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干卿底事
唯独手中牵了一个玉雪玲珑的女童,便又在皎然出尘之中,增添了几分温情流转。
这样的风仪,这样的气度,在这个年代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李白心中涌出了一道猜测:“先生是?”
“真是奇也”,那青年微微含笑道,“东山上只我一人携家中晚辈居住,你雪夜上东山,想来便是要见我,却又不认得我是谁。”
他伸出手,将纸伞遮在了李白头顶,带他一路向前。
外界飞雪簌簌而落,伞下却被隔绝出一片静谧,依稀自成一个世界。
片刻之间,已转入后山一处暖阁,室内炉火绰绰,烧得正旺,显得十分温暖。
小女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李白,似乎很是好奇。
李白也在看着对面的青年,只见他衣袂错落翻飞,落座间,语调轻轻地说:“东山不问门阀,来者皆为客,便是井徒闾巷、落拓江湖之人,只要合我眼缘,都可入门一会。”
“——道韫,给这位阁下倒酒。”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唯有一场茫茫大雪,才能配得上来自三个朝代最惊艳之人的这一次相见
第142章
听见叔父说让自己倒酒, 小谢道韫立刻哎一声,抱起面前圆滚滚的酒坛,踮着脚, 将一只琉璃琼色的玉盏倒满。
“阁下请”,她脆生生地说道。
李白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想着该礼尚往来一下, 便推了推正趴在桌边打盹的小曹植:“来,你也给谢……安石先生倒酒。”
迷迷糊糊被推醒的小曹植:???
大人真是神烦!
小曹植不想理会李白, 索性换了个姿势, 枕着手臂继续睡觉,不料旁边忽有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 贴住后颈,霎时将他冻了个激灵。
“嗷!”
一股寒意蹿上了天灵感,他一下子直起身,瞪大眼看着李白。
李白微微一笑,顺手在他温软的小脸上捏了捏:“现在清醒了吗?”
“哼”, 小曹植生气地拍开他的手, 不情不愿地拎起酒坛。
他本想着泄愤一气,刻意将酒水全都洒出来, 搞点事故, 可谁知对面的小谢道韫柳叶眉弯弯,明眸若星,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他。
她是个十分灵秀的小女孩,朱色斗篷, 白毛滚边, 五官俏丽, 眉心贴了一朵小小的菱花,一双眸子更是流光溢彩,仿佛生来就是天地间的万古灵气所钟。
多少的江南云水、锦绣花雨,柳梢青染又缀雪含珠,才能蕴养出这一抹别样的光华。
小曹植被她看得一阵不自在,不觉就收敛了些许,乖乖给谢安把酒倒满。
一边在脑子里回忆着,谢安石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是李白的又一个偶像,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事迹呢——
谢安捧着杯盏不言,酒液空明剔透,折射了檐外的雪光与月光,又化入袅袅的雾气中,在眉间氤氲成一抹冰清碎玉般的沉思之色。
许久,他终于启唇打破了静寂:“「已事遄往」当何解?”
此句出自《易经》的初九卦,损卦爻辞。
在这个年代,魏晋名士们清谈玄理,畅明心迹,时常以一些上古典籍开篇,若行云流水般娓娓道来。
李白见他这么快就给自己出题了,亦是应对得十分从容,静静饮酒道:“已事遄往,无咎,酌损之——利贞弗损之兆,往蹇来誉之宜时。”
谢安轻笑:“使彼投刃皆虚,此岂非元吉之兆耶?”
李白想了想,这么感叹道:“朝思幽岩,夕咏长川,使怀荆山之玉,来投隋侯之珠,含光深谷,敛迹秋原,无得思追,当尽付一杯酒——也确实可以算作爻辞的元吉了。”
谢安支颐望向他,眸中落满了远山灯火渺茫的清光,忽而吟道:“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诗经《卷耳》中有这样一句怀人怀世的话,在此处却是反用其意。
李白抬起杯盏,晃了晃杯中的月光:“安石先生僻居林泉,洗却陈迹,所思的是尘寰之月,天边月,还是杯底的这轮明月呢?”
