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风华 第5章

作者:丰本

  草药钱是在上年年底的时候,由大队提前按照每家每户收一块钱的标准收取,其余支出部分则由大队兜底。

  唯独里面的西药是按照几分到几毛进行收费,再由赤脚大夫到公社卫生所购置添加,有些药甚至是要到县里医院购买。

  “常见病症的诊断和处理——”

  打开后瞅着大大的发热俩字,郑建国开始学习这些症状在这会儿的处理办法,发热和疼痛是人类最常见的症状,再由此细分下来才是高热低热胃痛腿疼的区分,然后便是咳嗽打喷嚏呕血与恶心诸多的多发症状。

  没多大会,郑冬花端着个海碗碗走了进来,放在他面前后扫了眼他手中的书:“咱娘让我给你冲的鸡蛋茶,还滴了香油,说是给你补充点营养,你的盐水瓶在哪,我烧了热水给你灌上?”

  “有点多,咱俩一人一半吧。”

  郑建国瞅了眼老大一碗的鸡蛋茶,在幽幽的灯火下反射着点点光亮,知道这是香油把照在上面的光给反射到眼里的。

  心中感慨着杜小妹一边说他大了,一边还让郑冬花这么照顾他,郑建国也就说着站起身到了被窝里,摸出了冷入骨髓的玻璃瓶。

  瓶子是公社医务室里用过的生理盐水瓶,连软胶的瓶盖都被郑富贵找来当做了暖水瓶使唤。

  用法就是在睡觉前把烧开的水灌进去,塞好软胶瓶盖放到被窝里面,等到人睡觉的时候,瓶子也就把被窝给暖热了。

  不过坏处是如果水凉透了时没有取出的话,那就是在搂着个冰疙瘩睡觉,大多数时候便在外边裹个毛巾或者是不能穿的烂袜子。

  郑冬花接过后出去灌热水了,郑建国坐在了桌子旁摸了摸大海碗,试探着不热了这才端起来吨吨吨的喝了大半碗,便把剩下的放在桌子上。

  等到郑冬花把用毛巾裹着的暖水瓶拿来,郑建国推了下碗接过暖水瓶开口道:“那边我喝过了,你从另一边喝——”

  “你小心思还真多。”

  郑冬花瞅着海碗里飘着的香油滴,她很想说咱姐弟间从小就同吃同住的,大姐可是还给你洗过澡呢,可想起老娘才说过的话,这个弟弟是大男人了。

  想到这里的郑冬花还是没说出来,于是端起海碗默默的喝掉,不想便见到双幽幽的眼睛瞪了过来,就听到郑建国开口道:“我不是说咱俩男女有别,当然这也是一个方面,我是说个人卫生就得从这些地方注意。

  你胃不好——以后少喝生水凉的,记得问咱爹要点庆大霉素,他应该不会问你要钱。”

  “呵呵,没看出来你还这么俏皮。”

  郑冬花默默的盯着眼前的郑建国,发现这张脸还是那个熟悉的脸,眉宇间也是那个记忆中的模样。

  只是先前说话的语气和方式,让她有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就像是面对着公社卫生室的林山。

  直听郑建国最后的话出口,她顿时笑了:“别说,你假装医生还装的挺像的!那我回屋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县里上学。”

  郑冬花端着空碗走了,郑建国看着屋门被她带上,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说露了嘴。

  先前想到这姐姐的胃不好,后面更是发展成了慢性胃炎,吃喝时稍微沾点凉的东西就会异常难受。

  于是长时间热饮热食的,随着年纪大了便得了食道癌,年龄虽是四个姐姐中最小的,可也是最先去世那个。

  眼前闪过郑冬花瘦成皮包骨头的样子,郑建国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个模糊的念头,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雾里看花似的若隐若现。

  却不想等郑建国仔细去想时,结果发现连这点模糊的念头都没有了,于是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先前想起的东西上面:“克拉仙好像还没发明出来?”

  郑冬花的胃不好是因为幽门螺旋菌导致的,甚至郑建国知道自己一家人都应该是感染了这个玩意,只是碍于人的体质不同,这个细菌导致的后果也是截然不同。

  与后面发展到胃炎和肠炎的郑冬花相比,他和郑富贵以及杜小妹是从没感觉到这东西的存在,直到年纪大了才感觉到不能喝凉吃冷了。

  而其他三个姐姐也只是在某些时候会感觉到轻微的不舒服,这也是郑建国为什么建议四姐去吃药的原因:“十人九胃——”

  作为一名从赤脚大夫成长为乡镇医院急诊科主任的医生,郑建国的学历并不高,行医的本事也都是从实践当中入手,学习的过程则是从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开始。

