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萌俊
江探长喝了口茶就道:“既然一共上过香,互相也认识过,那就不用再客气。”
“先说一件事,厦门街、春园街、利东街、三板街都划给阿贤来管,没意见吧?”
这四条位于湾仔警署西南角,每条街商铺林立,屋宇栉比,热闹繁华。
三板街一带地形狭窄,盖有多间桑拿城,洗浴城,厦门街多有钱庄、赌档,春园街有市集可以收数。
每一条都街都不比旺角差劲,雷洛、蓝刚、林耀文却是齐齐应声:“没问题。”
“我同意。”
因为,湾仔本就比旺角繁华,例如谭城道、押卢道、湾仔道等大街,一个都没有动,也没有影响到本来格局,各探目自然不会出声反对,那四条街确实很繁华,但街道偏短,用来安置新人是恰到好处。
何定贤适时的道:“多谢长官。”
江祖辉闻言笑道:“应该的,总不能把你从油麻地那样的银行区调来,却让你做冷板凳,那样你师父非得找我麻烦。”
何定贤笑笑没有接话。
江祖辉则道:“这个月的规费一定要收齐,记住,起码要比上个月多二十万!”
何定贤顿时表情严肃,心知正题到了。雷洛、蓝刚、林耀辉也表现的十分郑重,特别是蓝刚表情里竟然有怒意。
江祖辉见何定贤面上果然露出不解之色,略带刻意的解释道:“阿贤,你刚来湾仔,不知道湾仔的情况。”
“去年,我才受任湾仔华探长,花了几个时间,整理了一下街面,清点好各间商铺、档口,公司,同消防署、军装组、食品局,金管局,还有和胜合、和合图的坐馆坐在一起,把各行各业的归数定好。”
“本来一切都照规矩办,事情进展的不错,但是上个月发生了一件事,食品局、金管署鬼佬收到的规费,要比我们头上鬼佬更多!”
何定贤顿时绷紧神经,嗅到危险的信号。
这年头警队华探长执掌大权,开会绝不会谈怎么办案,怎么破案,如何维护治安,因为百分百的破案率摆在那里,手底下的人自然会解决相关事情,最重要的议题就是“收钱”。
收多少钱,谁没收到钱,怎么收钱,是一个复杂具有难度的问题,需要一次次会议洽谈,再坐下决策由探目们执行到底。
本来刑事组鬼佬们收钱,肯定是该收最多的一份,现在有其它部门在地盘上收到更多钱,必然会引起警署鬼佬的反弹。
要知道,野蛮时代里,拳头最大,谁有枪,腰杆子就硬!
食品局、金管局在法律职权的作用下,有资格摆一张椅子上桌吃,不代表能比警队吃的多。
或许,在将来职权分开,各部门有各部门的蛋糕,但现在法律没那么细,实业和航运占经济大头,实业又在警队完全掌控之下。
导致金融、食品、水警等职能部门只能仰仗鼻息,搬一张椅子上桌乞食,吃同一块蛋糕。
现在金融、食品收的多过警队,代表湾仔华人探员的失职!
很容易引起鬼佬愤怒,继而发生人事地震,没处理好,帮丢掉湾仔的地盘都不奇怪。
江祖辉的话里,还透露出一个消息,湾仔差馆的地盘,是一年前刚刚拿下的,想必蓝刚、雷洛等人也是各地抽调来的精锐干将。
他也一样!
全都是正逢大势,露了锋芒,被上头组织起来的干将,用来开拓港岛区局面的……这种形势下他算不上炮台,不是捧起来送死,吸引火力的,却是实打实的刀尖,有人寄予厚望,要冲上去立功的。
难怪,湾仔警署人才济济,同时“金管局”则是港岛证劵市场管理部门,在《股票交易条例》,《期货交易法》皆没有修订的年代,主要职权是监管银行印钞,明确监管了“港岛交易所”,“远东交易所”两间股票交易所,但相关条例甚少,大有空子可钻,给了金管局鬼佬出面佬钱的空间,如水警收渔船、大飞的通关费一样,成为另一个“爬上岸”收钱的部门。
要说现在港岛商业环境是一片野蛮,那么金融环境便可用血腥来形容,一直到八十年代,一朝暴富,一朝破产的人数不胜数。
这不是野心家的乐园,是赌鬼,是疯子的大转盘!
转到生则生,转到死则死!
所谓内幕交易,蒙骗股民都是小,官官勾结,洗劫华资绝不手软!
何定贤因为“金管局”散发思维时,江祖辉说道:“为什么另外两家收的比我们多?我也不知道,因为每一间店铺,每一个赌口都按时把数交清了,我没理由刁难他们,否则社团老板要找我算账,我也没理由得罪鬼佬,否则我要上天堂见我祖母,但是我有本事刁难你们。”
“多收二十万,让我下个月开开心心的陪鬼头饮茶,否则,我先拔了你们的皮,解了你们的枪!”
何定贤、雷洛、蓝刚、林耀文异口同声的答道:“是,长官!”