谢安唇边笑意转深,徐徐道:“何劳江海去,是处可抽簪。”
李白赞同地一抚掌:“唯愿先生一生真如此刻,事历千古,而山川之无间今昔,以茫茫天地为衾枕,万仞辰星为悬灯,有花,有月,有酒,有晴雪夜,林间琴,二三友,又岂是几番曳裾王门、局促朱阙能够比得上的。”
谢安朗然长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复为他斟满:“卿果真是妙人。”
“非止是妙人”,李白屈指轻轻一弹杯盏,玉色音质泠然,“我是——既见君子,便忘彭殇。”
谢安闻言眸中波光流转,忽而伸手挽住了他,声音清润如风叩浮冰:“你定要随我在东山居住些时日,相与秉烛夜谈。”
李白眨眨眼,有种被天降馅饼砸中的感觉,这就搬进偶像府邸了:“诚所愿也。”
天幕前的观众:“……”
这是什么,两个谜语人的对话?
不知道小谢道韫和小曹植那两个旁听生有没有听懂,反正我们是没听懂。
众人有一种数学课上低头捡笔,一抬头就发现压根已经无法理解老师在讲啥了的感觉。
不是吧,发展这么快的吗,我们究竟错过了什么!
一批来自魏晋时期的名士倒是看懂了,热情站出来为大家解释。
为什么他们只是讲了几句话,谢安就把李白带回家了?
没想到吧,我们名士交朋友就是如此任性,讲究一个兴致而至,缘分所到,纵情洒脱,聚散若萍踪絮影。
三两句话聊投机了,倾盖如故,更甚过白首相知。
这一年,谢安二十五岁,隐居在东山,拒不入仕。
他对所谓的高官厚禄避如蛇蝎,一心避世,直至十年后那般变故迭起,国家危难,才被迫开始营业,临危受命救国。
当然,作为东晋江左风流之最,他的隐居自然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干,而是有着诸多精彩的活动。
什么侍花弄草、吟风弄月、调弦丝竹、寄情山水啦,这些都是常规操作。
还有接待各路大佬高士的拜访,同行交游,没事就对弈几局棋,作几首整个江左之地风靡追捧的洛下书生咏,来几手流传千古的书法……
当然,最重要的事业还是开设东山幼儿园,培养陈郡谢氏的一众晚辈。
谢氏下一代中最出色者,有谢道韫,以及封胡羯末四人,俱为芝兰玉树,江山俊才。
封胡羯末都是小名简称,完整的称呼应当是封儿、胡儿、羯奴、末婢。
这个年代很流行以X奴、X婢取小字,类似的还有王献之小字官奴,以及宋祖陛下的寄奴。
目的大概类似于后世的二狗子、李铁蛋、上官翠花,主打一个贱名好养活,希望能带来好运气,寄托了家长们一片诚挚的爱子爱女之心。
主要在这个年代,小孩的存活率实在是比较艰难。
陈郡谢氏作为江左高门,家族子弟都折损了好些,封胡羯末更是有三个都早逝,只有阿羯谢玄活到了而立之年。
观众们纷纷叹息。
谢安一家人是真的有点惨,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慧极必伤,天妒英才?