  以至于这会儿面对郑冬花的胃病时,郑建国脑海中首先蹦出来的,便是阿莫西林和甲硝唑以及克拉霉素几种常用抗菌抗生素,接着便想起现在要拿到这几种药比较麻烦,最终给出了触手可及的庆大霉素。

  等到郑冬花走了,郑建国又想起单纯的庆大霉素治疗效果并不明显,而且这个药的副作用也是个麻烦,只是站起身瞅着厨房的油灯没点,便收了去敲门的想法,坐回桌子旁继续想克拉仙的事儿。

  只是很快,抱着《赤脚医生》手册的郑建国便昏昏欲睡,记忆中的他一天大学都没上过,急诊室主任这几个字也都是同事们看着他是科室第一负责人,年纪大资格老经验丰富才叫的。

  这会儿便单凭个名字去想象一种新药的创造和发明,不说俗称克拉仙的克拉霉素是化学合成药,甚至他连这药是红霉素的衍生物都不知道,没撑多久便灭掉灯上了床。

  钻进热气腾腾的被窝,郑建国将暖水瓶往墙里面推了推,用被子把身子裹严实后,瞪着俩眼瞅着蒙了纸的窗户。

  把热水瓶推到里面的目的是为了避免睡着后踹下床去摔碎,先前的困意这会儿已经消失不见,脑海中好似凝固的思绪也飞快展开,便发现自己先前钻进了牛角尖里。

  不说克拉仙的成分不知道,便是甲硝唑这会儿也应该只被用来治疗妇科病,至于能治牙疼和幽门螺旋杆菌的药理说法则更是不知道出现没有。

  那么先前差点给四姐说出来就差不多暴露身份了,想到这里的郑建国便咽了口唾沫,暗暗决定以后要多看,多听,少说!

  沉默是金!

  只是先前那个模糊到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呢?

  好像很重要的样子!

  哼哼两声吸了吸鼻子,郑建国的眼睛现出了狐疑之色,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眸子扫过微白的窗户,脑海中开始回忆先前种种。

  回到家后四姐去烧热水冲鸡蛋茶,自己则是到了屋里点着油灯看《赤脚医生》手册找,然后四姐端着鸡蛋茶进来,自己拿了盐水瓶让她换热水。

  接着将鸡蛋茶给她留了一半,又想起这姐姐感染了幽门螺旋杆菌导致的胃病——提醒她要吃药?

  这还是克拉仙儿?!

第9章 客气

  早上被郑冬花叫醒,郑建国是好半晌没回过神身处何方,直到她拎着双棉鞋扔在床前,转身走了出去:“没想到你这么能睡,咱娘走的时候都没叫醒你,赶快起,我去给你下鸡蛋面。”

  看了眼纸窗,郑建国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全家上下只有一块表,还是郑富贵结婚时买的二手货,时准时不准的,连个闹钟都没有,所以做什么都只能估摸着来。

  等他利索的穿戴整齐后,拿起床前的棉鞋愣住了,昨天晚上踩的泥渍还粘在上面,然而探手处还能感受到里面的暖意,昨天他忘了把鞋放到厨房里灶台边,看样子是老娘专门给他拿过去烤的。

  “面条下锅里了啊,你赶快起——”

  郑冬花的声音传来,郑建国将棉鞋套在了脚上,感受着鞋里的热乎劲出了帘子:“我起了,爹他们又都去水库了?”

  “今天分了两班,娘走了老大会了,爹他们该回来了。”

  热气腾腾的厨房里,郑冬花正穿着个夹袄忙活着,郑建国看了看灶台开口道:“以后别荷包了,直接打成蛋花撇在锅里,再多放点面条,咱俩一起吃——”

  夏忙秋收全家人忙活的时候,都是郑冬花在照顾郑建国,所以就关系上来说,两个年龄相近的姐弟,关系也是不错:“那娘保不准以为我嘴馋呢。”

  “你要是嘴馋,也不会整出胃病来了。”

  想了一夜,郑建国想通了不少,当然那个昙花一现的念头是没找出来,而是他从全家人的身体状况,对郑冬花的胃病进行了分析。

  这姐姐的心思比较敏感,小时候被老娘说了嘴馋后,从那就不再要吃要喝,哪怕是旁人给的糖果点心好吃的,也都是先让给他。

  那会儿的郑建国纯粹就是惯养的半大孩子,没心没肺的从未想过旁人的事儿,再加上生活条件是真的匮乏,缺吃少喝的——

  郑冬花不知道郑建国的心思,看着面条差不多了便用海碗盛起,放在了灶台边的木凳上:“你就在这吃吧,别端过去端过来的,都凉了,吃过赶快去上学。”

