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朱高煦又不动声色地问道:“景御史,你说为了一个名声,让家眷遭此大难,值得么?”
景清沉吟道:“铁尚书忠心于建文帝,或不想晚节不保。何况还能留名青史……”
朱高煦叹息道:“青史只是冷冰冰的纸,身边的亲眷才是活生生的人啊。”
就在这时,邱福的声音道:“高阳王还在此地?敢情想进里边去哩?”
{}朱高煦转过头来,摇头道:“咱们刚出来,路过此地。”
景清拱手道:“高阳王、邱将军,二位慢说,下官告辞了。”
二人回礼,目送景清离开。邱福牵着马,与朱高煦一起在街道上步行,后面的亲军侍卫远远地跟着,并未上来。
邱福转头低声道:“高阳王喜美色,却真会挑时候!彼时刚进京,正是国丧期间,高阳王与那尼姑是咋回事,传得满城皆知!”
“那小尼救过我,我与她乃两情相悦。”朱高煦不动声色道。
“屁!”邱福脱口便骂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圣上登基,俺们都等着高阳王做太子,您可得收敛一些啊。”
朱高煦愕然,心道:武将无论多善战,可脑子怎么像缺根弦呢,老子现在是争太子位的时候吗?邱福的意思,自觉很聪明似的,倒要干起谋士的差事来。
“邱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朱高煦觉得,有邱福这样的带兵大将帮忙,至少现阶段简直在帮倒忙。
朝廷带兵大将向一个藩王靠拢了,皇帝睡得着觉吗,能坐视不管?这简直比朝廷大臣与太子结党、还要严重!
朱高煦站在原地,正色道:“长兄是父皇的嫡长子,他做太子,我们两个弟弟做亲王,正好都相安无事,岂不善哉?若是我做了太子,长兄如何自处?”
“您……”邱福皱眉道,抬起手又重重地放下,使劲叹了一声气,“唉!高阳王与俺们在前边提着脑袋拼杀的时候,世子在干啥?”
朱高煦终于忍不住了,盯着邱福的眼睛说道:“提着脑袋,只要没落就好。邱将军好自为之。”
邱福一脸不悦,甩手调头便走。他的表情、脚步,后面许多将士都看在眼里了。里面难不保有皇帝的亲信。
朱高煦情知邱福一番好意、邱福很失落。但朱高煦还有自知之明,眼下自己要啥没啥,只有几千兵马,加上邱福就能翻天了?
永乐不是建文,朱高煦也没有当初燕王的实力。
朱高煦不觉得自己胆子小,马上回北平,他已决定救瞿能父子!提着脑袋干这件事,非常险恶,但他仍想赌一把……有些人可遇不可求,一旦错过十年都得不到;有些事现在不做,以后就再无机会。
眼下的形势,朱高煦早就反反复复思量了很多遍:唯有韬光养晦才是正路!先把长兄推上太子位,那时候在风口浪头的人就是长兄,让他在火上烤;朱高煦则既可以积蓄实力、以观后效。
而太子位并不是皇位,没那么稳当……
朱高煦对邱福说的话,也并非全是假话。此时嫡长子高炽毫无选择,但朱高煦暂时还有一定的迂回余地;若是咄咄逼人,定然会激化矛盾。
他走着走着,便转过身来,向后面的将士们走了过去。
暂退一步海阔天空,非常简单的一句话,简直朗朗上口。
第一百四十六章 抉择
灰蒙蒙的天空飘着细雨,连绵不绝。天地间的光线渐渐黯淡,一天正在悄然收尾。但这座被攻破的坚固城池,悲剧并没有结束。
朱高煦站在一座宅邸门口,望着长街深处。远处偶尔有一声妇人的尖叫声传来,在蒙蒙细雨中分外凄厉。
这时一辆旧毡车驶到门口,王斌走了上来,抱拳道:“王爷,马车备好了。”
“走罢。”朱高煦道。
他说完便与王斌一道,前后上了毡车,伸手在木板上拍了一下,前边的陈大锤便扬鞭赶车。
马车缓缓地在街巷之间穿梭。朱高煦用手挑开车帘一角,借着雨幕中朦胧的光,瞧着外面的光景。过了一会儿,便听见“砰”地一声响,朱高煦急忙掀开帘子,循声一望,便见旁边的巷子里两个披甲士卒冲进了一道房门。
“啪!”朱高煦在木板上拍了一下,前边便传来“吁”的呼声,车马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车厢里的俩人走下马车,朱高煦对陈大锤道:“等着。”
陈大锤抱拳道:“得令!”