此刻,风雪渐息。
屋外星河明灭,风露低转,如一片苍茫的大海倒悬在东山之上,那一粒粒溅落的星子排列成浮桥,延伸向远方,铺开一条回家之路。
在那万星环回、列岫合抱的深处,有若干道屋脊在星光下起伏,静默如流水的波纹。
“此地甚美”,李白惊叹道,“只疑此身非人间。”
谢安挑眉,泛起一缕向新朋友炫耀的自得之色,若一点星火让他清冷高彻的容色刹那冰消雪融:“我花了许多的心思布置,待明日天放晴,再带你细看。”
李白欣然说好。
如此夜深上山,显然不适合让小朋友们单独行走,所以,李白牵着小曹植的手,谢安也将自家侄女抱了起来。
小曹植见别的小朋友已经在家长怀里昏昏欲睡了,便伸手拽拽李白的衣袖,示意自己也要抱。
李白见他顶着一头炸飞的乱毛,睡眼惺忪,显然是已经困得不行,甚至神魂出窍,索性把他抱起来拍了拍背脊:“睡吧。”
哪成想,小曹植眯了一会,反而陡然一下子转精神了,转头瞅着旁边的小谢道韫。
小谢道韫也正巧看着他,二人就这般大眼瞪小眼,眼睛瞪得像铜铃,仿佛在进行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信号发射。
良久,还是小曹植率先伸出了友谊之手:“你好,我是子建。”
“我是令姜”,小谢道韫握住他的小胖手,使劲晃了晃。
她的手劲挺大,小曹植被捏得有点疼,但并不想在一个女孩子面前示弱,虽然这个女孩子比他年长了一点。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清清嗓子道:“我们来接龙作诗吧,现在时候还早。”
小谢道韫惊愕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位死士,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类似于“你快来殴打我吧”的要求。
“要不,换一件事吧……”她真诚地说,不想把新认识的小伙伴打击傻了。
小曹植眼珠转了转:“你如果不跟我玩,那我就自己和自己玩,冻雨湿缟衣——”
小谢道韫果然按捺不住,脱口而出接道:“寒灯著素练。”
小曹植顺着她构造出的画面往下续道:“袖揽夕雾流。”
小谢道韫朗声说:“庭中飞光霰。”
很快,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作完了一整首诗,然后又脑袋凑在一起,咕噜咕噜地说了好多小话。
“是我赢了”,小曹植得意地说,他在本位面已经上了很久的课,可不是白受教育的,“但是,令姜也很厉害。”
小谢道韫第一次被一个同龄小朋友打败,比起沮丧,更多的是惊奇,打量了他半晌:“我明天还会再来找你比试的!”
“随时奉陪”,小曹植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开始发沉。
“还有多久才到啊?”他已经困得不成人形。
李白也不知道,眼瞅着山巅的房屋还隔着好一段距离,遂挥了挥衣袖,抬手遮在他眼前:“睡吧,晚安。”
“晚安。”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让人安心了,小曹植放弃了和睡意作斗争,宛如一团软乎乎的毛绒玩具歪倒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李白侧身一看,见小谢道韫也已经呼吸均匀,进入了梦乡。
谢安将声音放得极轻,散在寒风中几如梦寐:“年关将至,我欲组织家中晚辈进行一次诗会。”
李白猜测,这次没准就是那场著名的雪日集会,“未若柳絮因风起”的由来。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毕竟谢安醉心山水林泉,举办过很多类似活动。
李白宛如那种逢年过节让孩子给亲戚表演节目的家长,当即就将小曹植推举了出来:“子建也可以参加,与谢家子弟一同吟咏。”
谢安含笑同意。
小谢道韫睡了一阵,忽然动了动,宛如煎锅里的咸鱼般给自己翻了个面。
谢安给侄女理了理衣领,一边温声道:“这诗会别开生面,并不在东山举办,而是预备着出海进行,带孩子们见一见海上落雪的风光——你可晕船?”
李白摇摇头。
谢安笑道:“那便一起吧。”
李白想到过几日要出海,立刻打开了自己的九州书院师生群,将明世祖拉黑。
众所周知,郑成功和海上飓风呈正相关性,有着极为密切的因果关联,必须得防一手。
他顺手向众人分享了一下自己的参赛情况,又问另外三位和他们失散的小队成员情况如何。
方才为了欣赏雪景之美,他直接关闭了天幕,不想受到干扰,因此也没看到对方的进展。
【摩诘居士王维】:我与康乐二人亦来到了会稽附近,正在庙会上卖艺。
李白:???
再说一遍,你们在庙会上干啥?
……
谢灵运进入副本的第一时间,完全处于一个懵逼的状态。
这是到了哪儿?
不幸中的万幸有二,一是王维和他一起,处于摸瞎状态的就成了两个人。
二是出发之前,刘裕让他们每人都带上了一定量的金银,避免露宿街头,否则谢灵运作为康乐公,一位国之郡公,平日诸事都有仆役代劳,还真没意识到出门居然要带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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