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危在旦夕 第379章

作者:通吃

佟家在辽东世代经商,对九边明军的底细再了解不过。大明装备的火器挺多,但训练极差,命中率稀烂,经常打半天就听响却不死人。

眼前这支军队,若无其事的等着建州大军逼近到三十步才稳稳当当的开火射击。眼看自家士卒中邪似的成片倒下,后头观战的佟家兄弟俩只觉两眼发黑,几乎晕厥。

上当了,上恶当了。

对面打的太准太狠,佟家根本就不应该来。

佟养真踉跄几步,想起自己儿子还在前头,强打精神站稳,挥手高呼道:“撤,快撤回来。敌势凶险,快快撤回!”

但两百步的距离,两百四十多米,佟养真喊破嗓子,他儿子也听不见。

倒是第二波排枪声轰然而至,不但打倒了剩余的七八个建奴射手,更有十来发子弹射到了佟养真面前。

一匹运辎重的马匹被子弹打中,疼痛难忍当即失控扬蹄,嘶鸣中将牵马的马夫撞开,在队伍中横冲直撞,酿成大乱。

佟养真身边的亲随被子弹打中,十五毫米的弹头从其胳膊擦过。这位老兄初始没啥疼痛,只觉着手臂一轻,还以为掉了什么东西。

但低头一看,他发现自己手臂齐肘断开,血肉撕扯,骨头粉碎,只剩一点皮还连着半只手,晃来晃去。

剧痛数秒后才传入大脑,亲随发出尖利的大叫,无法理解自己的手怎么就断了。他离前线两百多步呢,怎么会受伤?

佟养真正捶胸顿足,被亲随的尖叫吓了一跳。他这才意识到要后退的不单是自己儿子,他本人也稀里糊涂走进了对手的打击范围。

不用佟养真喊,受伤乱跑的马匹就是最大的信号。他身边剩下百来号人全慌了神,齐刷刷的朝后退。

什么火器如此厉害?

而在前头,充当先锋的佟丰年还举着笨重的木盾,对战局变化不知所措。他听到对手刺耳的排枪,也看到后方射手的覆灭,可该怎么办?

刹那间,佟丰年榨出一身冷汗,恨不能缩身成寸,遁到土里去。他也立马明白自己中了对手的圈套,被刻意引进绝地。

转身就跑?

跑的过火铳的子弹?

还真有建奴士卒弃盾而逃,朝战场两侧撒腿跑动。

这都是在白山黑水间拼杀多年的锐卒,面对明军铳炮敢站立不动,放声大笑。但他们此刻却被吓破了胆,只恨两腿不能化作风火轮,就想跑快点。

可围墙后的排枪打的太快了,五息就能射出一排,每次三十多发。砰砰砰的枪声不绝于耳,笔直跑动的逃兵不过是靶子。

哪怕躲过第一排子弹,第二排也绝对能追上。

等排枪响了两轮,佟丰年发现对手优先打逃跑的,像他这样待在大木盾后不动的反而不是首要目标。

排枪响到第三轮,丢盾而跑的基本逃不出百米外就会被火铳击毙。也有人把希望寄托在厚实的盾牌上,企图抬着盾牌而来,带着盾牌而走。

这二三十公斤的盾牌可是专门为攻坚而打造,有一寸多厚,要两人抬动。

它能做到刀劈不入,矛扎不穿。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就喜欢派亲军穿重甲用重盾,强攻其它女真部落的城寨。

就是这等重盾,平常明军鸟铳装铁砂,建奴鸟铳装铅丸,都能抗住。可面对几十步外墙头上的火铳,它居然也被一打就穿。

松木做的木盾一旦被打爆,几十上百的木刺随之溅射。哪怕弹丸没打中人,溅射的木刺也能让持盾的建奴兵卒惨叫不休,丢下盾牌。

这不带盾是个死,带盾也是个死。

佟丰年只能干脆倒在地上装死,想着事后寻机逃跑。他惊心动魄的听得围墙上火铳打了六七轮,沟壑上的吊桥突然放下,堡寨内出来一批嗷嗷叫的辽东山民。

此刻战场上,佟养性和佟养真两兄弟的两部人马在几分钟内就被弹雨击溃,逃的全无章法——寻常厮杀从未如今天这般快的。

王信在指挥室的观察窗后用望远镜看的清清楚楚,他颇兴奋的向周青峰问道:“你不出手?”

