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旧事 第112章

作者:萌俊

一天!

他这位海关助理监督,摇身一变,便成为畏罪潜逃的一位罪犯,命运的曲折,着实让人无法参透。

和字旗船老大鱼头标站在前方,踩着人字拖,穿着大短裤,出声朝兄弟们道:“打起精神来!”

“这位鬼佬不知什么来头,可能是得罪人了,大佬让我们路上注意安全,一定不能放松警惕。”

六七名兄弟在护栏前来回巡视,出声答道:“知道了,大佬。”

“放心啦……兄弟们做事没出过差错!”

一班人很是自信。

“轰隆!”

一艘快艇在海边卷起重重尾浪,迎面在夜色中袭来,将海绵拽出一条长线。

何定贤穿着白色衬衫,胸口挂着领带,手臂夹着一件黑色西装外套,双腿扎实的坐在艇尾,右手用力抓着栏杆,左手抬起松开两粒扣子,整整领带,出声道:“到了。”

雷洛披着一件黑色风衣,内搭一身黑西装,站在快艇前端,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风衣在海风中腾起,整个人俯身大喊:“贤哥!”

曾少珂、蔡兆光二人坐在艇内,同样穿着黑色西装,表情却十分镇定,闻声开始探手入腰打算取枪……

何定贤却打开艇内的一个储物格,掏出里面一把司登冲锋枪,轻声笑道:“作为重案组长,我怎么能让兄弟们用点三八呢?”

“哈哈!”

曾少珂,蔡兆光闻言大笑“是啊,贤哥,不扛冲锋枪真对不起你的位置。”

“咔嚓。”

曾少珂拎起一把司登,把皮带挂至肩后,双手握枪,拉动枪拴,听着清脆的上膛声赞道:“好东西!”

何定贤问有没有带枪,只是问一种态度,真正动手必然要拿更好的武器。

什么好。

用什么!

何况,杀鬼佬,必须一击毙命,否则,后患无穷。

这种事,有一才有二,派一个没干过鬼佬的人来,说不定真会发虚。

最危险的事,本就该由最巴闭的人来做!在暴力机构的部门中,上级永远要承担最大风险,责任即是权力。所以,何定贤没有把事情交给手下,亲自带着兄弟们上场,雷洛、曾少珂、蔡兆光三人不管地位如何,自立下投名状开始,便走上一条宰鬼佬的不归路,只能狠下心一条路走到底!

这也是何定贤找他们的原因。

“轰……”

渔船上,几位持枪马仔听见快艇声,探出脑袋,在海面四处张望,第一反应便是水警前来追捕,有人喊道:“标哥,有警察!”

“鬼佬追来了!”

马仔们将卡尔默认为政治犯,或者洋行的大人物,听见动静都认为是官方力量,但鱼头标久经风浪,耳目灵光,顿时皱眉,沉声道“是大飞!”

“大飞?”

马仔们齐齐一愣,马上意识到不妙,水警是绝对不会用大飞的,因为,大飞船贵,油耗高,载不了几个人,除了停靠方便,马力大之外,种种都是缺点。

因为水警的船要装载人马,截停贼船,乃至于运货,拖船,讲究一个稳,大飞偏偏是最不稳的,唯有江湖人和海盗会用。

但缺乏光线的海面上,视野有限,耳朵听到快艇发动机的声音,但除非快艇开到船下,不然船上的人都无法看见目标。

鱼头标举起手臂一言不发,马仔们全齐齐举起步枪,拉动枪栓,将枪瞄准海面,轰隆……随着发动机噪音声音越来越近,鱼头标猛然地放下手臂:“砰砰砰!”

七名马仔手持单发步枪,朝着海面齐射一轮,子弹全部打进海面。

“开灯!”鱼头标大吼一声,渔船四周几盏电灯打开将周围一圈海水照亮,只见一艘“大飞”在左侧船弦下滑出一个漂亮弧线,与此同时,一位叼着雪茄,双手正握冲锋枪,领带松松挂在胸前的人影,正一脚踩在飞艇围栏上高高举着枪口扣下扳机:“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

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影,站在背后同样高举枪口,齐齐朝船上扫来,三人肩膀不断抖动,整辆大飞却在一个风衣猛男的操控下游刃有余,稳稳当当藏到船尾。

“噗噗噗。”左侧船弦旁三个马仔齐齐中枪,倒在血泊当中,其中两人给流弹扫中,一个胸口正中数发子弹,歪着脑袋死得很透。虽然,司登冲锋枪准星差,易飞弹,但是,三枪齐发数十枚子弹扫过,靠着火力覆盖也是横扫海面。

鱼头标见状心里大叫倒灶,连忙匆忙跑进船舱,出声大喊:“撤进来,撤进来!”