“行了。”
江祖辉点上支烟,很有自知之明的道:“估计现在你们看我也不爽,出去办事吧,阿贤,你留下来。”
“是,长官!”雷洛、蓝刚、林耀文很习惯的离开,何定贤坐下有点意外,问道:“辉哥,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没有,没有。”江祖辉换上一幅笑脸,唯独递了支烟给他:“来一支。”
“谢谢辉哥。”何定贤抖了抖烟,再用划着火柴点上,江祖辉道:“怎么样,进口的万宝路。”
“好烟。”
“你刚来就职,一拜完关公,伙计都还没认全就让你办事,不会恨上我吧?”江祖辉话里竟然有讨好之意,何定贤吐出口烟,欢笑作答:“怎么会,辉哥是我大佬,就该办辉哥办事。”
江祖辉满意的点点头,继而叹道:“我也是没招,头上鬼头大发雷霆,下个月不给塞满他荷包,怕是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要是倒霉,湾仔大好地盘全让了别人,不值得。”
“是啊,辉哥,这件事情有没有可能是别人背后耍阴招?”何定贤撞见相似的情况,不得不展开联想,江祖辉却摇摇头:“港岛同九龙不一样,总华探长是自己人,江湖上,没人敢耍阴招。”
“怕是那些大老板故意奉迎鬼佬,我们也动不了大老板。”
何定贤点点头,心里琢磨一番,怕后只怕牵涉到一些行业……
江祖辉忽然压低声线,紧张的道:“有件事情想问你,你可以不回答,但是我忍不住,必须问。”
何定贤愣神一下,恍然道:“辉哥,你说。”
“那个,江湖上都在传,楚老板要招你做女婿,真的假的?”江祖辉发问的事情表情非常紧张,心脏暗自狂跳,嗓子眼都感觉要冒火,但凡何定贤皱皱眉头,背后冷汗就要下来了。
何定贤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否认:“辉哥,你别乱讲啊!”
“不讲,不讲!”江祖辉见他反应大,更是惊了,双手不断摆动,解释道:“我一定不讲。”
“嗯,要是敢乱传消息,楚小姐得斩死我。”何定贤郑重的道:“我同楚小姐只是朋友关系,不是你们像的那样。”
“了解!”
“了解!”
江祖辉连忙举手表示明白,信誓旦旦的说完,顺势把烟头掐灭,何定贤也立即起身告辞:“辉哥,我先出去了。”
“好呀。”江祖辉换上一幅笑脸,不自觉间竟起身送下属到门口,等下属离开方关门办公室木门。
“吁……”他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长气,猛的攥紧拳头,心里暗叫:“好关系!一定要抓稳了!”
这种人才肯定不会在湾仔警署呆太久,将来飞黄腾达,当上楚老板快婿,开开口就是一个总华探长到手。
别看他公务上一本正经,私下里已经早有准备,规费的事要是没办好,锅全部甩到雷洛、蓝刚身上,继续向长官表扬阿贤!
这可是干不好警察,就要回去做赘婿的男人,发癫的人才敢惹。
江祖辉回到办公桌前拿起台式电话,拨了一圈号码,接进大馆的总华探长办公室,总华探长接起电话开头就是:“大话辉,新人表现怎么样呀?”
……
何定贤回到办公区把四条街道,分别交给钱伟善、陈嘉乐、颜雄、孟元达负责,钱伟善、陈嘉乐两个老人不用多说,手底下也确实需要一个恶人搭班子,不管他能力如何,将来送他去死都不心疼,如果要孟元达背锅的话,总要让他有个职位。
关键是,孟元达拍马屁拍的正逢时候,现在手下有空缺,不给主动靠上的马屁精,难道选公事公办,尽忠职守的警员啊?
“有牌烂仔”办事不讲公正公开的,一座自私自利的城市里,唯有任人唯亲才能保住地位,让真正的人才靠过来!
