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通吃
招人?
听起来似乎很简单。
但陈良策知道这事不好干。
镇江堡已在远征队控制中,堡内七八百原来的明军都被登记花名册了,招人肯定不是在堡内招募。
按王信的意思,肯定是让陈良策去别的地方拉人。可他只想继续在镇江堡当官,啥事不做也能拿捏些权力。
如此算婉转拒绝,让陈良策颇没面子。王信本想再聊聊毛文龙,可对方拱拱手,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可走归走,陈良策到底是镇江堡的地头蛇,堡内外事务瞒不过他。隔天他在家中,仆人前来通报,说岸边码头尚未修好,但从江口方向又来一艘大船。
“那大船叫‘鄱阳湖’号,运来了上百号使火铳的士卒,外加四条会冒烟的小船。小船再次运着士卒向瑷河上游去了。
听码头上干活的苦力说,这新华远征队要去打凤凰城,沿途夺城,一直打到瑷阳堡。到了瑷阳堡,就等于切断宽甸建奴的后路。”
嘶……陈良策忍不住站起,在屋内踱步。他手里有粗略绘制的辽东地图,瑷阳堡就在瑷河上游。
远征队真在那里站住脚,建奴可就很难受了。
仆人继续道:“除了从瑷河杀上去,据说新华远征队还要从蒲石河杀上去,直入宽甸堡,从南北两相夹击建奴。”
啊……陈良策更是呆了呆,自言自语道:“这伙远征队真是从江南来的?他们怎么对我辽东地理如此熟悉?
他们有冒烟小船,沿河运兵转进极为方便,两三天功夫就能深入辽东腹地。真打起来,建奴必然上下失守,难以顾全。”
辽东山高林密,所有堡寨都在河谷开阔之地建设。好些地方山路难走,水路却是相通的。建奴分散布放,每地也就百来人,很容易被远征队集中兵力打下来。
陈良策想到的,远征队正在执行。而在他看不到的视角,远征队正用小恩小惠拉拢民众。
比如运输船送来的纺织品备受欢迎。一千匹棉布,五千双棉鞋运上岸,其价格之低廉就让镇江堡的民众的购买欲望空前高涨。
北方太冷,年年冻死人。多穿点总能熬更久。
辽东民众手里缺钱?没关系,山岭里有的是值钱的原材料。
前脚给归化山民发的工资货币,转手就通过商品又回收。来辽东的公务员被培训过,知道制定什么样的政策能刺激经济,稳定物价,营造和谐景象。
总之廉价的货源在手,不愁当地老百姓不听话。
陈良策是策盘踞镇江多年的‘老辽东’,被这眼花缭乱的手段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建奴来了还得借助他管理地方,但新华远征队来了就敢架空了他。可他只能叹气,啥念头也没有了。
另一边,周青峰亲自带队,指挥‘蚊子’船沿着瑷河向上游进发。他第一个目的地是凤凰城,也就是后世的凤城市。
与此同时,在宽甸的费英东也利用瑷河水道,迅速朝凤凰城增兵,以为屏障。建奴毕竟是顺流而下,容易些。
周青峰不紧不慢的沿着瑷河逆流而上,每隔十来公里就建个归化山民的村落。
他给村子提供安全庇护等公共服务,换取良好的群众基础,以及随时可取的木柴燃料以及锅炉用水。
远征队的行进策略非常稳健,绝不冒进。从镇江堡到凤凰城的距离不到五十公里,水路加一倍,山路再加一倍。
浅水小火轮本可以一天就抵达凤凰城,可除了前期侦查外,远征队花了大概一周时间才抵达凤凰城附近的草河。
等周青峰决定正式进攻凤凰城,两艘小火轮在草河跟瑷河的交汇处碰到了从瑷河上游飘下来的十几艘木船。
河道狭窄弯曲,双方碰面时已经是无遮无挡,距离不到两百米。
对面的木船看到突突冒烟的小火轮,立马有人高呼大喝,指挥士卒划桨加速,想借助上游向下的速度优势,以多欺少,夹击而上,打远征队一个措手不及。
