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庭数蚂蚁
罗旋冷冷的哼了一声,“怎么?别人做生意都是专门杀熟,卞红星你倒好,不做熟人的生意?”
那位汉子的身形微微一顿,“这位同志,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卞红星你的眼神好,我的记性也不差。虽说你比起几年前,要苍老了不少,可你的模子变不了啊。”
罗旋缓缓上前,伸手背对着自己,并不愿意正面面对的卞红星肩膀,“拉谁不是拉?
做生意买卖只有顾客挑你,哪有你挑顾客的道理?怎么干这么多年了,一点服务意识都没有?”
既然已经被罗旋认出来了,而且人家也纠缠着不放。
卞红星无奈,只得转过身来低声喏喏道,“罗旋同学……不,罗旋同志,您批评的对。
以前是我不对,现在我也做的不好,我只希望您高抬贵手,不要和我一般计较,成么?”
“成你个毛。”
罗旋揪着他汗腻腻的短袖上衣不放,“我们曾经是同学,那永远都是同学,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既然我们是同学,那就是平等的……想当年同坐一根长板凳、吃着同样的饭食,总不能因为如今我们从事的职业不一样了,就分出了个三六九等吧?”
罗旋拍拍紧张不安的卞红星肩膀,“走吧,我正愁找不到车呢,恰好就遇到你,这不就是缘分么,车呢?”
“在,在那边的大树背后。”
卞红星举手,往马路对面一指,“这段时间,运正的工作人员抓的紧,我没敢骑车在马路上溜达揽客。”
等到罗旋和卞红星一起过了马路,果然在一棵大树后面,藏着一辆用二八大杠自行车,改装而成的偏三轮。
这种偏三轮,也就是在自行车的后轮轱辘处,焊接了一个接头。
然后用两根铁钩,钩住自行车的后架,再用接头与只有一个独轮的座椅连接起来。
看上去,外形有点像三轮摩托车。
只不过这种偏三轮自行车,是后期人为的、改变了整辆车的重心,所以非常的难骑。
要是在旁边多出来的那个座椅上,有人坐着的话,还好一点。
若是空车,那就非常考验骑自行车那个人的手艺了,稍不注意就会摔倒。
等到罗旋坐上卞红星的偏三轮,这家伙只是问了一句:“您这是打算回畜牧专科学校看看?”
畜牧专科学校现在已经停课了。
但是卞红星知道,罗旋和学校里面几位老师之间的关系很好,说不定罗旋这是准备去专科学校,来个故地重游。
罗旋问他,“现在学校里还有人吗?”
“有,有几位值班的老师。”
卞红星回道,“还有一些下乡插队回来的知青,时不时的,也有知青需要回学校,去办理学籍证明、结业证之类的手续。”
一些有门路的知青,在这个时候已经陆陆续续回城。
他们回到了原籍之后,如果要想解决工作,就需要到学校里来弄张《毕业证》或者是《结业证明》之类的东西。
所以专科学校如今虽说已经停课,但是还是有人值守的。
“不去了。”
罗旋摇摇头,“你直接把我拉到兽药厂去吧,只不过那边路有点远,不知道你这体力……能不能扛得住?”
卞红星用搭在他脖子上的一张黑不溜秋、破了无数个洞的毛巾擦把脸,随后回道,“我就是一个受苦人,扛不扛得住,都得咬牙扛。
要是舍不得下力气,就干不了我们这个行当。”
从江内市的郊区,到兽药厂那边有20多里地,其中有些还是上坡路段。
而卞红星用这种偏三轮载客,其实是非常费力的,这可比单纯用自行车拉人,要辛苦不少。
但好处就是,乘坐这种交通工具的乘客,坐着会更舒服一些。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女同志,她们肯定不会选择,坐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自行车车架上出行。
坐着卞红星的偏三轮,就这么一路前行。
前面有一截上坡路段,罗旋下车准备帮卞红星推车,那家伙却说什么也不干,“您坐好,既然我拉了你,就应该由我来一拉到底,不用您来费劲了。”
卞红星的意思是:既然现在罗旋你是顾客、是掏了钱的。
所以不管上坡还是下坡,哪怕变卞红星用一根废旧皮带,拽着偏三轮使劲的往坡上拉,那也是他的事情了。
“我面前说话,不要用‘您’这样的敬语。”
罗旋跳下偏三轮,也不帮他推车了,只是陪着推车的卞红星往坡上走,“离开学校,你完全可以回老家去发展呐,为什么要留在江内市呢?成家了没?”
