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总要去试……”
“试不了,为师就是妖,还不行清楚吗——”
蛤蟆道人蟾眼怒瞪,声音陡然拔高,令得陆良生偏头看来,片刻,蛤蟆语气稍缓,视线偏去前方低头啃食青草的驴子。
“一直没告诉你……为师其实是妖,还是堪比妖王的大妖,对那蜈蚣精再了解不过。”
晚风徐徐,彤红的霞光里,树叶沙沙轻摇。
一旁,陆良生脸上笑起来,挪过去与师父挨得近一些,一起看去老驴。
“其实,师父你是妖,我早就知晓了,很早就知晓。”
“哎?!”
蛤蟆道人仰起蟾脸,看着徒弟的侧脸,眼睑眨了眨,彼其娘之,老夫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但随后,晃了晃脸,话语还是说道:
“知晓就好,所以,京城还是别去了,好好在栖霞山修你的道,哪天蕴养出了剑坯,你修为再次提升了,再去除魔卫道!记不记得,为师曾经跟你说过‘活着’的智慧,只有活着才能解决一切事情!!”
“师父……”
陆良生拂去袍摆上一枚桦树叶,从地上起来,朝不远的老驴招了招手。
“‘活着’确实需要智慧,可人终究是不一样的啊,人之修行在于道,若连道都卫不了,谈何修道?自己练一身道法修为意义又何在?总不至于人间有难,万千生民命悬一线,而置之不理,待太平无事又跑出来,游戏人间,装高人神仙,在人前卖弄?”
书生将地上的书架安放去老驴后背,声音也在持续。
“若是这样的修行,我不屑为之……不修也罢,同样,修得一声道法修为,能为民做点实事,也暗合我恩师所言之卫道,这就是我陆良生的道,从修道那天开始,师父你给我讲的走正道,恩师与我讲的天下黎民……我的道就改不了了。”
说到这里,陆良生侧脸看去那边气鼓鼓的蛤蟆,脸上还带着笑容。
“师父是妖,活着是妖的本能,良生能理解的。”
“你理解个屁!”
蛤蟆道人两颊都鼓起气泡,捡起烟杆,气咻咻的踏着脚蹼走到书架下方攀爬上去,将里面的紫金黑纹葫芦负在背后,啪嗒一声跳下来,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开。
“老夫回栖霞山石窟,你要去送死,你就去吧,冥顽不灵,跟你那死鬼恩师一起作伴好了,待为师修为恢复,再回来给你报仇!”
看着师父走远的背影,书生脸上还有着笑容,书架内,红怜传来担忧的声音:“公子…..”那边,陆良生转过身,薄唇微微张合,有着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在说。
“这样也好。”
随后,牵过缰绳,夕阳之中,朝天治的方向过去。
…….
“气死老夫了!”
“这倔驴徒弟!活着有什么不好,自己命都保不住,还管其他人死活!”
“活该要死了,老夫回去给你多烧点纸钱!”
与书生相反的方向,蛤蟆道人背着葫芦,鼓胀双颊,手里的烟杆不时挥出去几下,沿着伏麟州的方向,脚蹼气咻咻的踏在地面。
“老夫当年还吃人无数,你要是知道了,是不是也要将老夫也一起除……”
烟杆哗的打开灌木,穿行到外面,脚步停下,前方才发现是处断崖,骂骂咧咧几句,转身准备沿着断崖往东走,寻来时的路。
前方,林野、灌木在山风里微微抚动,他陡然停下,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佛慈悲……”
一声苍老的佛号在山涧回荡,彷如四面八方的涌来。
彤红的霞光之中,身形消瘦的身影立在了蛤蟆道人前方单手竖印,礼佛一拜,那身僧袍陈旧而干净,手中一柄九环锡杖,铁环噹噹噹摇响。
“.….紫星道人,多年不见了。”
另一边,短小身形蟾眼猛地收缩,彤红的霞光在那老僧四周犹如大日照来,眸底都感到刺痛。
…...不是镇海老秃驴。
他怎的认识老夫?
不过,想来也是冲老夫而来的,罢了,反正此处也逃不了,不如先搏一阵,以免堕了老夫往昔威名!
眼见老僧持着锡杖缓缓走来,蛤蟆道人闭气凝神,身子都微弓起来。
‘老夫眼下还能用一息的法力,不敢说能否败下这秃驴,重伤也是可以的。何况手中还有法宝命骰可用,只要运气不太差,一息法力至少能发挥两三层。’
随着老僧走近,蟾眼眯了起来,后背密集的疙瘩也泛起乌紫,妖气弥漫开来。
‘若是以这秃驴前行的速度,与老夫距离,只要先一步出手,将战斗控制五六丈之间,老夫就算不能胜,也能进退自如……’
蛙蹼抓紧骰子,闪电般计算的距离、出手时间瞬间闪过脑海,微弓的身形唰的迈开脚蹼。
下一秒。
啪~
才抬起的蹼头绊在凸起地面的石头上,身子啪叽一声大喇喇摔趴在地,骰子从蹼里滚去了不远。
贴着泥土的脸艰难挤出声音。
“彼其娘之…..漏算脚下……完了。”
“我佛慈悲!”
佛号在蛤蟆头顶喧来,老僧停在他面前,白须在霞光里微微抚动。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因果逆流,业难消
蛤蟆道人紧闭蟾眼,预期中的降妖除魔佛法,并没有落下来。
闭合的眼睑里,眼珠滚动,随后,缓缓睁开眼,抬起头来,望去的僧鞋、僧衣延伸而上,那老僧竖着法印,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你这秃驴怎么还不动手?看老夫笑话?”