周青峰在一艘小火轮的船头稳稳站着,不用望远镜就能看到对面十几艘木船上个个剃成秃瓢的脑壳。他对后头操控轮机的水兵喊道:“前进十,方向不变。”
“前进十。”水兵大声重复,“方向不变。”
“发现十四艘建州部小型船只正向我方扑来。准备战斗,装填炮弹。”周青峰也大声喊:“其余人员检查弹药,自由射击。”
远征队的炮组站出来,扯去覆盖在船头的炮衣,露出一门固定在甲板上的前膛青铜炮。炮手们从船舱取出弹药和推弹杆之类工具,快手快脚的向炮口装填。
这炮就是一门放大的燧发枪。口径60毫米,倍径20,发射实心弹和榴霰弹。有效射程两百米,太远了炮手打不准。
二炮手从弹药箱里取出纸壳炮弹,直接塞进炮膛。三炮手抓着推弹杆,把炮弹捅到底。一炮手安装好了引火药,转动炮架上的高低机和方向机,让炮口稳定瞄准。
整个过程中,一炮手还得估算敌我距离,确定提前量,选择榴霰弹引信。一切就绪后,他大喊一声:“火炮准备完毕。”
周青峰就在炮组后,冷冷看着对面抓着刀斧大喊大叫的建奴。对方将耀武扬威视作战斗力的一种表达方式,显得非常吵闹。
“开火吧,让那些白痴永远闭嘴。”
第38章 作死一定会死
“主子,这就是那伙新华军配发给士卒用的胸甲。奴才请人看过,用得是上好镔铁,大匠锻造,堪称千锤百炼,手艺扎实。敌势之强,不可小觑。”
凤凰城内,努尔哈赤的第八子,黄台级端坐城内衙门大堂。底下四五个留细发辫的奴才送上来数件军械器物,供他审视。
第一件是新华远征队配发给归化民兵的半幅胸甲,花纹钢材质,锻机打造,轻便坚固。它只保护胸前,用牛皮束带系在肩膀和腰部,后背是空的。
穿这种胸甲的士兵必须时刻靠同伴掩护侧后,否则非常危险。但若是正面对决,其防护能力相当可观。
由于周青峰‘慢腾腾’求稳,开着小火轮一步步向凤凰城前进。建奴在凤凰城的守军前几日还有机会南下刺探镇江堡虚实。
韩瑷在镇江堡组建归化民兵后,迅速将其扩编为上千人的队伍,并跟南下刺探的建奴哨探在山岭间进行对决。
这个过程中,有士兵死亡,也有叛逃投降。相应的装备也就落在建奴手里。
佟养真逃回宽甸又被送回赫图阿拉,相关消息却以快马报送。在建奴高层吵明白要如何应对之前,努尔哈赤就命儿子黄台级和侄子阿敏带三千人马支援宽甸。
黄台级带兵到宽甸又立马转向西南支援凤凰城。他和阿敏水陆并进,力求保住宽甸的西面堡垒,避免后者遭受侧后攻击。
去年,黄台级被努尔哈赤封为‘和硕贝勒’,正式进入建州部高层。他现在才二十五六,年轻气盛。佟家战败后,他大发雷霆,满脑子想着要如何报复。
带着三千大军踏进凤凰城,黄台级急着整顿城中军备,一口气斩了十几个所谓汉人奸细,还全城拷掠粮草,以供军需。
以高压态势威慑城内百姓,打压汉人反抗意识,提升建州大军士气。这是黄台级手段之一。之二便是快快收集镇江情况,便有了底下的奴才送来胸甲。
见了这胸甲,建州将官无不皱眉。
这甲胄虽只半幅,但质地太好,护住胸前要害,战斗中是大占便宜的。
“镇江那边的寻常小兵也穿这等甲胄?”黄台级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已经反复问了好几次。
底下的奴才每次都回答,“回主子,这确实是汉人士卒的甲胄。其将官甲胄更好,前后全包。近日我们与之搏杀很是吃亏,死上两三个锐卒,才能拼掉对方一人。”
除了胸甲,还有铁盔。
和明军尖顶铁盔不同,新华军的铁盔是蒸汽机冲压出来的。它像个圆帽子,还带有铁面具护住面孔。军官甚至还有护颈,对上半身的保护相当全面。