  “嗯。”

  瞅了眼锅里剩的残汤剩水,郑建国端起个小马扎坐到了凳子前,操起筷子将面条夹出一捧,放在了旁边的碗里,冲着灶台上的大锅抬了抬下巴:“吃不了,把那点面条汤盛了你吃。”

  看了眼郑建国,郑冬花又看了看碗里正冒着热气的面条,端起后到了灶台边,操起勺子将剩下的汤都打了出来,竟是不多不少也盛满了碗,便坐到木凳前和他一起吃了起来。

  菜是腌制的咸菜疙瘩,郑建国也搞不清这玩意的学名叫什么,这会儿每年秋收忙完,便到了大家准备的时候。

  由于这玩意生吃不如萝卜甜脆,炒了也没有萝卜香,当然最主要的是油没放足,于是就成了家家户户腌制咸菜的主要原料。

  往往能塞俩人的大缸里面满满一缸,吃的时候捞出切丝用辣椒炒了,那就是能下饭的好菜,而这样的一缸就能吃上好几年。

  咸菜是用辣椒放了油炒过的,夹上一点放在面条里搅拌一下,既开胃又下饭的唏哩呼噜一顿胡吃海塞,当郑建国抹了抹嘴角站起身的时候,时间才过去没五分钟,感受着浑身的舒畅和暖意走出了厨房:“姐,我去上学了。”

  “路上慢点,小心别滑倒,外边结冰了。”

  郑冬花放下筷子目送郑建国到了堂屋拿过书包,便回到了自己的饭桌旁开始吃饭。

  作为老郑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这个弟弟的待遇一直都是全家的重中之重,三分钱一个的鸡蛋爹娘是从来没在乎过,每天的早饭必定都是鸡蛋面。

  以前可还听他念叨怎么又是面条,现在也没听他说这些了,这两天的变化是有些大了,怪不得爹娘都是一改从前的态度,变的小心翼翼起来。

  郑建国并不知道自己反常的表现,是被家人误认为是发育长大了,背着红五星的黄布书包出了门,望着才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双手交叉的抻了抻骨头拉了拉筋,听着骨缝里发出阵噼啪的声音,这才活动完手脚胳膊腿的向村口走去。

  这会儿善县的高中有五所,与大多地方不同的是没有按照数字来命名,而是除了最大的善县高中以外,分别以红旗、红星、城关和地质来命名,后者属于还是矿务局在善县的附属高中,如果按照就业为目的的话,这所高中才是所有高中最好的那个。

  郑建国就读的城关高中位于城西,从村子拐上大路沿着大路直走,进了城后右转再走上十分钟,便能看到一大块空地上两层八间的二层预制板楼,还有旁边一溜长排的七间瓦房。

  如果前边没有高高竖起的杆子上正飘着红旗,怕是没人知道这连个院子和大门都没有的地方是所高中。

  踩着薄薄的积雪,郑建国到的时候,正见到有人把旗杆上的红旗降下,旁边就传来了个声音:“郑建国,你的作业怎么回事,写的和屎壳郎爬的似的?”

  说话的女孩穿着个花袄,脖子上还裹着条围巾,脚上穿着双黑色的雨靴,从严实的围巾中露出张小脸,说话间吐出团白雾看了眼他的脚,也不等他说话自顾自的转身走了:“赶快进去拿本子改一下。”

  “哦,好的。”

  刹那的失神,郑建国的脚步加快了速度,不说这会儿还没双休,便是单休那也只有工人才能享受的到,社员们基本就没有周末周一的概念,每天按照大队喇叭里的提示作息。

  而作为学生则是独立于这两大群体之外,既然是学习也就少不了作业,说话的是工学课代表赵楠,看样子是他为了赶时间写的作业用了连笔字,让老师没看懂?

  “你看你写的,这是啥?重写!”

  进了屋到了第三排,赵楠已经打开了他的作业本,用粗糙的手指戳着上面的字画了个圈,一脸鄙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用俄文答题——那也和狗爬似的。”

  “谢谢。”

  被人吐槽字写的丑,郑建国也没放在心上,记忆中他开出的处方不知被人吐槽多少次看不懂。

  还有人说本事不大字写的也差,更有人说是怕内容泄露没了本事,再加上他原本就是赤脚大夫出身,后者的说法倒是流传最广的。

  可谁又知道写的这么像天书,只是因为看病的人太多,而病患这么多的情况,也就导致了分给病人的时间减少。

  如果这会儿再一板一眼的去写,还要分出精力来想患者的病因啥的,那就会耽误太多的时间了,再说这方子并不是看不懂,否则药房的如何给你抓药?

