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最爱睡觉
萧韺脸上微怒,向陆訚道,“公公,这家伙竟然这般不识抬举,回去后当命人好好整治他一番。”
萧通却道,“要不要卑职去将他追回来?”
说着,直接策马向前,追着裴元等人的方向而去。
陆訚顺着官道追出了里许远,正怀疑自己猜错了,就见远处停着几匹马,正是裴元一行。
见陆訚过来,裴元独自策马赶了过来。
裴元和陆訚相见,先是告罪道,“得罪了。”
陆訚的神情,比之前严肃了些许,“你有什么话,想对咱家说的?”
裴元也不和陆訚周旋,直接开门见山道,“卑职有一桩富贵,想送给陆公公。”
陆訚听了一怔,接着仰头哈哈一笑。
旋即对裴元道,“若不是认得你,我还以为这话,是什么江湖骗子说的。我乃是宫中的内宦,除了当今天子,谁能给我富贵?”
裴元也不辩解,笑着说道,“富贵就在那里,陆公公取不取,都是陆公公的事情。卑职只是顾念双方的交情,指给陆公公而已。陆公公听听又有何妨?”
陆訚闻言,被说的意动,“那你且说来听听。”
裴元斟酌了一下,说道,“公公是知兵的,想必也明白北方的形势。”
“自从霸州叛乱以来,乱军纵横中原,屡屡威逼京师,惹得天子震怒。谷大用手握十余万平叛大军,却一直靡费钱粮,劳师无功。”
“现在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的出来,霸州叛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随时都可能覆灭。公公何不自请监军,立下这平叛大功?”
陆訚听了微觉失望,“原来是此事,你这主意行不通的。”
见裴元疑惑,陆訚解释道,“谷大用是从小看着天子长大的,彼此之间的感情极为亲厚。而咱家久在边镇,和天子关系隔着一层。”
“再说,咱家是萧敬萧公公调回宫的,那萧公公和我都是弘治年间升迁的人,素来不被张永、谷大用等人待见。”
“以疏间亲,是取死之道。我又如何能顶替谷大用,前去监军。”
裴元听了,大致明白了陆訚的顾虑。
他心念一转,想起一事,于是笑道,“此事也不难。”
“哦?”陆訚惊奇的看了裴元一眼,话语间也客气了几分,“莫非裴千户有办法解决此事?”
裴元已经慢慢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断然道,“不错。若是陆公公信我,那卑职有九成的希望,能让陆公公顶替谷大用,成为这次平叛的监军。”
陆訚下意识就说道,“咱家自然是信你的。”
裴元盯了陆訚一会儿,“还请陆公公想清楚了再说。此事需要周密布置,环环相扣,一旦陆公公心有疑惑,很容易功败垂成。”
陆訚愣了愣。
他是决断的人物,想起对裴元的认可,语气立时坚定了几分,“咱家愿意信你。”
裴元这才说道,“卑职有一个办法,能在尽可能避免和谷大用直接对抗的前提下,让公公监军掌兵。”
陆訚怕裴元不了解宫中的情况,对裴元提醒道。
“当年天子小时的几个玩伴太监,如今鸡犬升天,号为八虎。除了刘瑾已经死了之外,另外的七人虽有内斗,但是遇到我们这些弘治年间起来的太监,还是很团结的。”
“谷大用虽然离京,但是有其他几人守着他的后路,不是能轻易图谋的。”
裴元却胸有成竹,“此事不难。既然平叛大军的监军不好直接图谋,那陆公公另外谋求监军就是了。”
陆訚皱眉,“什么意思?”
裴元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后府都督同知白玉因为剿贼失利,已经进了锦衣卫大牢。”
陆訚想了一会儿,说道,“有这么个人,应该是前两个月的事情。你的消息还挺灵通。”
裴元当然关注白玉了。
当初裴元获得武举头名的时候,这个后府都督同知白玉,还是保举人之一呢。
裴元偶尔在驿站停留查看邸报的时候,对当初那几个被谷大用拖下水的家伙很是关心。
这可都是自己能碰瓷的靠山。
裴元便分析道,“现在天子为霸州叛军的事情震怒不已,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后府都督同知白玉在军中人脉很广,如今虽然下狱治罪,但是只要有人肯出头保举他戴罪立功,不难营救出来。”
陆訚皱眉听着,也不多话。
裴元继续说道,“有道是‘使功不如使过’,天子放出白玉,不会不给他机会的。白玉急于戴罪立功,也必然会动用各方人脉,尽快凑出一支兵马。”
裴元提示道,“如此一来,围剿叛军的,岂不是又多了一支额外的兵马?”
