上工的艰辛表达出来,郑富贵便把去的方式给说了下,还特别强调了现在不能吃东西,得等到地头再开饭,趁着热乎劲好干活:“你去不?”

  “好,我去!”

  郑建国说完,便翻身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找起衣服开始往身上套。

  旁边,站在黑暗中的郑富贵不禁有些傻眼,显然想不明白这些天怕冷的儿子这会儿连冷也不说,就直接开始穿衣服准备跟着上工,可先前他的话都说完了,想到这里便开了口道:“要不——”

  “让他去!敢说累你就揍他。”

  杜小妹恨恨的声音传来,郑富贵便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转身勾着头一掀帘子,就见到双漆黑的大眼睛正满是探寻的望着他,下巴还冲着他身后抬了抬,接着眼睛又瞪了瞪。

  仿佛接受到暗号,郑富贵连忙转头看了看,就见郑建国已经穿完衣服正往脚上套棉鞋,不禁回过头来又摇了摇头,满脸郁闷之色:“准备走吧!再不去就该点名了——”

  “那你看着他点。”

  杜小妹急促的喘息两下,瞅着郑富贵说完便将旁边的包袱拿起,塞进了他的手里:“我给你们爷俩多准备了点窝窝,你让他多吃点。”

  “这个臭小子!不知好歹!”

  嘀咕着骂了句,郑富贵将包袱背在肩上,还没转头就看到旁边的郑建国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爹,咱们走吧?”

  “走,这就走,你去把那碗热茶喝了。”

  横了眼这货,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甩了个脸给郑建国,郑富贵转身到了门口继续道:“快点,再不走就该大喇叭点名了。”

  吨吨吨的把一碗热茶干进肚子里,郑建国抹了下嘴巴用围脖缠好,可随着郑富贵拉开屋门,扑面而来的寒风还是让他禁不住哆嗦了下,只见惨白惨白的月亮照在厚厚的雪上,看着比屋里的煤油灯还要亮堂。

  咯吱一脚踩在雪上面,郑富贵转头看向旁边大开的屋门,郑春花带着三个妹妹走了出来,瞅着她后背空空如也,便开了口道:“去把医药箱带上,让蝈蝈背着。”

  “爹,这天寒地冻的,蝈蝈——”

  郑春花不知道这爷俩在闹什么,除了夏收秋忙的时候,她还没见过小弟起的这么早过。

  不想好似知道这个大姐在想什么,郑建国开口道:“大姐,你去拿来我背着,眼看着这就要快毕业了,算是提前进入社员的状态,好为家里减轻下负担,大嘎子都能挣十分的工分了。”

  “家里缺你这点工分了?”

  杜小妹脱口而出说完,接着看了眼郑富贵便转身走了出去,郑夏花一看这架势,不由探手轻轻的推了下郑春花,后者连忙转身进了厨房,拎着医药箱到了郑建国身旁,撩起挎带给他背在了身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他道:“你惹咱娘生气了?”

  “嗯。”

  郑建国呼呼的应了声,感觉身上的医药箱并不重,一旁的郑富贵瞅着他背着医药箱,还似模似样的,当即开口道:“那就出发吧,到了大队部我看看是让春花你留下还是让古丽留下。”

  “应该是让我留下,古丽现在想上进,不是曲书记说他也过来?”

  郑春花不知道这对父子母子间在闹什么,可先前老娘的语气是极其不善,便故意开口岔开了话题:“听说她想报这次矿务局招考的医务员。”

  “古丽好像只是高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