“把灯关掉,全速前进,跑啊!”

几个马仔更是胆丧,连忙抓着枪躲进舱内。

水手立即把灯光熄灭,加快船速,用遭遇海盗最管用的一招逃跑,然而小型渔船本身就几米的高度,又不是大型货轮,大飞轻轻一撞就会倾斜,撞停一跳就能靠岸,平时是在近海地区跑一跑,运运货,马力都没有大飞足,又怎么可能逃的掉?

鱼头标也只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跑到船仓里立即就攥住鬼佬的衣服,拧声吼道:“死鬼佬,你TM到底得罪谁了!”

“我,我……”卡尔表情有些慌乱,正握着一把枪,听见枪声打算到外边前去支援,此时喊道:“你不能这样对我!”

鱼头标松开双手,冷冷看向他:“死到临头还装,呸!有人开大飞来突突你啦,好自为之吧!”

这时船板传出震动,显然大飞已经靠住船,四个杀手即将登船,鱼头标也不再久留,招手带着几个兄弟一起跑到船尾,在箱子里拉出几个橡胶圈,一人抱一个跳入海里。

“嘭,嘭,嘭。”一阵落水声响起,何定贤双手持枪走在甲板上露出笑容:“和字头的人跑了。”

蔡兆光习以为常:“接单做生意而已,犯不着把兄弟们命都搭进去,死了几个人已经够骨气了。”

何定贤点点头:“是,不用追。”

雷洛、曾少珂小心翼翼,举枪向前,时刻关注着前方。人一旦落水就会丧失战斗力,在没有仇怨的情况下,双方的战斗便算作结束。刚刚船员要是不开枪回击直接跳海,那么连三条人命都不用搭。这是海上的规矩之一。

在船上开枪扫射落水船员,是海盗都不会干的事情,只有丧心病狂者才会杀人取乐。此时,四人背靠着背,枪口瞄向四个方向,不断摸索前进,一个工具箱背后,突然闪出一个人影,双手握枪大喊:“我投降!!!”

“我投降!”他一开始出场确实是双手握着枪,但见到四人手持冲锋枪,配合默契之后,立即改变主意,连枪都不敢开,便松开双手,单手举枪,大喊着跪在甲板上。

湿漉漉的木质甲板,弥漫着鱼腥味。

而当四人听见声音后,并没有全部调转枪口,被引走注意力,三人还在戒备其它方向,仅有何定贤正打算开枪的姿势轻轻一松,放低枪口大喊:“卡尔!”

“是,是,是我……”卡尔用手把枪掉丢,双膝在地上跪行两步,脸颊写满惊恐,哀求,双手合十,紧张的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叔叔是海关次长,我可以给你钱,帮忙走私……”

“唔好意思,不缺这点钱。”何定贤咧嘴轻笑,猛的再度举起:“我是为葛sir来报仇的!”

“哒哒哒。”

一梭子弹疾射,冲锋枪近距离的射击下,卡尔胸膛顿时被打成筛子,满脸绝望地前扑在地,就像是磕头敬谢的姿势。

他至死都没明白,为什么自己一枪未开,却要遭遇丢职,凶杀的待遇,更想不到一切是从几十吨棉花开始的,而当卡尔死后,四人再持枪把不大的渔船搜索一遍,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回到尸体面前,何定贤点起一支烟深吸一口,望着尸体目露思索,转手把烟交给旁边的阿洛,阿洛再吸一口,吐出白雾,再转交给曾少珂,一人接一人,传到最后的蔡兆光手中。

“嘶……”只见蔡兆光捏着烟头,用力猛吸一口,再把烟头丢掉,吐着烟缓缓叹道:“什么乐色!”

“港岛竟然落在这班人手里,他们也配?”两个鬼佬杀下来,鬼佬长官在四人心里的地位,早已在一枚枚子弹中打碎。

何定贤在卡尔身上翻找片刻,找到代表其身份的护照之后,在其枪眼处擦了两下,带着鲜血揣进西装口袋打算拿回去交差。

“晚上食宵夜吗?”