“老家……嘿嘿,哎,回不去了。”
卞红星苦笑一声,“所以我就留在这里,拼命攒钱买了这么一辆五手自行车,靠,偷偷摸摸的拉点客,混日子。
只是……苦了我家婆娘。
真是愧对她啊,跟着我这个没用的家伙,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卞红星心里,其实非常自卑。
尤其今天他陡然遇到了罗旋之后,那股自惭形秽的心理,就更加严重了。
且不说罗旋身上干干净净、穿的是四个兜的干部服。
光是对方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那股领导气质,卞红星就知道:罗旋已经混出了名堂,肯定已经开始走上管理岗位了。
而卞红星自己呢……
所以卞红星其实是不想和罗旋攀谈的。
但如今罗旋开口问起来了,他又不敢不回答……想当年,在畜牧专科学校的时候,就是眼前这位不差钱、出招很邪门的罗旋。
就是他!
一手把如日中天、风头正盛的成向阳,以及原本打算攀上成向阳、以求出人头地的卞红星自己,给叒叕拍死在沙滩上的……
事后,畜牧专科学校的师生们一致评论:真正罗旋混的人,都有肉吃。
看看现在在兽药厂里,当一厂之长的王兵;还有跟着罗旋去下乡插队的张晓丽,还有彭勇。
他们哪一个不是混的很好?
【彭勇、张晓丽与他们的老同学之间,偶尔也会有书信往来,所以大家都知道这两个人,在外面混的不错。】
而当年和罗旋作对的那几个家伙,成向阳回原籍,却被当地的公社给派到深山老林里,去当了一个护林员。
成天就独自生活在深山老林里,十天半个月的,连个鬼都见不着!
那可是一个学习红书的标兵、一个说起话来,理论一套一套的年轻人。
如今公社把他丢到深山老林里,让他对着崖壁、冲着山谷天天激扬文字,练习口才……
结果时间长了,成向阳这家伙渐渐也没了那种心思,逐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据卞红星说,现在的成向阳,谁要是和他说话的话,那是相当的费劲:别人问他10句,他很难回1句。
多半都是“哦”、“嗯”、“好”,让别人实在是无法和他继续对话。
所以现在的成向阳,得了一个外号人称“蔫啰灰”,意思就是成天死蔫蔫的,无论是和他说话,做事都提不起精神。
哪怕狠狠地拍他几巴掌,也打不出一个屁来……
第825章 打人真的不好
“你爱人是做什么的?”
罗旋一边看着他推着偏三轮上坡,一边和他闲聊,“你们结婚有多久了?有孩子吗?”
卞红星看他样子,是不太想回答这些很私密的问题的。
只是罗旋问起来了,他真的不敢不回答,因为卞红星知道眼前这家伙,脾气恐怕不是多好。
所以他很稍微把罗旋惹毛了,又不知道会给自己带多大的灾祸。
穷家破户的,承担风险的能力弱,折腾不起。
“有孩子,2个呢!我爱人在灯泡厂上班,据我家丽华,说工作倒不是特别的辛苦,就是很费眼睛。”
卞红星推车推的满头大汗,也顾不得用他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只是气喘吁吁的回道,“等到她下了班,给孩子做好饭、匆匆忙忙洗刷一下。
我家丽华把孩子哄睡着了,她还得去钢铁厂的炉渣填埋场那边,和我丈母娘一起去捡拾一会儿煤块儿……哎,在城里生活可真不容易啊!
