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啦
始皇帝闻声,倒也没在刨根问底,而是垂下眼帘,陷入了沉思之中。
家人……
尔后几日,照常度过,一晃眼,七天时间转瞬即逝。
始皇帝再次召开朝会,以议论大赦天下之事。
繁琐的礼节过后,礼乐声中,始皇帝在赵泗的陪伴之下坐在首位。
赵泗照着晚上备好的演讲稿,来了一段开场白。
大概意思就是,去岁叛乱,各地荒废,首恶伏诛,黎庶也因此牵连被发为罪人,庶人智短,陛下仁慈,不愿意苛责他们,长公子提出了大赦天下,朕认为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因此召朝臣议事。
群臣闻之悉皆心惊……
放在别的皇帝身上大赦天下不算什么。
但始皇帝一句体恤庶人却是给他们整不会了。
尤其是冯去疾……前几天他还在为扶苏的莽撞而心惊胆战,担心刚刚成为太子的扶苏再次触怒始皇帝,别又在咸阳没待几天又被始皇帝给打发出去。
而现在……大赦天下,始皇帝真的拿出来让群臣议论了?
而且看这个意思,陛下他心里是同意大赦天下的?
这可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要知道始皇帝是有充足的经验来应对突然多出来上百万之巨的庶人的。
阿房宫可以赶进度,秦始皇陵还没有修建完成呢,现在也处于半停工状态。
真要说这群人没地方安置那是扯淡,秦国最不怕的就是罪人多。
修桥铺路开山建城,陇西刚刚扩边几千里,岭南到现在还十分缺人。
所以归根结底,不是始皇帝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人,而是,始皇帝他,真的良心发现了?
嗯?
可是长公子提出大赦天下的时候,始皇帝当场发怒,冯去疾可就在现场啊。
冯去疾……乃至于朝臣的目光最后汇聚在赵泗身上。
难道说……是太孙殿下出手了?
毕竟先前降徭降税之事也是由赵泗提出,并且成功劝说始皇帝实行下来。
倘若说有谁能够扭转始皇帝的意志,那么也唯有太孙殿下一人,毕竟陛下专爱太孙,这是公认的事实。
哪怕事实摆在面前,他们心里也更倾向于是赵泗力挽狂澜而不是始皇帝自己发自内心的决定。
或许始皇帝的出发点不是宽仁和良心,而是权衡利弊以后的选择,可是赵泗心里清楚,始皇帝要没这个想法,自己就算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群臣心中暗自揣度,不过议论也没有停止。
随即就有朝臣围绕大赦天下到底应不应该实施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总体上来说,赞成者占大多数,其中儒生是摇旗呐喊的中坚力量。
而反对者自然是以酷厉著称的旧吏群体。
当然,他们不清楚的是,最大的旧吏头子李斯已经逐渐开始背叛了他们。
不是所有学法从吏之人都能如李斯一般精通两门学说而且还巧言善辩。
本质上来说旧吏这一群体,如果不是始皇帝的选择,他们早就应该随着时代的进程而被抛弃。
外部全是敌人,内部也尽是分裂。
因此他们只能把目光转向李斯。
然而李斯在他们众目睽睽之下拉了一坨大的。
李斯出手了!
拿出了精心准备的奏折。
赞同了大赦天下之议。
同时提出了八大罪,于君王特权之说。
“所谓大赦不赦,共八大罪。
一曰谋反,二曰谋大逆,三曰应是谋叛,四曰恶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内乱……”
这并不是李斯第一次拒绝旧吏群体的裹挟,但这却是李斯第一次有意识的开始切割和筛选。
他要走的是一条有别于商君和旧法的新路,因此某些顽固不化的人是必须要踢除的,但他也需要给与下面的人一定的反应空间,给他们一定的暗示,让他们通过自己的重重筛选,以跟上自己的脚步。
至于跟不上的,那就只能淘汰。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李斯的开口可以说是一锤定音了,公卿之中,自然是支持大赦天下之人居多,而三公最有分量的李斯亲自开口,王翦不发表意见,冯去疾附议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够再否决大赦天下之议。
因此,大赦天下之事已经算是板上钉钉。
于是接下来讨论的风向从应不应该大赦天下,变成了哪些罪是大赦天下不能赦免的。
因为李斯已经提出了八恶不赦的理论,而且这八条罪名确实都不容争议,要么人神共愤,要么触犯帝王威严,没有人会不开眼再这八条罪上挑刺,因此大多数人争执的方向是应不应该再添几条不赦之罪。
“李相所提八恶,确实罪不容赦,但我认为,除此之外,还应该再添加两恶!”御史苏鱼从一侧走出沉声开口。
李斯提出的八恶不是单独指定之罪,而是犯罪归类,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需要一定准备时间的,方才讨论的也只是某个单独的罪应不应该再加上去,但是苏鱼,想给八恶,再加两大恶。
“再加两条?那不是十恶不赦了?”赵泗闻声眼睛一亮心中暗暗想到。
他作为一个穿越者肯定听说过十恶不赦,奈何李斯提出的只有八恶,而赵泗只知道十恶不赦这个成语,却不知具体都是哪些罪名,因此也不能靠着穿越者的身份侃侃而谈,只不过十恶不赦变成了八恶不赦,赵泗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因此苏鱼开口要再加两恶,赵泗心中立刻提起了兴趣。
“讲!”始皇帝点了点头。
苏鱼躬身行礼以后沉声开口。
“我所言两恶,一为不睦,二为不义!
