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最爱睡觉
裴元进了那打铁铺子四下看了一圈。
见里面卖的成品主要是些通用的工具、农具,还有些生活用具。零星还有些定制的古怪器物,有铁架子,有铁钩子等,不一而足。
裴元拿起一个铁架子,用力一弯。
不等那个打铁的汉子阻止,那铁架子就已经在裴元手中变了形。
那铁匠见状,脸上有了怒色。
那铁匠脸色变了变,话到嘴边,改成讪笑,“客人来这里,莫非是消遣小人的。”
裴元没理会,拿起一个厚实香炉样的铁钵放在手中,用力挤压,那铁钵很快就被裴元双手捏的变形。
铁匠脸上的肉抽了抽,赶紧讨好的说道,“客官好大的力气,小人这里本小利薄,经不住客人耍闹。”
裴元感觉着手上的力道,满意的点点头。
他先看了程雷响一眼,“赔钱。”
程雷响垂眼估摸了下刚才裴元破坏的那些东西,从袖中扔出来几个铜钱。
无非是费点工夫的事情。
那铁匠见了敢怒不敢言。
好在,裴元试完了铁的质量就把东西放下了,不然的话,哪怕明知道惹不起,铁匠也不会和他们轻易干休。
裴元却笑了笑,对程雷响道,“大方点,还要用他做事呢。”
程雷响应了一声,从袖中摸了一小串,大约有七八十枚钱,扔了过去。
那铁匠见了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客官真是仁义,有事您尽管吩咐。”
只要肯大方掏钱,客户有点坏毛病怎么了?
裴元指了指那铁钵状的东西,“这个还算结实,用的是什么铁。”
那铁匠道,“这是铸的,客官手上能吃住力,可能是结构的原因。客官真要找结实的好铁,我这里也有,只是不多。”
那铁匠往后院走了两步,“客人可随我来。”
到了后院,就见有两个灶房一样的打铁炉,几个学徒样的壮实汉子,正忙碌着收拾工具。
这时炉中的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下暗红的热光。
铁匠进了一处灶房,掀开里面的一块草席,指了指几块数尺长,巴掌宽的铁锭,说道,“这些好铁足有数十锻,是前些时间闲时打出来的。客官有什么要做的,小人等定会全力以赴。”
裴元上去摸了摸,一时也看不出铁的好坏,只是他也没有太多挑拣的余地。
裴元便道,“我要打一个大一些的铁笼子,用来关猛兽。笼子一定要打的结实,用料一定要足。伱这里大约要用多少时间?”
那铁匠听了,对有钱人的怪癖也不关心,直接问道,“那还得请客官给个尺寸大小。”
裴元估摸了下,用手比划出个大小。
那铁匠从地上顺手捡起根麻绳记下了尺寸,估摸了片刻才道,“至少得要一天时间。”
裴元皱了皱眉,“怎么需要这么久?”
那铁匠解释道,“客官,铁锭虽然不用现打,但是敲打成合适的铁条也要花时间的,一天时间已经是紧赶着做了。”
裴元问道,“算上铁料和工钱,这样一个笼子要多少银子?”
铁匠见裴元等人穿的不错,又有闲钱用好铁打关猛兽的笼子,当即动了点心思,报了个高价,“至少要二两银子。”
价钱不算便宜,但也说不上宰人。
裴元又看向程雷响,“给钱。”
程雷响从袖中摸了摸,扔出去个碎银角,对那店家道,“只多不少。”
铁匠见裴元等人这么大方,不由咧嘴笑道,“好说,天亮小人们就开始为客人打造铁笼,后天一早,客官便可以来提货了。”
裴元也不和他客气,“明天下午我就要见到东西。”
那铁匠一时为难,“这……”
裴元道,“刚才那银子只是定钱,若是明天下午做好,再给你二两。”
那铁匠立刻欢喜起来,“好说好说。我可以去别处借两个伙计过来,一起帮着敲打铁条,到时候就能快不少。”
裴元听到这里,总算好接话头了,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苏州城中的铁匠多吗?”
那铁匠明显想多了,连忙说道,“苏州城的铁匠虽然不少,打铁打的好的,就属小人家里这几个。”
裴元左右看看,拉过一个木墩坐下,笑着说道,“慌什么,定钱都给你了,我还能再去找别家?”
那铁匠讪讪的笑了笑,“小人也是实话。”
裴元随手拿过一个铃铛把玩着,又示意那铁匠也坐,“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可莫误了我的事。”
那铁匠见裴元没有另寻别家的意思,连忙打包票道,“苏州城要是找丝工织工,可能不好找,铁匠匠户却有十多家。每家都有几个小子帮衬着,肯定误不了客官的事情。”
裴元意外,“看来你们过得还不错嘛,每家还养些伙计。”
那铁匠又不肯多说了,只道,“还行还行。”
裴元见那铁匠不欲多言,主动问道,“我看你这店中农具不少,平时主要是打这个吗?”
那铁匠听裴元问起这个,以为又有买卖可做,顿时来了精神,“这些农具卖的也慢,平时主要是菜刀、铁锅、炊具的营生多些。咱这苏州繁华,客人偶尔也有来订做各种稀奇古怪东西的,那些做着费劲,但也能挣不少钱。”
裴元笑笑,似乎被勾起了谈兴,奇怪道,“那又为何说丝工织工不好找?我听说苏州的刺绣天下闻名,丝织品,棉织品在北方也卖的很好,难道还缺少丝工、织工了?”