“这新华军铁器极多,头盔面甲护颈俱全。我大金的‘摆牙喇’勇士非得逼到近处,用弓箭射他们大腿才行。
可靠的近了,我方死伤也多。
昨日有个叫阿拜的‘巴图鲁’,穿三层甲带队破敌,连杀新华军五六个士卒,却还是被他们围攻而死。
这些汉人造器物实在厉害,越来越不好打了。”
几个奴才在叹气,黄台级却振臂大怒,“不好打就更要打,一定要把汉人尼堪这股势头压下去。我大金人少,汉人极多,压不住他们,大家都得死。”
奴才们唯唯诺诺,连连点头,又把几杆缴获的长矛和砍刀送上来。件件用料极足,工艺精湛,在女真中唯有上一定品级的军事贵族才能装备。
努尔哈赤尚未打抚顺,没有足够缴获和掠夺,寻常女真士卒用的装备可稀烂的很,哪怕有郭海供应也无法普及铁器。
黄台级一一看过,又惊又怒。他早知明国汉人擅炼铁器,但在辽东也见过用漆涂皮革当铁甲铁盔的明军。
“若是天下汉人都如此,哪有我大金的活路?”黄台级心中恨极,脸面上却不做表示。他只下令整顿军务,要求即日南下镇江。
可这命令还没下达,门口的护军骁骑急匆匆跑来上报,“主子,瑷河下游上来两条会冒烟的船,正好跟阿敏主子的船队碰上了。”
阿敏和黄台级一起带队来凤凰城,负责从水路押运军资,减少陆路的负担。黄台级听着一惊,连忙带队上城墙,眺望河岸方向。
瑷河河面不到百米,哪怕小船也不好掉头。阿敏从上游下来要进草河,在河道交汇处正好撞上逆流来袭的周青峰。
十几艘木船上除了粮草军资,还有二百多镶蓝旗的善战精锐。
阿敏性子暴烈,近日听多了新华汉人刚毅敢战的话语。眼见南面来的冒烟船只也无甚稀奇,他就想迎头碰一碰,张扬自己的威势。
对手只两艘船,且在下游,阿敏下意识认定自己占有优势。他亲自站到船头,挥动砍刀,对手下嘶吼大喝,“战,战,随我大战。”
汉人包衣充当水手,拼命划桨,顺流冲了过来。
黄台级也刚刚走上凤凰城的城墙,远远望见,立马吩咐道:“快派弓手到岸边助战,莫让这两艘汉人船只逃了。最好能把它抢过来,为我大金所用。”
底下的奴才‘喳’了一声,速速去办。
在江面上,两艘‘蚊子’级小火轮逆流而行,十二马力也不推不到多高速度,比冲上前的建奴木船慢一半。
只是小火轮上迅速做好战斗准备,船头的前膛炮完成装填,一炮手瞄准了冲上来第一艘建奴木船,拉动了燧发绳。
考虑到船体有十吨,这门前膛炮口径又小,机械组为了省事,计算后对船甲板进行加固,做了个简单的滑动阻尼导轨,将其刚性连接在甲板上。
燧发一拉,炮口巨响。炮身在阻尼导轨上后座不到半米,又被推动复位。
炮口射出的一发榴霰弹,也叫罐装霰弹。速燃引信被截短,确保射出八十米后引爆弹内炸药。炮声和爆炸几乎同时响起。
青铜炮冒烟,八十米外也炸开一团烟雾,几十颗一厘米大小的钢珠从烟雾中爆射而出,覆盖十几个平方,从点打击变成面打击。
爆点附近的水面最先有反应,仿佛落下冰雹般溅起大片浪花。在浪花后的木船上,高举刀斧,呼呼大喝的建奴精锐被钢珠冰雹打了个正着。
一片铁雨横扫而来。
血肉之躯硬抗了这波铁雨,只是没能扛住。
一厘米的碳化钢珠,硬度极高,在喷出炮膛的那一刻就被赋予了强大动能。它被二次炸开后能轻松击穿甲胄。
于是领头的木船上爆开血雾。船头站着的三四个‘镶蓝旗勇士’挨了这首发弹药,哼都没哼,就跟稀泥似的倒下了。
钢珠打烂了甲胄,从勇士的躯体上射穿,余势未歇又命中其他目标。有的射进河面,溅起浪花;有的打中船板,木屑乱飞;有的又打死打伤其他建奴。
一炮下来,河面炸裂,木船上死伤近半。
炮声传播,如雷般的轰鸣窜入阿敏的耳朵。这位镶蓝旗主正挥动刀刃,催促划桨的汉人奴才多卖力气。听着炮声,他才冷不丁的心头一紧。
哪里在打炮?