大飞驰骋在海面,四兄弟其中一个问道,另一个嗤声笑道:“食完晚餐又食宵夜,食完宵夜是不是再饮早茶呀?”

“你要愿意,当然可以。”大佬笑道:“又不是饮不起!”

“走啦,走啦,出来干活了嘛,当然要补充下体力。”一个兄弟搂住另一个肩膀:“龙凤茶餐厅,一龙戏双凤!”

“哈哈哈。”欢笑声伴浪花荡漾,荡气回肠。

第175章 政治立场的小小偏移

隔天,傍晚。

何定贤在床上悠悠睡醒,收拾一阵,离开屋企,乘车前往伊丽莎白医院。

饮了一晚上茶,腰酸背痛,直接旷工一天,上司问都没问,每个月规费不少,便是重案组长的最大工作,至于平时上不上工,真心懒得管。葛白躺在医院病床里,手上拿着张报纸,望见再度前来的好兄弟,表情颇为惊讶:“何sir,你怎么又来了?”

他眼睛在何定贤身上稍稍扫过,见其双手空空,目光中难掩失望之色。

何定贤倒是很坦然的搬来张椅子坐下,出声说道:“好朋友住院要多来看看,葛sir,身体好一些没?”

葛白长叹口气,极度现实的拿起报纸,眼都不移:“还得半个月才能下床,有心的话,记得来庆祝我出院。”

“哈哈,出院那天可能不得闲,今天我特意带了一件礼物来。”何定贤说完把手往衣袋探去,葛白顿时容光焕发,放下报纸扭头笑道:“呵呵,何sir太客气啦!”

何定贤把带血的护照放在被子上沉声道:“怎样,喜不喜欢?”

葛白见到不是心爱的港岛特产,笑容收敛很多,打开护照想要看个究竟,却狠狠给吓了一跳:“何sir!”

护照上带点血不是什么事,但护照的人名,国籍却是大事。

葛白语气惊骇的合起护照,藏进被子里,目光瞪向床边的人,压低声音:“你竟然敢杀卡尔,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那可是海关次长的侄子!”

何定贤掏出支烟,塞到葛白嘴里,哈哈大笑:“怕乜?葛sir,当做敢当,我杀了卡尔!可是那又点样?”他十分嚣张的放声说道:“卡尔正关在赤柱羁留所,三天后就要出庭受审,谁能证明我杀的是卡尔?”

“马修、还是赤柱监狱长、或者是法官?”何定贤语气充满讥讽,笑容中透露出一丝威胁,将火柴在盒子上擦着,凑到长官嘴边点烟,同时笑道:“还是你啊?葛sir!”

葛白表情僵硬的叼着香烟,嘴唇微微颤抖,心中明白何定贤便是吃死警队的违规操作,料定干掉卡尔的事情不会曝光,马修无法用明面上的手段来施压。

因为,事情一旦曝光,影响到海关、惩戒署、警队、律政司四大部门!

一个海关次长职位再高,也不敢为一个亲属,牵涉四大部门的高层一起陪葬。

何况,何定贤手上还有一间知名报社,光是舆论武器,便能让海关次长投鼠忌器,至于暗地里的报复?马修的手还能伸进警队吗?注定只能吃一个哑巴亏!

江湖上,鬼佬更是一点力量都无,反倒,还需要通过华人控制江湖力量……同时这件事情对于海关署也是一个威慑,将来海关署不敢再查警队有关的货物,甚至会对整个“信德航务”都存在忌惮,但是葛白吸上口气,颤声问道,缉私立功的好心情霎时全无:“何sir,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卡尔,你知道的,就算马修什么事都不讲,做过的事终究会被人记住。”他直勾勾盯着何定贤道:“你手上有英籍长官的血,洗不掉的。”

“我只是杀一个畏罪潜逃的罪犯,算什么英籍长官,为什么要洗?”何定贤耸耸肩膀,表情轻松,低头点完烟,抬起双目话语决绝的道:“对我而言杀英鬼佬不分贵贱,反正死了都是一具尸,葛sir,别忘了,第一个英国人是你让我杀的,要洗也是你抢着洗手。”

“而我,只是按照你的要求,帮你报仇而已。”何定贤指了指葛白绑着绷带的腿,义正词严道:“他打你一枪,我打他一枪,怎么了?”