想去捡点柴禾都捡不到,所以就只能去填埋场那边,看看能不能捡到一点点煤渣?”
“实在是不好意思,罗旋同……同学,麻烦你帮我捏住一下车闸。”
卞红星丢下这句话,等到罗旋伸手捏住自行车龙头上的车闸之后,只见卞红星丢下偏三轮,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冲到路边。
弯腰捡起一根枯枝,嘴里呵呵直乐:“这根干柴,可真大!用它来给煤炉生火,起码能用3,4天哩!”
望着卞红星脸上,那股发自内心流淌出来的的兴奋之色,罗旋半天不语。
只是捏住车闸、稳住偏三轮站在原地,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看着欢喜不已的卞红星……
“怎,怎么……罗旋同同学,您这是?”
卞红星脸上的兴奋之色慢慢退去,随之替代的是满脸茫然。
忽然,
只见他脸一红,“罗旋同志,是不是你嫌我捡这根枯枝,很容易把你身上的衣服刮破?这……这个我向你保证,我会把它好好绑在自行车后架上。
那里,你看……有橡皮筋呢,我一定会把它固定好的。”
罗旋依旧不语,仍然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看着手足无措的卞红星……
卞红星被看的心里发毛,“我……我,要不,我把这根枯枝都掰断,掰的短短的,这样肯定不会划伤你身上的衣服,您看能行吗?”
“走吧,咱们一边走一边聊。”
罗旋伸手接过卞红星手里那根树枝,“我替你拿着,你来推车。你的爱人,是带着孩子嫁过来的吧?”
“是啊,带着一个丫头和一个小子,一个个的长得都可好看了,而且都还很亲我!”
刚才因为一根树枝,就弄得卞红星心虚脸红不已的。
没成想,
当问到他非常私密的这些事情的时候,这家伙反而变得满脸兴奋,满脸的骄傲起来,“我爱人刘丽华,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女人。”
在江内市,如今涌入城市里来的那些靠,打点零工,干点零活过日子的人越来越多了。
还有一些早期下乡插队的知青,此时已经返回城里,街道办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给这么多人安排工作。
再加上有不少职工的家属,也搬进城市里来生活。
以前这些职工的家属,原本都居住在农村,这叫“工农结合家庭”,前些年很是流行的。
当时被大家伙儿笑称:进可攻、退可守,既可以吃国家粮,又还可以回生产队去挣公分。
随着夫妻长期分离,谁也受不了,再加他们的上孩子也越来越大了,城里的教育质量,那些大队里村的村办学校,肯定是没法比的。
另外有一些,以前从农村招工进城的职工。
在这个时间段算下来的话,恰好就到了这些人的父母,年龄越来越大,生产队的农活他们的父母也干不动了。
出于无奈,
这些当年父母拼尽全力、把他们送进城里的职工们,只能把他们渐渐年迈的父母,也接进城里来养老。
这几项因素一加起来,这就造成了很多企业的家属职工楼,如今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种单身宿舍楼、双职工年轻小两口的蜗居。
而是变成了一个居住的人员结构非常复杂,特别的拥挤,特别吵闹的大杂院了。
这些职工家属们没有正经的工作,没有正当的收入来源。
闲不下来的他们,就爱到街上去捡拾任何有用的东西,哪怕一个玻璃瓶、哪怕是一块碎纸片……
这就造成了眼前这个卞红星,刚才捡到了一根手臂粗的枯枝,都能让他高兴半天!
穷人的快乐其实就这么简单。
比如说他们今天去门市上买肉,别人看错了称,多给了他2两,都能让一家人乐呵半天。
甚至没多给。
仅仅就是割肉的时候,那位眼睛外凸,脾气暴躁的屠夫子不知道脑壳发什么卡,给他割了一刀肥肥的五花肉。
就这,也能让最底层的群众开心不已:我今天算是遇到好人了,你看人家给我割的这4两肉,多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