再转眼看,被炮击的那艘木船上,船头被打烂,残缺不堪。船板上全是血色,触目惊心。几具尸体跌落河中,迅速染红了大片河水。
船上幸存的建奴士卒也不再鼓噪,他们挥刀的手臂在缓缓放下,愣愣的看着突然惨死的同伴,有些莫名其妙。
没谁见过如此凶狠的炮击,就连新华远征队的炮手也只在训练场上拿草人当靶子,同样头一回见实战效果。
但战场上没时间浪费。另一艘小火轮上的前膛炮也响了。这一发打的实心弹,瞄准了靠后一艘建奴木船的水线部分。
六十毫米口径的实心弹,重量接近三公斤,炮口初速四百五十米每秒。算一下就知道其动能足有三十万焦耳。
AK47的子弹出膛动能才一千六百多焦耳,和炮相比不值一提。
这发实心弹准确命中了目标。它打中了建奴木船的船舷,引发了一场惨烈的连锁反应——船舷的木板连同船板在瞬间爆开。
三十万焦耳的动能将六七米长的木船拦腰打断。待在船舷的两名建奴士卒被爆开的木料扎的像脱毛刺猬,血肉横飞。
在弹丸打击下,河水冲天而起,大量水花飞溅。河面先是出现个凹陷,随即水流涌入,从破开的船舷进入木船内。
但……这已经无所谓了。
建奴木船的船体烂了,彻底烂了。虽然木头不会下沉,但它彻底失控倾覆。船上的建奴士卒没来得及反应,大多随着侧翻的船体被卷入河水中。
幸好船没沉,夏天的河水也算凉快,但猛然入水的滋味却不好受。幸存者惊慌失措,手脚挥舞,大声呼救。
这时候手里的兵刃也顾不上,只能丢弃。护身的甲胄更是成了要命的累赘,恨不能立刻脱个干净。
有人就因为甲胄太重,棉甲锁甲灌满了水,身子太沉浮不起来。无论其如何挣扎,只呼呼喊了几声,就没入水中没了踪影。
两相对比,对付这种小木船,只要能命中,实心弹威力比榴霰弹还大些。
阿敏还站在船头,身后的白甲护军强行将他给拉了下来。他挣扎了几了下,发了几声怒,并没坚持。
只是镶蓝旗的白甲护军已经慌了。他们在大叫道:“主子,这伙汉人的炮火太厉害,我们得撤。”
“撤个鬼,我们这是顺流,后撤即死。”
阿敏一语道破当前镶蓝旗船队的尴尬状况。顺流还能有速度,逆流不但要掉头浪费时间,速度降下来连跑都跑不掉。
眼下硬着头皮也要向前冲。
两发炮弹的时间,对进的双方把距离拉近到五十米,且还在高速相遇。
阿敏再次爬起来,恶狠狠的喊道:“战,战,死战!头一个跳上汉人船只者,赏两个前程。斩杀敌首者,赏三百户。”
旗主亲口下重赏,船上的镶蓝旗士卒稳住了士气。眼看距离敌人没多远,他们不但呼喝大叫,反而有人站在船头,拍打甲胄,呼喝邀战,以示无畏。
砰砰砰……
两艘小火轮上的排枪响了。大量烟雾冒出,随即被前行的船体甩下。船上空间有限,玩不起三段击,十几个燧发枪兵举枪齐射。
拍打甲胄的老兄过于嚣张,被好几杆火枪瞄准,胸口中了三发。前胸看着没什么大事,后背就爆浆似的炸开。
大口径的弹丸将其甲胄撕烂,连带心肺骨头搅成一团,喷洒在江面上。其尸体扑通倒下,两眼怒睁,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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