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最爱睡觉
裴元在船上打量着他,没有立刻回应。
又一个百户!
而且和澹台芳土与司空碎初见时,那倚老卖老的样子不同,这个崔伯侯的态度很是恭敬郑重。
裴元略等了一会儿,见崔伯侯仍旧是恭敬的等候在船下,和刚才那桀骜于风雪中的状态完全不同,这才明确了此人对自己的态度。
他当即便和缓了声色,“很好。本官就是裴元,是韩千户让你来跟着我做事的?”
崔伯侯闻言,立刻大声答道,“非止卑职,还有卑职麾下七十三名大小官校,皆来效命。”
说完,崔伯侯向后招了招手。
那些穿着大甲的锦衣卫,都松开马匹上前,齐刷刷的向着裴元躬身施礼道,“卑职等见过千户大人。”
裴元看了这些锦衣卫一眼,又看了那些留在原地,却没半点乱动的战马一眼。
心中的震撼却不小。
好精锐的士兵啊!
原来,这才是韩千户一直攥在手里的力量。
想到这里,裴元又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底下的澹台芳土和刚走上甲板的司空碎。
一开始给我的,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要是韩千户第一波把崔伯侯和他手下的精兵给自己,说不定自己早就能把陆訚打爆了。
裴元满意的看着那些锦衣卫道,“很好,都不必多礼了。”
之前韩千户派来的两拨锦衣卫死伤惨重,现在只剩五十多个。
裴元本以为接下来的路会不太好走,没想到刚过江,韩千户就给了自己一波史诗级的加强。
有这些精兵打底,再加上那上百的武林杂鱼,裴元手中可以直接掌控的兵马,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
裴元相信,那些江南士族应该没有和自己正面叫板的想法了。
再说,就算他们不尊重裴千户手中的兵马,也得尊重裴千户辛辛苦苦从江南运过来的佛朗机大炮啊!
崔伯侯等官兵们见礼完毕,很是一板一眼的向裴元道,“卑职新到,若有指派,还请千户示下。”
裴元对崔伯侯如此上道,更加满意。
有的时候这种公事公办,比程雷响这种会来事,还让裴元觉得舒心。
程雷响这种属下,让裴元觉得有些像是那种通人性的猎狗,能够准确明白自己的心思,有时候还能给自己一点小惊喜。
而崔伯侯这样的人物,则让裴元觉得像是趁手的工具人。
虽然一板一眼,但是能准确的完成自己的目标。又没有明确的是非观念,用在有些场景,甚至比下限很低的程雷响,还要好使。
裴元便直接安排道,“先带你的人做好警戒吧。”
裴千户这会儿,已经不是手里只有小猫三两只的时候了,已经没兴趣再故意做什么服从性测试了。
现在手下烂牌一大把,只要能用,裴元就能派上用场。
根本不在意他们是怎么想的。
与此同时,已经被裴元反复PUA和做过服从性测试的三总旗,在裴元心中的地位也越发特殊起来。
崔伯侯听了裴元的话,立刻抱拳道,“卑职得令。”
随即安排麾下,把守港口四处的要害。
司空碎在裴元旁边,不着痕迹的撇撇嘴。
澹台芳土和崔伯侯关系应该不错,这会儿倒是乐呵呵的,“这小子来了,就不用我这老骨头冲锋陷阵了。”
接下来,把物资运下船,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那些银两的重量虽然不轻,但是分量更足的是那些运银车。
那些运银车的厚实木板几乎按棺材的规格做的,重量自然也很惊人。
除此之外,还有那架佛朗机炮。
等到把东西都送下了船,裴元的心才算是彻底安稳了。
整条运银北上的路线,危险性最大的就是过江的这一段。
只要那些江南士族在船上做点手脚,裴元就算能侥幸活命,那些沉重的银车也绝对保不住。
还好韩千户这个辅助给力,不但提前做好了安排,还又给自己补给了一波。
想到这里,裴元甚至有个大胆的想法。
若是就此“男主外,女主内”,大家一起管理千户所,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啊。
或许是过了江的原因。
虽说日子向春天迈进了,但是冷意却越发的浓重。
在江北的寒风中,陷入幻想的裴元,很快清醒过来。
他看看天色,灰蒙蒙的看不出时辰,但应该也快到傍晚了。
于是向众人吩咐道,“看样子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就在这瓜洲渡的驿站休整休整吧。”
底下的众人听了都很高兴,急忙忙的赶车,向渡口的驿站行去。
裴元向一旁的司空碎随口道,“没想到啊,只是一江之隔,就感觉像是重回了寒冬一样。”
司空碎应了一句,很是感慨道,“是啊,这些年的冬天越来越冷。眼看要开春了,北边还没点暖和的意思。”
听到这话,裴元不由想到了明末的小冰河时代。
接着又心中一跳,向司空碎打听道,“对了,这些年淮河的水量怎么样,我说冬天。”
“淮河啊……”司空碎捋着胡须,慢条斯理道,“这就有的说道了。”
“四百年前宋金大战的时候,宋将杜充为了迟滞金国的骑兵,让人挖开了黄河大堤。结果奔涌的黄河水,既没有向北流,也没有向东入海,而是南下侵入了淮河水域。”
“淮河的大小支流被奔涌的黄河水所夺,有的堤坝被冲毁,有的河岸被泡烂,大点的河流灌满了泥沙,填高了河床,很细小的河流,更是直接消失掉了。”
“整个淮河流域,可以说被破坏的一片狼藉。”
这家伙果然人老成精,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
“后来淮河流域一直在金、元的掌控之中,没有好好治理过。直到今日,也只有大运河这一线,经历了疏浚。”
裴元听到这里,心中那个念头越发清晰了。
果然,就听司空碎说道,“也是因为如此,淮河流域的许多河流,河床都很浅,夏日里存不住水,冬天有些地方还容易枯竭。若是天气寒冷,说不定,好多大些的河流,还有可能会结冰。”
第146章 智熄操作
司空碎听了笑道,“这算什么。”
“弘治六年的时候,黄河发大水,朝廷令有‘弘治三君子’之称的刘大夏治水。”
“刘大夏为了力保北京不失,筑太行堤阻止黄河水北上,却对南线支流不闻不问。结果黄河水从南线奔涌而出,再次席卷淮河流域。”
“您猜怎么着?”