“很公平嘛!”

葛白就算明白何定贤打了不止一枪,但动动嘴,照样无话可说,因为他确实有开口让何定贤替他报仇,不过预想中的报仇只是打断条腿,收一点汤药费回来。

本来以何定贤的政治嗅觉,不该会误解他的意思,但葛白手里捏着护照,盯着何定贤,越想越觉得害怕,何定贤是有意的!

有意要杀死卡尔!

把卡尔的死盖在他头上。

“你是故意杀死卡尔是为了要我帮你办事对不对?”葛白终于流露出后世总警司的才能,咬牙切齿道:“找一次棉花不够,要找几千几万次棉花!”

何定贤明白葛白心底怎么样的,但他却毫不回避,注视着葛白的眼睛,笑意吟吟:“葛sir,我没这样讲,不过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代表人民感谢你。”

葛白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看他:“海关、警队都知道是我前往荃湾缉私,甚至会以为杀卡尔的事情,是我叫你做的,妈的,我好不容易积累的政治资本!”

何定贤出声道:“靠那边都是政治,同华人合作也是一种政治资本嘛……葛sir,放轻松,英国佬们都忙着捞钱,在这块地头,唯有华人会给你出钱。”

“我们之间合作的多好,不要有顾虑啊,葛sir!”

鬼佬杀鬼佬,比华人杀鬼佬,影响其实更大。

当然,在鬼佬眼前葛白要杀卡尔其实可以理解,玩政治的,不讲究对仇家手下留情,葛白在警队内的政治资本绝不会凭空消息,但问题是何定贤与北方有联系的事情不能曝光。

否则,整件事情串联在一起,葛白就是为了北方物资而杀鬼佬,不是为了私仇!那么政治意义就将出现巨大转变,所有政治资本都会烟消云散。当然,何定贤与北方的联系不是一小批棉花的问题,那批棉花的货主是霍官泰,又是海关亲自交的货,货都还在仓库物资表里“存着”呢。

这种联系是未来长久的合作,双方没有明说,但既然肯帮一次,那可能就有第二次,港岛的麻烦事多着呢。

何定贤心里多少留了点心思,便借机捏住葛白一个把柄,可以让葛白将来一起为港岛回归作出贡献,要是能够成功的话,也算是带葛白走正路,未来一片光明啊!

当然,这一串利益链藏得很深,起码可以存在十几年之久,一条藏在警队高层权力架构之下,十几年之久的暗线可以做多少事?

想想都可怕!

而葛白在这条线里却不知不觉中,沦为一个毫无主动权的工具人,谁想谁不害怕?给人用就算了,说不定哪天还会给人丢出去扛雷,这雷一炸可不得了,既不可能出逃,也不可能获得减刑,很容易一命呜呼的。

然而,这条线不是一时半会埋下的,是从葛白第一次收钱的时候便埋下,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吃?鬼佬吃饭也要交钱啊!这只是金钱与信仰的一场交易。

只不过,伴随着何定贤本身政治立场的稍稍偏移,连带着警队上下利益链条的所有人都发生偏移,从一起贪污揾水赚钱,变成一起贪污揾水赚钱和爱国。

一点都不冲突!

葛白在收下钱的那一刻会想到今天?港币早已塞满他的脑袋,让他没有多余的智商思考信仰与忠诚,在何定贤的威逼利诱之下,他连向鬼佬高层自爆的可能都没有,因为,他舍不得失去一切:“加钱,加钱,加钱啊,神经病!”

葛白嘶声大喊:“我拿你当真兄弟,你拿我当什么?”

“一定得加钱,否则我良心会不安的。”

何定贤望向疯了一般的鬼佬长官,心知对方良心已经被自己吃了,当即笑笑:“一定加钱,将来有什么事要办,肯定给你最高价,保准你退休,甚至不用退休都可以去洛杉矶,新加坡养老。”

“豪宅、豪车、美女,股份,什么都有,怎么样?”

葛白得到承诺,长吁口气,眼神变得柔和很多:“那样我们还能做好兄弟。”

何定贤将被子替他盖好,拿走那一张证件,宽声说道:“好好休息吧,大馆见。”

夕阳斜照,满是黄昏。

何定贤背着阳光走出病房大门,葛白所在的角落被窗帘遮挡,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