  也就是电脑输入法中的全拼和简拼之别。

  “吆,还这么客气了?”

  已经解下围巾的赵楠露出了齐耳的短发,小脸上大大的眼睛扫过这其貌不扬的家伙,眨了眨双眼皮后开口道:“怎么,两天不见礼貌不少,对了,我听说你们大队想偷懒被公社书记发现了?”

  赵楠的舅舅是县供销公司的,在学校里面属于既红又专的那群,平时对于这些消息比较敏感,现在看来显然是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郑建国当即微微一笑:“这不昨天凌晨两点就跟着去了,晚上才回来,我去补作业了。”

  被人点出身上的变化,郑建国心中警醒不少,回到座位上拿出书包本子笔的开始补作业,如果是在平时的话他也不用这么紧张,因为作业不好最多打个×点名注意下。

  可现在马上要过年放假,如果这个事儿再让老师写在成绩单上,回到家里就得惹杜小妹发火,搞不好这个年都过不好。

  “你也去了?给大人帮忙?我记得听谁说你不是在家挺受宠的?”

  赵楠的话让郑建国皱了皱眉,眼前闪过张面庞,这是他在关西公社初中时的同学,两人也是那一届唯二考上了高中的。

  不过他并不奇怪有人在背后嘀咕自己,而是从赵楠的语气中听出了揶揄嘲笑的味道,便抬起头看了眼她:“嗯,毕竟是自己心爱之物,总是要好好对待的。”

  “嗯?”

  赵楠乌黑的眸子里闪过疑惑,愣了会神才想明白郑建国说他自己是父母的心爱之物,光滑的额头上也就拧出个川字,一个男的说自己是父母的宝贝,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写着作业还要想着这位工学课代表的未来,嘴上也没闲着的郑建国,还在想着图书室里有没有需要的书,眼睛也就没看到她略带嫌恶的小模样。

  于是飞快的将作业抄完放到她桌子上,还以为她会拿起来检查下,不想人家直接拿起,仿佛丢垃圾似的往其他作业本上一扔,抱起后直接放到了讲台上,末了转过身回到位置上的功夫,还拿着一双漆黑的眸子飞了他个白眼。

  郑建国挠了挠鼻子,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这姐姐了?

第10章 老师来了

  晨读结束,郑建国正托着个腮帮子瞅着半透明的玻璃窗走神,同桌郝运从外边放水回来,一脸神秘的盯着他左看右看过,直把他瞅的回了神,以为自己脸上有鼻屎后摸了摸脸,才坐在他旁边开了口:“蝈蝈,你啥时候改名叫宝贝了?”

  “原来如此!”

  宝贝俩字入耳,郑建国眉头一皱,他不是在为多了个绰号而皱眉,主要是郝运这货的口气太重,盯着他长了胡茬的嘴巴瞅了瞅开口道:“你早上吃蒜了?”

  “嘿,吃水饺能不吃蒜吗?”

  郝运一听提到吃的,顿时就把先前的事儿给忘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发黄的牙齿,啧啧有声道:“你没尝到我妈包的水饺,韭菜花你肯定见过,但是现在的韭菜花你见过吗?用鸡蛋放油摊了皮儿包的,那叫个香——”

  “咕咚——”

  回想着记忆中的韭菜鸡蛋水饺,郑建国忍不住的咕咚咽了声口水,不想郝运听到后点了下头,一副骚包的看着他道:“看样子你也吃过?那我就不给你尝尝了——”

  “吆,你的午饭就是韭菜鸡蛋水饺?你家这是提前过年了?”

  郑建国瞅了瞅抽屉,郝运便探手进桌洞里按住了书包,点了点头道:“也算是吧,我哥要去当兵了,这不全家人就决定提前吃个年夜饭,不过你都这么大了,你家人还喊你宝贝?”

  “这个鸡蛋水饺是不是你的宝贝?”

  郑建国冲着这个同桌的桌洞抬了抬下巴问过,郝运神情一愣接着摇头道:“你这家伙太奸诈,我要说不是的话,你肯定会问我要着吃,我要说是的话,那就算掉你挖的坑里了。”

  郝运家是城里的,还有个哥哥叫郝汉,父母都是余泉矿务局的职工,家庭条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然这是以郑建国的认知来划分的,俩职工是真俩职工,比社员高又比领导低。

  “你怎么不说话了?”

  用手遮着桌洞看见郑建国没有动作,郝运眨了眨眼打开里面的饭盒摸了摸,感觉里面的水饺还在,再次盖好后不大的眼睛里满是狐疑:“你好像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就像课代表赵楠也成了长舌妇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