老和尚摇了摇头:“紫星道人乃大妖,修为高深莫测,数大宗门围剿也难以应付,贫僧怎敢笑话。”
“你说这句的时候,已经在讥讽老夫了。”
反正任人鱼肉,蛤蟆道人索性爬了起来,坐在那里,望去对面断崖的景色,“老夫当年作恶,杀人夺宝,祸害无穷,今日落到你手上,痛快点,出手吧。”
身后,没有话语回应,只听锡杖呯的插在地上,老僧挽了挽袖口,笑吟吟走来,却是在蛤蟆道人一旁,盘腿坐下。
蛤蟆瞥去一眼,有些诧异。
“怎的不动手?老夫记得当年有个老秃驴,叫镇海,他可比你利索。”
“呵…..”
老僧轻笑出声,片刻才开口:“那是贫僧师弟,他现在正闭关禅悟佛法,贫僧法号镇空。”
随后,默念了一声佛号。
“哼,有何分别?!”蛤蟆道人瞥了眼摔去不远的骰子,叹口气,环抱起双蹼,微微颔首:“当初若非老夫被吞噬的修为反噬,岂会容得你师弟那般猖狂,又岂会坐在这里与你这秃驴慢条斯理的讲话。”
“现在这般如何不好?”
两人像是老友一般你一句我一言,镇空和尚似乎也不急于对方蛤蟆道人,微笑说道。
“你我心平气和坐在此间说起过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正如我佛家有云,心存善念,方才明镜自悟如来…….其实你自己也知,当初杀戮太重,才遭反噬,如今不正是存善心德果。重来之时?”
“看来,你这秃驴想度我这罪孽深重的大妖?”
说到这里,蛤蟆道人抱着双蹼,哈哈大笑起来,背后的葫芦都在抖动。
“哈哈——”
“你佛家真是什么都度啊,是不是只要杀了人,放下屠刀,就可以接纳?那老夫再去杀几个,你再来度化我!”
蛤蟆以现在的妖力,根本无法看出身边这老和尚佛法修为,与其被对方说教,不如引来一个痛快。
从地上起来欲走,错开身侧的老僧时,对方声音传来。
“贫僧早已在度你了。”
离开的脚蹼陡然停住,蛤蟆道人身形颤了一下,猛地的转身看向和尚背影。
“老夫重伤以来,所行所果皆遭厄运连连,原来是你暗中使坏!”
“我佛慈悲!”
那边,崖边盘坐的老僧站了起来,竖着法印转身与蛤蟆道人对视,微微垂首。
“你可听过,罪孽深重,唯有因果逆流,方能抵消,今日磨难,未必是坏事,不然,你又如何有了新的寄托,有新的生活?”
蛤蟆道人原本还呈有怒容的脸上,顿时愣住。
那方,和尚忽然笑了一下,走了过去。
“刚刚你问贫僧,佛门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接纳,贫僧现在就回答你,佛门有怒目金刚,也要降妖除魔,非什么人,或都可度化。”
“那你为何想要度老夫?”
知道对方改了自己气运,以磨难抵消罪孽,要做到这般,那修为,怕是蛤蟆道人都无法触及。
但眼下,这种佛法高深之人,不除魔却反而度化自己又是一个新的疑问。
残红快要在山巅落尽,群鸟叽叽喳喳,徘徊天空。
霞光之中,老僧脸上只是微笑,好半响才开口回道,说出蛤蟆道人头皮发麻的一句话来。
“可记得你立在岐山之中那座墓碑吗?那墓中女子,便是贫僧出家前,留在世俗的女儿……”
听到这话,蛤蟆道人后背的疙瘩都快鼓胀的爆开。
“你……你女儿……”
“贫僧以报还报,损百年修行,还你一次机会。”
彼其娘之…….
蛤蟆道人浑身都发麻起来,转身就走,“简直胡扯,你这和尚铁定失心疯了,竟说出这番话来,老夫何等岁数,想认个女婿,也不找个年轻一点的!”
叫骂的话语里,他过去的方向,却是之前与陆良生一起休息过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何又走回到这里。
看着周围空荡荡的,只有林野沙沙的吹拂响动,抿了抿嘴,又继续朝前过去。
“看,你心里有了牵挂,就走出了往日的罪孽。”
不知何时,老僧跟在蛤蟆道人后面,拄着锡杖缓慢而行,蛤蟆回头看他一眼。
‘彼其娘之,难道真是老夫丈人?’
想到这个可怕的念头,唰的将头转回去:“度老夫损失百年修为,哼…..跟老夫那自不量力的徒弟一样傻。”
身后,老僧轻笑道:“度人还是度妖,都是无量功德。”
“行,正好京城有一只大妖,就比老夫当初巅峰时差那么了一些,你去度它看看!”
“那贫僧更要去看看。”
“小心被吃了,老秃驴!”
“呵呵…..我佛慈悲。”
短小身形、干瘦老僧一前一后你来我往的说着话,一路上倒也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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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降下,黑夜席卷而来,不久,白昼又升起天边。
清晨铅青色的天光里还有星辰点缀。
八月十五这天到了。
天治城门亦如往常在士卒手中缓缓推开,等待入城的商旅还未过去,一匹快马从官道尽头飞奔而至,身上是缉拿司袍服,背插四柄长刀,还有睡眼朦胧的士卒不敢拦,以为有什么紧急差事,驱赶开几个商贩,让那人冲进城门。
踏踏…..
马蹄翻腾,蔓延过青石铺砌的街道,此时街上已有百姓来往,热气腾腾中,过去买上一份早点,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活。
听到马蹄声急骤而至,连忙拉着友人躲去一旁。
“这些公人,自个儿不要命了,也不将别人的命当命了啊!”
“这么急,不会有什么边关急报吧?!”“鬼才知道!”
“别说了,赶紧找活做,早些回去陪陪家里人才是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