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旧事 第85章

作者:萌俊

“这份备案就是摆明车马,告诉我什么时候开打。”何定贤表情严肃,感慨万千:“一周时间也够他们准备了。”

第二天。

下午,四点。

九龙塘,大埔道,五百多名东莞籍劳工,已经汇集在村口,竹草搭的灵棚前,摆满廉价的花圈。

一幅棺椁停在竹棚中,时不时有人前往上香,孤儿寡母的哭嚎声很是悲哀,但大多数却都汇聚在棚外,表情紧张,语气激昂。

阿伟手里抓着一把瓜子,磕着问道:“红包都发下去没?”

“发了,同乡兄弟一人两百块,自己人五百,其它客人五十。”小弟阿吉说道:“越来越来的同乡,屋村人正往这里赶。”

阿伟嗤笑一声:“有钱收当然来,没关系,有洋人出钱继续发,好不容易为同乡争取来的福利。”

阿吉窃声道:“再晚来的少发点呗?每人少发二十,留下来的钱都够买楼了。”

阿伟斜眼瞟他,喝骂道:“放你妈的屁,都是卖命钱,每一分都要发到位,否则我先扒你的皮!”

阿吉连忙说道:“是是是,伟哥。”

“嗯。”

阿伟点点头,回头扫视四周,见有兄弟一边抽烟,一边在搬瓶子,连忙上前把人踹翻:“不要命啦!”

“这些都是会爆的!”

兄弟被人一脚踹翻在泥地里,望见是大佬,不敢辩解,连忙爬起身跑到旁边去抽。

“衰仔。”

阿伟咒骂一声。

只见,四周有人分发武器,有人在分配啤酒瓶,也有人讲话聊天,场面不像是祭拜逝者。

更像是一场江湖聚会。

港岛绝大多数建筑工人都是为鬼佬开工,对于收鬼佬钱其实没多大心理负担,没人组织的话体现不出什么,一旦有人组织马上就能拉起一批人马。

再加上有同乡工人被杀,以出殡的名义集会,很容易引起东莞工人的同仇敌忾。

阿伟就是以手下人马为核心,同乡工人为主力,再花钱吸引不明所以的屋村人来做事。

石硖尾,徙置大厦工地所在路段前,一支又一支的军装部队,手持藤盾,腰挂警棍,踏步抵达预定街道。

何定贤背后就是徙置大厦工地,里面的工人依旧施工,大门严严实实的锁好。

“哗啦!”

伴随着最后一支军装警察抵达,街道上传出命令:“就地休息!”

“是,长官!”

一百五十名军装警察大声应命,动作利索,整齐划一的蹲下坐好,在一段空地前席地而坐。

这段不足一公里的道路两旁,足足坐有近七百名军装警察,第一批部队已经抵达半个多小时,在烈日下洒的满头大汗,第四批部队则刚刚达到。

这些部队全都是由“油尖旺”,“深水埗”的刑事组、军装组集合而成。

刑事组探员们特意卸掉配枪,以免造成大规模的抢夺枪械事件徒增伤亡,以军装警察的装备投入一线作战。

率尖东华警抵达现场的华探长陈立满头大汗,匆忙上前,语气亢奋的喊道:“阿贤,全到齐了?”

“全数到齐!”

何定贤手上拿着一个电子喇叭,回头答道。

蔡探长、曾探长二人正站在身侧,至于各区军装警长、组长、探目则都呆在部队中准备行动。

“阿光,少珂。”陈立点头同二人打过招呼,何定贤则拿起一瓶水递上,同时猪油仔让公司调来的伙计,把早有准备的水罐分发给尖东华警。

尖东距离九龙塘最远,中午集结出发,正好赶在傍晚前抵达,颜雄、阿乐、孟元达等人则带着旺角便衣组分散在长官们四周作一层最后防线。

“贤哥,消防署到了。”这时阿鬼小跑上前,立正敬礼,随后颜雄又前来报告:“贤哥,白车已经准备好,东华三院准备好一百张病床。”

“一百张不够,打电话让他们多加点。”何定贤面色冷峻,吸着烟斗,颜雄立即敬礼:“是!”