“没有值得我动手的目标。”

周青峰目光所及,战场上被击毙的建奴正超过两百。其余的也都在拼命逃跑。于是他下令让兵站内的山民出动去打追击战。

王信穿着全身甲胄,还戴了铁盔,却很遗憾没有跟建奴近战搏杀的机会,亏他花钱打造了四米五长矛,还费劲运到辽东来。

不过剩余建奴尚未逃远,还有不少簇拥聚在一起,望远镜里能看到其指挥体系尚未完全溃散。

看到三百米外有十几人聚成一团,还扶着某个大官模样的家伙上马。王信操起自己的特制燧发枪,恶狠狠地喝道:“我来试试手。”

三百米外,佟养性正哇哇大哭。

此次南下一直顺风顺水,建州大军甚至越境逼近平壤。

莽古尔泰迫使朝鲜君臣派使跪在马前求饶时,何等的趾高气昂。努尔哈赤也没料到明军战力如此稀烂,更坚定了他以‘七大恨’为由打抚顺的念头。

但时隔两三个月,不知哪里来的这股大敌硬是扎到了建州部的皮肉里。

佟养性哭的是死在那古怪堡寨前的士卒,其中有佟家多年培养的几十号家丁,是他在努尔哈赤面前立足的根本。

别看佟家这次带来的兵卒不过死伤过半,可这是‘英明汗’准备大展宏图,在建州部组建汉军的骨干。

这骨干没了,佟家就没了,汉军也搞不起来。

没有汉军充当炮灰,就凭‘八旗’现在不到两百个牛录的六七万人马,如何在辽东称霸?

十几名家丁正把佟养性朝马背上推,拼死要将家主送走。一人正托着佟养性的后臀向上推,可这股力道忽然失去。

手脚发软的佟养性正嚎哭不休,一没留神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其他家丁连忙来扶,发现托臀的这位背心中弹,已然倒地不起。

老天啊!

此处距离强敌堡寨超过三百步,什么火铳能打到这个距离?

在兵站指挥室的四层塔楼上,王信开枪过后抓起望远镜……周青峰已经提前告知:“没打中正主。”

王信又借来周青峰的长枪,再瞄一次。

三百多步外,满屁股泥的佟养性再次哭哭啼啼的被家丁扶了马背。这次他倒是坐稳做好,准备扬鞭,可远远一发子弹瞄着其背心,命中他骑着的那匹蒙古马。

倒霉的蒙古马当即撩蹄,嘶鸣发狂,猛然一抖朝前窜去——撩蹄的动作太猛,又把佟养性给掀下马背。

可佟家家主的身子是下去了,一条腿却还卡在马镫里。马儿受惊快跑,一溜烟把佟养性在地面拖着走。

这可凶险了。

佟家的家丁当即嗷嗷叫,想追上去把马勒住。可马儿乱跑,哪里是人的两条腿能追得上?只看着佟养性原本在哭,眨眼就被拖的哇哇大叫。

马儿疯跑,很快被地形遮蔽。王信彻底失去了目标。

周青峰放下望远镜,在旁边撇撇嘴,说道:“打的挺好,待会你可以去给那家伙收尸。只可怜那匹马儿挨了一枪,不到累死应该不会停。”