“黄河水冲垮了淮河流域后,一直冲进了长江才能入海。”
“黄河入长江呐,千古奇闻。”
“那一年可厉害了,大雪从当年的九月下到了弘治七年的二月,他妈的,下了快半年啊!”
司空碎摇头,叹息道,“太惨了太惨了。好多地方被雪埋的,平整的像一面镜子一样。”
裴元哦了一声。
司空碎絮絮道,“这才十来年的事儿,很多老人应该都有印象。从那时候起,淮河中下游这些土地就彻底被毁了。河道紊乱,不能畅通,淤积的湖泊到处都是。每年不是旱就是涝,还经常赶上连年水灾。百姓们流离失所,淮河流域也自此元气大伤了。唉。”
裴元看着风雪,再次想起了刘大夏这个风云人物。
好像就是弘治六年,刘大夏得到了孝宗的玺书褒奖,晋升为户部左侍郎、左副都御史。
朝廷应该对他是很满意的。
此君。
对外,阻止太监汪直收复陷于绝境的越南,游说毁坏张辅征越南的文书记录以及郑和下西洋的海图,可谓有定边之功。
对内,筑太行堤,取舍有度,毁掉五岳四渎之一的淮水水系。舍就近的渤海,而让黄河远走长江,给泛滥的黄河扩大了选择面,可谓有安内之能。
聪明又憨厚的大明历史人,当然会公开记录刘大夏身为弘治三君子的风采。
也会平实的在别的地方,不经意的写下,淮河流域在当年下了半年大雪。
所以,裴元一直觉得历朝历代喜欢用那些最聪明的读书人修史,属实是一种智熄操作。
因为他们修出来的史书,无论怎么样的修饰、美化、篡改,总有一些文字倔强的、笑眯眯的在历史的夹缝里打着招呼。
——后世的君子,你们好呀。
裴元感慨了一会儿,向司空碎询问道,“咱们带的棉衣够不够。”
司空碎道,“足够了,不够的话也可以向当地衙门强征。”
裴元自言自语道,“朝廷有人供应棉衣,那些霸州叛军呢?”
裴元这话说的突兀,司空碎有些不明所以。
裴元心中却对北方的局势,看的越来越清晰了。
持续的酷寒、冰冻的淮河水系、北方一层层围追堵截的防线。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驱使着霸州叛军向南。
裴元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大一个军功在眼前,却吃不进嘴里。
那种感觉,简直让他难受的无法呼吸。
晚上在驿站睡觉的时候,裴元还睁着大眼在黑暗中琢磨着,老子要不要在这里搞点事情啊?
就算自己不好吃这个军功,能推点自己人上位也好啊。
可自己手头哪有什么可用之人啊。
他手下这一帮七品、八品的豆芽菜,就算给他们功劳,他们也吃不下啊。
孙克定倒是在扬州等着自己,不过此人效忠的乃是谷大用,和自己只是合作关系。平日里的言语间,对自己这个锦衣卫武官也瞧不大上。
就算裴元大度的不计前嫌,可他一个罢职县令,就算把功劳让给他,撑死了也就是能到个大州去做同知。
这踏马还不够裴千户费功夫的呢。
正四品的苏州知府倒是位置够高了,可再怎么离谱,也不能让一个苏州的文官,跑这里来立功劳吧。
而且苏州知府这个位置十分重要,再进一步的话,就算做到一般的左右布政使都不算升迁。
裴元叹息了一声,大睁的眼睛,在黑暗中很是无助。
本千户还是缺少根基啊。
第二日一早,队伍便向扬州的府治江都县行去。
有了崔伯侯这只兵马相助,裴元的底气相当充足。
押送车队要在扬州进行过江之后的第一次补给,然后便要向紧邻的淮安府进发了。
扬州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去处,富庶程度不在苏州之下。
裴元要和孙克定汇合,顺便看看他前期的准备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
路上的时候,裴元把三个百户叫到一起商量,“我之前一直在北边做事,对这边了解不多。谁知道今年的冬漕,这时候大约起运了几成了?”
三个百户听了都面面相觑。
倒是司空碎略懂一些,开口答道,“此事要看南方各府完税的情况,另外这次平叛朝廷动用了不少卫所的兵。运军和各卫所是怎么协调的,也不好确定。”
裴元听了就觉得头大。
这复杂的转移支付,的确不是三两句话,就能问明白的。
裴元沉吟了下,说出了自己的主要目的。
“之前跟我过来的锦衣卫士兵,以及各路僧道大多是南方人,我怕他们水土不服,打算在扬州暂时修整几天,你们觉得怎么样?”
司空碎闻言,立刻反对道,“千户,难得这几天路上清净,正该早点往前赶赶路。万一再有人追过来,恐怕又有不少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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