“你让消防署的人往后靠,车往前排,必要时可以充作防御阵地,而且车上的水炮不仅可以压制人群,还可以压制大火,我不希望有大火再烧着民宅。”

阿鬼出声说道:“是!”

街头,消防署的华人消防员正打开水喉,连接水管,动作迅速,不敢耽搁。

无论消防署鬼佬对警队内的斗争怎么看,在石硖尾大火之后,消防署已经见识到港岛舆论的可怕。

有些火照样收开喉费,有些火,不得不往上冲。

陈立见状问道:“东莞佬丧礼进行的怎么样了?”

何定贤冷笑一声:“还在大埔道的灵棚烧香,人数已经超过七百,最迟再过半小时就会出发。”

“那时候天都黑了,危险性大,既容易浑水摸鱼,事败也可以分散逃走。”陈立皱起眉头:“带头的扑街仔读过《孙子兵法》啊?”

“我管他是读《孙子兵法》还是读《春秋》,我同兄弟们站在这里等他们来!”何定贤用手指指脚下:“今夜,他们替东莞佬出殡,我替他们出殡!”

大埔道。

阿伟、阿吉、强水一共三位东莞班主,四个同乡马仔,总计七人手持香火,跪在灵棚外的一张木桌下,朝着关圣像长长三拜,身后总计十二名马仔随之拜倒在地。

“望关圣保佑!”

阿伟双手合什,高高把香举过头顶,紧张的起身把香插好,一行人在灵棚前不拜逝者,拜关圣。

待众人一一把香火插好。

阿伟回头大吼一声:“没给你们钱吗!吹起来!打起来!”

人群旁,白事队的师傅们吓一大跳,连忙拿起家伙,敲锣打鼓,吹起唢呐,一路带队伍向前。

阿吉派兄弟们把花圈,棺椁,灵相齐齐抬起,千人送行,队伍浩浩荡荡,十足十的风光大葬。

阿伟走在最前面,用手在带纸里掏出一把纸钱,用力洒向天空,望着天空中飘飘荡荡的黄纸,嘶声喊道:“出殡!”

“替同乡兄弟讨个公道!”

众多兄弟抛洒出纸钱,大声喊道:“东莞佬,一路走好!”

“为兄弟讨个公道!”

“出殡!!!”

漫天黄纸落在街头,人群们纷纷踏过,先前热闹的灵棚前,仅留下孤儿寡母,默默无言。

世界终是只为活人所主导,死人的丧葬都只是表演给活人看的,出殡二字,等同出兵!

“贤哥。”

“闹事的工人出发了。”

倪昆跑进警戒线内,喘着大气,出声道:“已经有一千多人,东莞人,潮汕人,广府人,上沪人。”

“什么人都有。”

何定贤面不改色,点点头:“给钱了嘛……裹挟了一些不明所以的人,把人当作炮灰来用。”

“六点前就到。”蔡兆光看了一眼,出声说道。

陈立表情严肃:“陈总探长呢?”

何定贤答道:“我们不被冲垮,陈总探长不会来的,但有人同我讲,黄大仙、太子道、慈云山、佐敦几间警署的华警已经被动员起来,想必已经在九龙塘集结,正守在两公里外准备入场。”

陈立挑起嘴角,不悦的道:“堂堂一个潮汕籍的总华探长,被迫开始用东莞帮的人,不知丢不丢脸。”

何定贤理解的道:“统叔也是没办法了,谁让没人帮他,只能用一班残兵败将咯,不过大馆的人没给我打电话是件好事。”

作为旧势力的代表,在受到同乡力量的抛弃后,只能继续团结旧势力的人。

此刻,双方阵营不是单纯的乡党斗争,既参杂有乡党关系,政治关系,也杂糅着新旧交替。

东莞帮在张景荣倒台之后就彻底成为旧势力的残渣,迟早会完全被清除警队势力高层。

势力组织将来会被打散,就算有东莞人当警察,当探长,也必须团结在潮汕帮周围。

成为潮汕帮的下属力量。

但本次新旧交替之战对于东莞帮也是机会,在陈统无人可能的情况下站出来,便是走投无路的放手一搏!