陆訚听到这里,眼睛猛然亮了起来。
他看着裴元,心中的一个念头也开始慢慢清晰了,“说下去。”
裴元道,“既然白玉是陆公公保举的,若是白玉再次兵败,陆公公是不是也要跟着问罪?那么,陆公公是不是也该连带承担监督白玉的责任?”
陆訚这会儿已经完全想清楚了裴元的思路,心中不由暗道,妙啊!
裴元的这个谋划以释放白玉破局,等到白玉出现在战场,也就意味着又多出来一支不受前线谷大用指挥的兵马。
陆訚作为保举白玉的人,一旦白玉再次兵败,势必会被他牵连问罪,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朝廷也必然会选择和白玉“同一根绳上的蚂蚱”陆訚作为监军。
这就相当于把这件事的性质,从“主动谋求”变为了“受到牵连”。
如此一来,那些张永、丘聚之流,自然起不了警戒之心。
说不定那些人看笑话还来不及,自然也不会想到陆訚这支偏师出现在战场的意义。
——这支白玉统领的偏师哪怕再弱小,也给了陆訚出场的资格,让陆訚成为了平叛战场上的第二个监军太监。
陆訚已经被裴元彻底挑起了心头那点念想。
战功啊!这可是战功!
没有战功的太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陆訚干咽了下喉咙,又追问道,“据我所知,那都督同知白玉是草包一个,只凭这一支偏师,又能做成什么?别到最后,取代不了谷大用,还要被白玉这废物牵连到。”
裴元听到这里,知道这是关键了。
他看着陆訚说道,“所以这才是我问公公能不能信任我的原因。只有公公能充分的信任我,按照我的筹划去做,才能凭借微弱的偏师,在关键时候给霸州叛军致命一击。”
“到时候只要公公能在霸州叛军面前得到小胜,天子也必然会把希望放在公公身上,谷大用的监军之位,公公唾手可得!”
陆訚听着心情一时激荡,直接道,“讲来!”
第130章
裴元直接跳下马,在地上以刀作画,刷刷几笔,画了一份轮廓模糊的地图。
陆訚也下马,凑了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地图。”裴元言简意赅的答了一句,继续勾勒。
为了力图准确,裴元下意识的以几个熟悉的点开始定位,然后画出轮廓。
陆訚看了看裴元放地上的几个小石子,指着一个小石子,顺口问道,“这是哪里?”
裴元看了下,“南京。”
“这里呢?”
“苏州。”裴元很有耐心的看了一眼。
“那这里?”
裴元道,“上海。”
陆訚,“哦。”
陆訚是知兵的人,有刚才的点位提示大致就明白了,那歪歪扭扭的一横代表了长江,那弯弯曲曲的一竖代表了海陆分界。
有这几个参考,那些杂乱的线也就好判断了,依次确定了淮河、大运河和黄河的位置。
接着,又看明白了另外几块石子代表的地区。
裴元以刀画地,边指边说,“霸州叛军之所以难以绞杀,就在于他们拥有大量的战马,一旦形势不妙,大群马贼就会脱离辅兵和辎重,快速撤离。”
“只要这些核心的马贼不剿灭,他们随时可以突袭州县,再拉起一支庞大的队伍来。”
“是以除之不尽,剿之不绝。”
裴元见陆訚不做声,继续说了下去。
“那些辎重和辅兵虽然拖累叛军的行军速度,却又是军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只要陆完给叛军缓一口气,他们必然下不了决心就这么丢下。如此一来,反倒形成了心存侥幸的叛军,被行动迟缓的辅兵裹挟的局面。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陆完为了全歼此贼,必定会围三缺一,节节施压,逼迫霸州叛军向南。”
“叛军都是北方人,对南方地理不熟,只要逼迫他们进入淮河流域,朝廷就会胜算大增。若是霸州叛军错判断了形势,在枯水季选择渡过淮河,甩脱朝廷的兵马,更是会彻底落入朝廷的陷阱之中。”
“到时候南有长江,西有大别山,东临大海,背后又被朝廷兵马堵住,霸州叛军的骑兵将逃无可逃。”
“只不过霸州叛军能有今天的声势,也不是浪得虚名。”