所为不睦,曰失家常,子不敬父,妻不敬夫,幼不敬长。
所为不义,曰失纲常,弟子不敬师,门客不敬主公,吏不敬官……”
苏鱼开口详细对不睦和不义两大罪进行补充,并且罗列举出一些案例。
譬如妻子殴打辱骂丈夫,老人,譬如作为门客出卖主人的利益,作为属吏告发上官等等……
赵泗从开始就听着不对劲,后面就越听越不对劲了。
所谓家常,纲常,这不是儒家那一套?
子不告父,奴不告主,妻以夫为纲,吏以官为纲,官以君为纲?
再一听,这不是亲亲相隐嘛……
削弱一部分人的权威以满足一部分人的权威……
苏鱼举出来的那些例子,他们犯罪了没?肯定犯罪了。
但是真的到了能够和李斯提出的八恶相提并论的程度么?
十恶不赦,不会真是这十恶吧?
不过赵泗转念一想,好像还真是。
所谓大赦天下是从汉朝才逐渐流行,因为大赦天下的流行,自然也就开始针对性的做出补救措施。
于是十恶不赦就出现了……
那时候恰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公羊失势以后,更讲究纲常。
这所谓的不睦和不义,不正是充满了儒家风味的罪名?
这玩意怎么说呢?
汉朝以前,也讲究孝道。
秦朝不孝也是重罪,李斯也将其列为八恶。
可是到了汉朝,孝就变得魔怔了起来。
乃至于晋朝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秦朝这种亲属犯罪以下犯上也会有加重处理,这确实违反人类的朴素情感。
但,李斯之所以没列入不赦之罪,是因为李斯不认为这种罪到了不容赦免的地步。
所谓大赦不赦之罪,说句不好听的是为了警醒天下人。
有的罪,是大赦天下都不能赦免,是人神共愤的事情。
赵泗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好嘛,原来十恶不赦是带私货来着……”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赦天下!
苏鱼着重讲解纲常失序对社会造成的影响,认为有违纲常的犯罪是会引起社会的极大动荡和不良影响,想通过辩论将其纳入大赦不赦的条例当中,将八恶不赦扩充为十恶不赦。
至于逻辑自然是基于儒家的思想,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苏鱼算是儒家的高材生,讲的有理有据,借用典故以作实证,一时之间,竟无人反驳。
毕竟是做加法而不是做减法,自然不会招致太多反对,本质上来说多加两条也是更好的维护社会的安定和律法的威严。
李斯眉头微皱,嗅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心下沉思,正在罗列语言准备反驳,却不料赵泗却当先开口。
“苏御史所言极是,不睦不义,确使人心难忍,但是所谓不敬,是不是太过于唯心了一些?”赵泗笑着开口问道。
苏鱼闻声,刚打算详细给赵泗讲解一下究竟什么算是不敬,赵泗却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宗族之中,从来都是长辈更重,畜养宾客,也向来是主公为主,门客为辅,一家之内,也从来都是男强女衰,官府之内,也向来是以上凌下者多而以下凌上者少有听闻。
如果按照您所说将不睦不义大赦不赦,列入头等重罪,是否也是在助长恃强凌弱之风呢?”
“这样一来,亲族如果有长辈犯罪,小辈不敢告发,因为亲族犯下的罪不入大恶,可是告发亲族却要背上不赦之罪。
如果长官犯错,小吏不敢纠正,因为长官贪污敛财,或许还可以赦免,可是以吏告官,却属于不义之罪。
如果一个女人的丈夫犯罪,女人也不敢纠正,如果一个男人殴打凌辱他的妻子,她也不敢向官府告发,因为向官府告发,是为不睦……
这样一来,是不是强弱失序了呢?
长此以往下来,吏不能纠正长官,是不是就要同流合污?
晚辈不能纠正告发长辈,是不是宗族之间就会沆瀣一气呢?”赵泗笑着开口问道。
赵泗压根没落入苏鱼的陷阱,他只从强弱着手。
在不睦不义的罪名罗列之中,谁是弱势群体,谁是强势群体。
赵泗不擅饶舌,指出根本问题是最简单的办法。
至于接下来的……饶舌,那自然有李斯来负责了。
八恶是李斯提出,实际上光是不孝纳入八恶李斯都已经深思熟虑。
作为一个国家律法的制定者,李斯清楚大赦不赦的意义。
原本的大秦,犯罪是无所谓轻重的,因为所有罪责都是不能赦免的,只能够通过罚款,削爵等方式进行减轻。
而一些特定的恶性犯罪也是不能赦免的,但是还没有严格提出来大赦不赦的概念。
而如今有了大赦天下,那大赦不赦之罪,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一个国家最高的不容触犯的律条。
所以李斯一开始做的就是减法,而不是加法。
即,大赦不赦之罪要少而不能多。
多了,记不住,只会给人留下秦国残暴还想求好名声的形象。
必须要少,足够少,才足够重。
说的天花乱坠,但是上来整了一大堆,大赦天下一颁布,结果发现能赦免的就那两三个人,那所谓的大赦天下也就成了笑话,所谓的大赦不赦自然也是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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