因为,除了陈统没人会用他们,错过这次机会,将来就无机会了。

相反,只要把握住机会,帮陈统赢下这局,东莞帮就能华丽的转变为潮汕帮一员,虽然要矮潮汕帮一头,但依旧有完整的势力组织,不会给人打散……例如各区探长的位置都还能坐住,辖区内东莞帮社团还能发展……

要是势力组织给打散就是东莞帮社团向潮汕社团臣服,各区探长纷纷退休卸任,将来有东莞探长也使唤不动东莞社团……

其实,当前路被人打开时,人人都知哪里是对,哪里是错,但偏偏不出于自身利益,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总之,暴力是唯一解决方式!

陈立长叹口气:“唉。”

何定贤出声下令:“按照前面规定好的防区,各辖区部队准备做事!”

“是!”

“收到!”

“收到!”蔡兆光、陈立、曾少珂三位华探长纷纷答应,在脖子上拿出一个哨子,走到各自的部队前,吹响哨声:“集结!”

“起来了。”

“列队!”

“站好!”休整已久的华警部队纷纷在组长、探目带领下起身站好,整齐列队,形成四个大方阵分布在街头,中段,后段,以及工地大门的尾方,气势巍然,场面壮观。

整条街道亦早早封锁,发出集会警告,不可能会有无辜市民的存在,任何一个无视警队公告的人都可以视作违法份子。

“大基,你带人列在前面,王警长,你带人负责第二阵。”

“防爆行动,十人一队,五人一组,每队互相不能距离超过十米,每组不能分开五米,抓捕时最低行动单位为组,两人行动,三人戒备。”

“除为首份子,袭警份子,关键份子外,其余人不予抓捕,必要时刻不论生死!”

“每组有两名警员受伤,后撤至下一段阵线,重新分组,不许恋战……”

三位探长都在前方讲解最后的行动条例。

“第一声哨响准备,二声哨响行动,三声哨响后撤,短哨急响全军压上,明白吗!”

“明白!”

“明白!”

“明白!!!”

七百余人的军装部队齐声大喝,吼声传遍街道。

旺角刑事组、军装组则早有嘱咐,默不作声,聚拢在长官周围。

今夜,注定会出现较多伤员,但警队只要依照行动条例,在组织严密的情况下,死亡率肯定不高。

相反,警队真正放开手脚做事,需要担心死亡率的是集会份子,另外,各区探目及以上警官都是有配枪在身,关键时刻可以掏枪办事,保持警队最后的底线。

“来了。”

当警队列阵站好,集结待命后,一支吹吹打打,人数壮观,多达千人的出殡队伍出现在道路入口。

何定贤板着张脸,满脸严肃,望向前方,心潮澎湃,第一次有热血上涌之感,整张脸都给烫红了!

这种情况只在第一次抢银行时出现过,这一次他却是作为七百多人的指挥官,在一线指挥场关乎两千人的行动。

同样,将决定两班人马未来命运……

权力,不在于能赚多少钱,在于能影响多少人。

这条街!

这一刻!

他就是话事人!

“停止前进!”

尖东区探目大基站在军阵前方,举起手掌,大声喝止:“根据治安条例,集会人群超过申报数量,组织者应该立即结束集会,有序疏散人群!”

“妈的,出殡都不能出啦?”出殡队伍中马上传来咒骂:“你收了置业老板多少钱,没人性,连出殡队伍都拦。”

“我兄弟尸体都臭啦!”

又有人道:“这些差人欺人太甚,不肯让我们过去,死人都不会安宁,一定要把东莞佬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