朱高煦便与王斌一道,疾步向巷子里走了过去。他们走到那道被撞开的门前,便跟着闪身进屋。里面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声音:“军爷饶命,军爷住手……”
朱高煦循声声音,走进一道门口,先在屋檐下发现了一具倒在血泊中的男尸。王斌转头看了朱高煦一眼,便一脚踹了过去,“砰”地一声把房门踢开了。
里面还有个无头的孩儿,脑袋不知哪去了。一个妇人衣裳狼藉,被撕得七零八落,正双手抱在胸前,被一个士卒按在一张木床上,另一个士卒正在忙乱地解甲。
那两个军士此时已回过头来,看着朱高煦和王斌。
朱高煦身穿甲胄,腰间的刀鞘在黯淡的光线中泛着黄金的光泽。两个军士见状,放开了妇人,站在那里。
“圣上下令你们对百姓烧杀掳掠了吗?”朱高煦冷冷问道。
一个军士道:“很多兄弟都在干,俺们百户也没管哩。”
王斌怒道:“你活的不耐烦了?”
俩人顿时闭嘴,局促地站在那里。朱高煦上前摘了他俩的头盔扔掉,二人不知所措,一个士卒忙讨饶道:“看在俺们为圣上卖命的份上,您饶了俺们一回罢,俺们知错哩。”
朱高煦听得有点心软,马上便吸了一口气道:“大明天子给你们发饷,是让你们来杀百姓的?走!”
两个军士便垂头丧气地走出房门,朱高煦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大明宝钞,看了一眼那妇人,“杀人偿命,他们会受到严惩。”
妇人浑身颤抖地蜷缩在那里,看着朱高煦说不出话来。
两个士卒走在前面,朱高煦跟着他们出了宅子,指着巷子口道:“那边!”
俩人不知所措地走到街上,又被驱赶到马车前站定。朱高煦走到他们面前,忽然挥起拳头,“砰”地一声打在一个士卒的下巴上,他出拳极快,另外一个士卒还没反应过来,也挨了一拳,俩人顿时昏了过去。
{}朱高煦便与王斌一道,陆续抬着两个士卒丢进了马车。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扑通”的一声,朱高煦转过头时,便见刚才衣衫凌乱的妇人跑出来了,正跪伏在湿地里不断地磕头:“求贵人收留!奴家的公婆回来,见儿子孙子都死了,饶不了奴家,您好人做到底!”
朱高煦愣了一下,他还没想到幸存者居然还有罪。他见妇人的额头“咚咚咚”直响,便道:“赶紧起来……上车!”
“谢恩公大恩大德……”妇人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
妇人爬上了马车,瞪着惊恐的眼睛,看向堆放在里面的两个人,她或许以为是死人。
朱高煦“啪”地拍了一下木板,外边传来了鞭声,马车比之前赶得更快。
回到驻扎的府邸,陈大锤叫当值的亲兵把大门打开,径直将马车赶进了府中。等朱高煦等人下车时,正在一间柴房跟前,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他伸手将浑身发抖的妇人拽了下来,说道:“你先到外边等我。”
妇人顺从地低着头走了,连声音都没发出一声。
朱高煦便对陈大锤道:“将他们绑了,嘴堵上!明日一早,我送你出济南城,你先赶车回北平。找地方先躲几天,等我随大军到北平,再带你进城,免得被守城将士查车。”
陈大锤抱拳道:“末将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