下班后,何定贤约雷洛、蓝刚等四探目,再喊上阿善、颜雄四个马仔,一同回屋企吃饭。
这餐饭自然没人扫他面子,颜雄,元达喜不自禁时,雷洛、蓝刚也想结交何老板。
第76章 榨油水
雷洛站在厦门街,一座新建的三层民宅前,眼神充满羡慕:“阿贤,你的楼真漂亮。”
这是一座占地一千五百呎,前后皆有小院,种着银杏树的楼院。
院内主楼外墙刷有白漆,地板铺着瓷砖,看起来就较破败的民房高一个档次。
何定贤掏出钥匙替众人打开铁门,出声说道:“这栋楼是一位闽南老板战后新建的,距离差馆比较近,就租下安顿家里人。”
“有机会请同僚来饮茶,吃饭,地方也宽敞些。”
蓝刚、林耀文频频点头,郑培基忍不住问道:“租金肯定不便宜。”
“单独租一层大概要两百,整栋租下来一个月五百块。”何定贤笑着答道,如果不是电影店有源源不断的现金流滚出来,就算造纸厂能够成功开工,也舍不得租这么好的房子。
蓝刚、林耀文、郑培基闻言都是砸舌,第一次体会到新同僚的财力。
港岛区一个华探目每月收入五百多块,有本事的多搞份小生意,收入也到不了一千块。
这对于普通人而言可以养活全家,供小孩读书的钱,也足够三口之家过优渥的生活,但是想要享受。
唔好意思,享受完就要喝西北风,等于底层的顶层,还没拿到上层的入场券。
何定贤算是华探目里的另类,五百块钱一个月付起来轻轻松松,一有钱就想着过更好的生活。
当然,他还没有可以到出手阔绰的地步,工厂、影店,警队,个个地方都需要用钱。
本来是打算在湾仔租一层楼的,可是闽南老板不分租,只能整栋租下来。
应该是希望租客条件好,不好破坏房屋,将来想要回来住。
何定贤迫不得已,大手一挥,把整栋楼租下,钱伟善、陈嘉乐的楼则租在同一条街的另一栋,一个租了一套八百呎,每个月一百七十块,较九龙房价上涨半数多。
九人坐在一楼饭厅的大圆桌,阿乐、阿善两人负责跑腿、泡茶,元达、颜雄陪坐旁边,四大探长一人叼着支烟,吞云吐雾,聊些公务。
老妈在厨房烟熏火燎的忙活,帮手儿子招待同僚,好歹招待的都是一群探目们,石硖尾屋村人昂视的大人物,自然是热火朝天,非常辛勤。
总不能,儿子刚上位,请同僚来家里吃饭,家里几个菜都拿不出来吧?丢儿子的脸不提,把潮汕女人脸都丢光了!
一群潮汕男人倒也是翘着二郎腿,下意识就忽略掉厨房里的事,习惯了!
四位探长饮了几口茶,互相交换了居住地址,有事可以派人紧急联系,帮手一把。
蓝刚、耀文、培基在湾仔附近的繁华街道,都租有一套房子以供家人居住,乃至颜雄、孟元达都租了一套小房子,唯有雷洛住在警察宿舍内。
雷洛许是察觉到探寻的目光,主动笑笑,开始释疑:“去年为了交足买探目的钞票,找钱庄借了两万块。”
“这段时间都在还钱庄的高利贷。”
何定贤眉头一跳,出声问道:“哪间钱庄?”
雷洛摇头婉拒:“这点数压不垮我,再过半年就能还清,到时候再搬出警察宿舍。”
蓝刚拍拍他肩膀:“阿洛,早点把阿姨接出石硖尾。”
何定贤颔首认同后,趁机接话道:“洛哥,你也是石硖尾出来的?”
他其实早就知道。
雷洛也点头道:“对,石硖尾北邨的,就在你造纸工厂附近,以前就听同乡提起你,未想到,还能成为同僚。”
“哈哈,我是南邨的!”何定贤畅然一笑,南邨与北邨位置与将来石硖尾公屋划分的上邨、下邨大致相当。
雷洛赞叹道:“现在石硖尾的年轻人里,就数你的混的最好,据说屋村仔们都把你当偶像。”
“你开的工厂,工价也是石硖尾最高的,干的好!”
何定贤摇摇头不说话,突然想到雷洛欠的两万块,肯定是借高利贷,毕竟一个差人没有生意,没有资产,拿什么到正规银行做抵押?
只能去借利滚利的高利贷,或许靠江湖关系,利息会低两分,但也得被扒一层皮下来。
现在雷洛过的艰苦,完全是自找的,要是从一开始就收规费,或许积蓄就够了。
实在不行,也可以找同僚借,而不是扮清高,以前被同僚排挤,现在被私下嘲笑。
当然,职位规费一直都被限定的很好,永远不会是下级够不到的数目,也永远不会是下级能轻易掏出来的数目。
军装升组长是一万,探员升探目是两万,军装组长升警长是五万,探目升探长要十万!
军装警察最高级为警长,唯独刑事组设有总华探长,时价一口五十万!
便衣组升官永远比军装警察高,因为便衣组财路比军装多……
这导致只有很能干,亦或者有背景,有财力的下级,才能够不靠上级帮助升职,其余下级全部需要靠上级提携、帮手。
这样就能隐隐掌控下级的升迁,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门槛,私底下的门槛更多,怎么拿到位置送钱比怎么凑钱更关键!
雷洛毫无疑问也是展露才干,受到帮内某些人看重,但也许是存在敲打的意思,给了位,却不给钱。
这导致雷洛不得已要低人一头,去社团内借钱上位,这情况不算是主流,但确实难捱。
以雷洛现在的收入,算上利息起码要还两年,干两年的白工探目,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酒菜上好,觥筹交错,何定贤主动开口:“无头哥,耀文会,培基哥,洛哥。”
“你们在湾仔警署是老探员,关于收规费的事情,怎么谈?”
“擅自在规数上面加钱,算起来是我们违反规费,店铺老板、档口大佬不会答应吧?”
蓝刚流露出九龙区潮汕帮探员少有的霸气,大手一挥,出声说道:“叫他们加就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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