兵站内涌出来五六百辽东山民,全都以逸待劳,情绪亢奋。他们有一部分亲眼看到新华远征队的排枪是何等凶横,士气极度高涨。

“我去指挥一下,免得场面太乱,顺带练练兵,不能让这批建奴士卒逃走太多。”王信带了远征队一半兵力出战,撵在佟家士卒屁股后面跑。

杂乱的山民们没接受什么训练,但在兵站内干一两个月活,倒是吃饱喝足,体力充沛。他们抓着刀枪,一窝蜂的出来,像追捕山林间的猎物般,很熟练的撵在建奴屁股后头。

追击战相对轻松,只要不停施压,敌人会很快被恐惧压垮,自己把体力耗尽,瘫在地上等着被屠杀——山野中的猎人们天生会这招。

佟养性被自己的坐骑拖走,另一边的佟养真也慌不择路的逃跑。他顾不上自己陷在前头的儿子,随便找了匹运辎重的驮马,翻身上去便狠狠抽了一鞭。

常在辽东厮混的人,哪里会不明白逃跑中体力最重要?跑最快的并不一定能活,佟养真寄希望于骑乘的马匹能带他远离战场。

只是一上马,佟养真也禁不住大哭。他回头望一眼,佟家五百多号士卒被排枪打晕了头,像被开水烫了的蚂蚁般乱窜。

满以为这不知名的军寨也像之前的宽甸堡寨,建州大军一到,寨中守军自然投降。可这硬生生撞上了铁板,别说撞掉牙,脑袋都撞瘪了。

想想现在已是下午下,逃回镇江堡还有几十里山路,能活命的屈指可数,佟养真更觉着天旋地转,只能趴在在马背上,晕头晕脑的遁入山林。

佟家士卒中也有聪明的,跑了一段路就停下,招呼同伴合伙撤退。可后头的山民很快扑了上来,死缠不休。

王信带队出来后下了赏格,追击中每砍一颗建奴脑袋,换十元银币。

有了悬赏,山民们的战斗热情更是高涨。有些人想回头去割被燧发枪打死的尸体,却发现王信早算准了这点,已经派人把尸体守住。

想要赚钱,就得去找活的建奴砍脑壳。

趁着天色还没黑,赚钱的买卖算是开了张。每每遇到聚众顽抗的敌人,远征队的燧发枪兵会在山民的簇拥下过去远远打一波排枪。

用不了多少兵力,只需一个五人制的燧发枪班就可以带领二三十号山民单独行动。隔着十几米距离轰一下,没有什么敌人队伍轰不散的。

剩下就是山民像饿狼似的围剿。

如此往复几次,佟家士卒也明白自己跑不掉。好些人放下兵器,跪地求饶。只是他们脑壳值钱,乱刃之下还是被砍了头颅。

到天黑前,大部分山民得意洋洋的回来。留着细发辫的建奴头颅堆的像小山似的。那些脑壳临死前往往龇牙咧嘴,或惧或怒,表情生动。

如此一场大胜,可谓一扫建奴‘满万不可敌’的笑话。现在‘不可敌’的是掌握先进军械,接受专业训练的新华大军。

兵站前的尸体也要被清理,一个个架起来烧——原本想掩埋或丢到鸭绿江,但数量太多,怕引发瘟疫,还是烧了干净。

混进兵站的几个佟家探子此刻就在干搬尸体的活。好些死者是他们熟识,平日称兄道弟,现在只能丢去烧。

佟养性的尸体被找了回来,已经被那匹倒霉的马儿拖的面目全非。他随身带的器物证明其身份——周青峰这才知道自己除掉了鼎鼎大名的佟家老贼。

此人跟李永芳比肩,是早期投降努尔哈赤的两个大汉奸。

佟家探子见到了派他们来的家主,更是失魂落魄,大气不敢出。可身份未被揭穿,几个探子好歹还能活命。他们也不敢有任何悲色,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可几个探子搬运到一具尸体时,发现尸体还是软的。再仔细一看,这尸体不是佟养真老爷的儿子佟丰年么。

嘘……佟丰年在地上装了半天尸体,一看是混进敌巢的家奴,连忙眨眨眼,低声道:“莫出声,把我丢到暗处,我自然会离开。事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好处?佟家都完蛋了,还有个鬼好处!

几个探子同组搬运尸体,冷不丁见了自家少爷,慌的左顾右看,生怕被发现,不敢有大动作。

他们第一反应是掩饰。可彼此交换眼神后,其中一人猛然喊道:“小心,这有个活鞑子在装死!”