“若我对大势分析的没错的话,他们必然会走这条路线,先到这里,再回头打这里,最后去威胁淮安。陆完为了确保大运河的安全,只能沿着大运河的内线向下运动,切断霸州叛军的攻势。这样一来,北方厚重的防线,必然就会出现缺口。霸州叛军就可以重新反扑,杀回山东河南……”
裴元一边翻看着谷大用和刘七的小地图,一边指点着面前的地面,羽扇纶巾,侃侃而谈。
陆訚见裴元弹指间,将当前局势分析的如此清晰透彻,不由大感震惊。
特别是裴元刚才画出的叛军可能进军的路线,和自己掌握的情报对照,竟然分毫不差,全都被他说中了。
于是陆訚对裴千户的看法,再次拔高了一大截。
态度也越发诚恳起来。
“那以裴千户所见,咱家该如何是好。”
裴元装模作样的用刀在地上指了一个地方,“想要破局的关键点,就在徐州。”
接着解释道,“陆完想要用辅兵和辎重拖住霸州叛军的骑队,必然不敢猛攻,陆公公若是尽快回京保举白玉,从时间上看,还来得及。”
“等到陆公公和白玉整顿好兵马,进抵到徐州的时候,就去……”
裴元回想了半天,大致有了印象,“就去邳州驻扎。”
陆訚连忙求教道,“为何是邳州。”
裴元只记得邳州有一处是渡河的要道,具体的哪里能说的清。
于是便道,“刘六刘七就像是被赶入了死胡同的老鼠,一旦发现前方无路可走,最有可能的就是往回逃窜。而且因为他们吃了不明地理的亏,很有可能会倾向于走熟悉的路,沿着来时路往回逃。”
“而他们这一路……”
裴元用刀反复在刚才霸州叛军南下的路线图上画着,“最关键的一道防线就在徐州,只要霸州叛军冲破了徐州防线强行渡河,就能甩开朝廷的主力,进入兵马被抽调干净的大后方。”
“在整个徐州防线,最容易被攻击一个点,是邳州。”
“因为他们南下的时候就是从邳州渡河,回去的时候有很大几率会优先选择邳州。”
陆訚被裴元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自己的“统兵之才”和“复国之力”,在裴千户这等猛人面前完全不够看了。
再想想那些和自己一起杀敌六十的,正一品左都督、正二品都御史、都指挥使。
简直是,天下英雄,唯裴千户一人而已!
他考虑了一下,向裴元确认道,“裴千户的意思,莫非是让咱家和白玉驻防邳州,堵住霸州叛军过河的路?”
裴元摇头,认真告诫道,“白玉的本领稀松,现在朝廷能用的兵马,估计也都是乌合之众,所以决战的时机就特别重要。”
“若是你们守在邳州,阻拦霸州叛军过河,必然遭遇困兽之斗,死路一条。”
陆訚忙道,“那裴千户的意思是?”
“等到霸州叛军渡河之后,你们再出击。那时候是他们刚刚突破朝廷的包围,正是最狂喜无备的时候。你们可以虚张声势,鼓噪而出,从后追杀。”
“霸州叛军逃离包围,战意锐减,又如惊弓之鸟,急于逃离朝廷兵马的追击。”
“到时候贼军有很大可能溃散。伱们也不用执着于制造多大的战果,多追击辅兵,抢夺辎重就好。只要打出一场无可置疑的胜仗,天子必然会用陆公公取代谷大用。”
陆訚听了,只觉得眼前都豁然开朗。
这时,他又想起一事,也不顾丢脸,低声请教道,“若是手下兵马不堪用,贼军又没溃败,又该如何是好?”
裴元听了这话,诧异的看了陆訚一眼。
陆訚被裴元看的莫名其妙,一时有些心虚,“怎么,莫非咱家说错话了?”
裴元看着陆訚,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都督同知白玉要将功折罪,必然急于立功。而陆公公和白玉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到那时候了,莫非两位还要迂腐。你们怎么可能一无所获?”
陆訚一怔,这才后知后觉的拍了拍脑袋。
刚才完全被裴元带入节奏了,居然忘了虚报战功这种大明传统艺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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