那铁匠听了笑道,“客人说这话,便知道不是江南人。”
似乎是因为说起和自己无关的事情,那铁匠也没什么顾忌了,他说道,“也正是因为江南产棉麻,又有蚕桑之利,所以苏州的匠户就被朝廷盯上了。我们这种铁匠,每年的徭役只有一月,平时都可以自己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
“可是那些丝工织工,每年的徭役短的要服三月,长的几乎半年。”
“这些丝工织工要么给皇帝制丝纺布,要么给官府制丝纺布,一年到头能休息的日子不足一半。除此之外,还要维系生计,在大户人家里做工。那日子,啧啧。”
裴元听着,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就算有人煽动串联,如果老百姓的日子好过,谁又肯冒着杀头的风险做这种事情。
苏州的丝工织工快被盘剥到了极限,本就已经到了危如累卵的境地。
哪怕没有税银的事情,也很容易引起暴乱。
如今有了税银这个引子,说不定会有人故意拿这作为口子,来宣泄匠户的愤怒。
匠户的愤怒得以发泄,也给朝廷了点颜色看看,何乐而不为呢。
第132章含泪征税
他原本以为,是他站在这场大戏的舞台正中。
没想到,他也不过是时代的边边角角。
这个时代的丝织品、棉织品具有一般等价物的作用,直接就等同于铜钱。
朝廷收不到商税,就征发匠户的徭役,直接自己印钱。
大量的匠户被征发,间接的又影响了豪商世家的利益,而且朝廷掌握了一笔物资,又会影响对应商品的价格。
和丝织品棉织品同一个待遇的还有铁器。
只不过从事纺织的匠户,矛盾集中爆发在苏杭一带,铁器匠户的矛盾集中爆发在湖广、广东、福建一带。
铁器之中的代表,就是铁锅。
大明朝能以高温炉熔炼生铁,铸造大铁锅,许多外邦还只能使用手工敲打,而且质地不好的小铁锅。
所以铁锅就成了大明从周边国家赚取暴利的硬通货。
铁匠这边的问题,朝廷更是不敢轻碰,因为这还牵扯到一个数目更加庞大更加惹不起的群体。
——矿工!
洪武年间的时候,朝廷还是严格的执行着盐铁官营的制度。
后来有一天,朱元璋去视察府库,到了存铁的地方一看,嚯,这是多少铁?
官员答曰,三千七百四十三万斤。
朱元璋当即叉腰,原来,朕的朝廷这么富裕了啊。
于是就当场下令,撤销所有布政司的官方冶炼场所,允许老百姓自己采炼售卖,每三十斤铁交给朝廷两斤就行。
至于商税,那就低的更离谱了。
大明朝廷初始制定的商税是三十税一,而且老百姓所有生活所用的琐碎之物一切免税。
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美好。
然而,这里面却有一个巨大的问题。
采矿行为和商业行为的不确定性,导致了整个征税过程的不透明和不可控。
假如我是一个税吏,当月收了五百两的税钱,那么我给朝廷一文不香吗?
那假如我是一个县令,我让小舅子家的二狗子去做税吏,然后我拿走四百九十九两不香吗?
官员盘剥无度,而朝廷收不到银子的后果,最后就造成了商业行为被推高了成本,而国家背负了骂名。
国家的财政收入少,又不好提高整个社会的税收。
于是只能开拓财源,让户部在要道设关定向收税。
然后户部官员小舅子家的二狗子又去收税了。
之后朝廷的税收迅速恶性膨胀,收的税种越来越多,收到的钱越来越少。
各级官员一边含泪拿钱,一边忧心忡忡,老百姓的日子这么苦,造反了可怎么办,朱家的皇帝可真不是人啊。
朱家的皇帝就算不是人,可也不是傻子啊。
那朕自己让人去收税不就行了?
那可都是朕的钱!
然后,皇帝就迎来了满朝文武疯了一样的撕咬。
——你踏马还敢去征税,你是不是想反?
之后暴力抗税的事情不但屡屡发生,甚至还得到士大夫的赞扬和包庇。
什么?你是天子?!
伱特么就是个法人!
裴元又大略向那铁匠询问了一番,知道苏州织户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他抓了抓头发,默默的蛋疼了几秒。
整个大明正在系统性的陷入崩溃之中,这一摊烂泥,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好在裴千户很有自知之明,完全没有掺和这些烂事的想法。
他长叹一口气,起身离开了那铺子。
回到了客栈,正好见到宋春娘监督着那些仆役将饭菜端入偏院。
那醍醐和尚早就饿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一盘盘饭菜端入房中,然后又盯着下一盘。
裴元这才想起一事,向老实等着的醍醐和尚问道,“能吃肉吗?”
那醍醐和尚咽了咽口水,难受的摇头,“不能吃。”
裴元有点意外,想不到这和尚还挺守戒律的,莫非是夺舍他的那醍醐和尚的潜意识在作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裴元就不能轻易当着醍醐和尚的面,拿出包袱里的袈裟了。
万一上一代醍醐和尚的潜意识,察觉到了心魔和尚的遗物,然后开始暴走,那裴元可就遭了池鱼之殃了。
裴元向宋春娘问道,“素菜有吗?”
宋春娘点点头。
裴元也不多话,招呼道,“走,去吃东西。”
几人饱餐一顿,各自歇下。
第二天众人都没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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