佟丰年大怒,知道这几个家奴要反水。可不等他怒喝……

“鞑子狡诈。”

“莫慌,一起动手。”

“宰了他便是。”其余几个探子刷刷抽出腰刀,齐齐剁了上去。每人脸上都溅了血。

第36章 撼新华难

也许是老马识途,佟养真抱着马脖子在漆黑的山林间骑行一夜。隔天日出时分,他毫发无损的回到镇江堡。

当马蹄停在灰扑扑的堡寨土墙前,大金国汉军骁骑校,统带镇江军务的佟大人抬起脑袋,无神的眼睛朝外望了望,脱力的从马背掉了下去。

佟家精锐尽出,堡寨的土墙上只有两名老卒抱着锈蚀的长矛,缩在门洞里避风酣睡。听着外头有动静,他们从墙垛后探出脏兮兮的脑袋,瞧见堡外的驮马和人。

老卒对人不感兴趣,倒是觉着那匹驮马值些钱。他们从墙头坠绳而下,想把马匹牵走,顺带搜一搜‘尸体’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佟养真被翻来翻去,反而被翻醒了。他只觉四肢酸软,疲倦欲死,挣扎的坐起来喊了句:“大胆,还不把老爷我扶起来。”

两名老卒吓一跳,仔细瞧瞧,这孤身一人回来的可不就是大金国的佟大人么。建奴威风正盛,他们不敢造次,连忙喊人打开堡寨正门,把佟养真扶了进去。

堡寨内还有几十号汉军包衣,齐齐出来伺候佟养真吃喝休息。佟大人缓口气,立马派堡内亲信搜罗逃散的佟家士卒。

只是昨日战败如山倒,无可挽回。山间搜索一整天,外出二十几里,只找回来七八个人。其余的不知是逃散到别处,还是彻底死绝。

佟家五百多号人从宽甸出发,累死累活却是去送命。佟养真不但失了势,还把自己儿子给搭上,想着伤心处,又哭了一场。

只是敌人兵锋锐利,镇江也不能待。佟养真不敢声张,收拢少许家奴亲信,舍弃了好些财物,连夜离开。

从宽甸来可以乘船沿瑷河顺流而下,回去可就得难了。

江水尚未平静,乘船逆流风险大。于是佟养真带队翻山越岭,沿着险山、汤山诸堡,一路心惊胆跳,废了五六天才回到宽甸。

宽甸暂由‘一等大臣’费英东跟‘和硕贝勒’莽古尔泰统领,此地管理周边五个大堡寨,几十个村落,驻扎了四五千建州人马,是辽东重镇。

佟养真回来时,一行人体格消瘦,又脏又臭,仿佛从山林里走出来的野人。见到镇守宽甸的费英东,他扑倒在地,嗓音沙哑的嚎哭一场。

费英东也极为惊讶,佟家可是‘野猪皮’的姻亲。明军孱弱,南下攻略等于是送一番功劳出去。怎么能这么惨?

佟养真被抬进堡内,沐浴更衣。费英东先问了佟家剩余几个家丁,“镇江之行不顺?”

佟家家丁也是哭,“奴才随着家主南下,沿途明军堡寨无不望风而降,镇江堡也轻松拿下,期间并无太多折损。

只是近期收拢辽东山民越来越少,也越来越难。家主派人探知在江口一带有明军活动,也在收拢山民,于是聚拢人手,带兵攻打。

可江口不知何处来的强敌,擅使火器,既远且准。接战不到一刻钟,我佟家便折损近半兵力,家主老爷也殂于阵中。

溃散之中,江口强敌又遣兵追杀,我大军死伤惨重,十不存一。镇江难守,我们只能一路退回宽甸。”

啊……费英东听的也是满脑门的汗。他和莽古尔泰占据宽甸就是想多收拢山民财货,为打抚顺积累实力。

谁能想到会碰上铁板?

新来的郭‘军师’倒是提醒过,若是南下遇到擅使火器的汉人兵马,最好避战,以防守为先,辅以骚扰游击,拖住对手就好。

可建州大军一向瞧不起汉人战力,蔑称为‘尼堪’,捉来只能当包衣奴才使唤,战场上用作可以消耗的炮灰。

至于擅使火器,更是没被大金国高层放在眼里——明国兵马也‘擅使火器’啊,也就打个鸟的本事,屁用没有。

现在佟家算是一头撞到对手枪口上,撞的头破血流,连家主都没了。五百多号兵马一战清空,相当于三个牛录的所有战兵打了个精光。

这显然不是寻常汉人,费英东意识到危险性,连忙派人把佟养真送回赫图阿拉,又派哨探再次南下,务必搞清汉人状况。

建奴对信息的获取和传递缓慢,等着哨探在山野间把情况摸清并送到努尔哈赤面前为决策提供依据,时间过去半个月,到了九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