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国师 第185章

作者:一语破春风

  离开故土已经过去三年了,陈朝一战有时会像噩梦让她惊醒,能听到歇斯底里地喊杀、人的哭喊惨叫,仿佛现在都还能闻到当时弥漫的血腥味。

  她父亲曾是陈朝尚书仆射,位居高位,性情执拗,出了名的硬脖子,城破后,父亲不愿投降被下了大狱,自己和母亲也被看押起来,后来又不知怎的,隋朝的二皇子亲自到了大狱招降,费了许多话才将父亲说通,入了隋朝后,举家也搬来了长安居住。

  往日一切好似过去了许久,她也快满二十,快是个老姑娘了,不过这样也好,守着爹娘,有时也想想南陈时的光景,想着那个出尘世外,牵着一头老驴,肩头趴着蛤蟆的白袍书生,也是寻常人难有的一段回忆。

  亭外,有脚步声走来,拨动琴弦的指尖停下,闵月柔抬起目光,看到端着冰镇酸梅汤的丫鬟兔铃过来,小心翼翼将花色的瓷碗端手中。

  “小姐,这汤是夫人叫端来的,可好喝了。”

  “放那吧。”

  闵月柔杏目含笑,示意她不用端着,抚过还有余力轻轻颤抖的丝弦,起身掏出手帕替有些毛手毛脚的小丫鬟擦了擦沾上的汤汁。

  “急急燥燥的,什么时候才改过来。”

  自从随父亲来到长安,往日舞动弄枪的性子不知是初来长安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还是年岁上来了,渐渐喜上了安静,便没事的时候,学了琴艺坐在亭中自娱自乐。

  给这小丫鬟擦了擦手,然后在她背上轻拍了一下,闵月柔笑道:“好了,这里不用你,我再亭中弹会儿,就过去吃饭。”

  那边,兔铃笑嘻嘻凑过来,她年龄不大,却是古灵精怪的,颇为激灵,府中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都能听到一些。

  “小姐,今天晚饭怕要晚一点了。”

  闵月柔坐回凳上,拨弄一下琴弦,响起‘噹’的一声回音,笑着看她一眼。

  “怎么了?”

  “兔铃来的时候,老爷好像在发火呢,把刚才过来拜访的四个书生骂的狗血淋头,一声不敢吭。”

  “四个书生?”

  重新想要抚琴的月柔,一对秀眉微蹙,好看的脸上露出疑惑:“不是父亲麾下官吏?”

  “不是。”兔铃晃着脑袋,一根吊着铃铛的小钗子在发髻上晃啊晃啊,小声说道:“兔铃也看到了,那四个书生有高有矮,风尘仆仆的样子,听口音不是中原的,倒像小姐以前说的南方话。”

  “听口音?”

  闵月柔扬了扬眉角,目光瞥去小丫鬟,“又听墙角了,也不怕管事把你抓起来。”

  “啊.....”兔铃一下捂着嘴巴,眼睛弯成月牙,连忙摇头:“小姐,我下次不敢了。”

  “上回你就这么说。”

  主仆两人感情很好,闵月柔初来长安并不适应,甚至连房门都不愿出来,若非这个小丫鬟天天陪着,加上古灵精怪常常惹出啼笑皆非的事令她开心,说不定也会像些闲谈野志里讲的郁郁寡欢逝去。

  “对了对了,小姐,你听说北方一个安宝县的地方出了大鱼,尸骨要送来长安,好像明日就要到了,小姐,带兔铃去看看嘛。”

  “一条大鱼有什么好看的。”

  “可听外面的人说,那是一条鱼妖,在水里兴风作浪,被高人诛杀,留了尸骨给那牛什么集的百姓做个见证,听厨房买菜的婶子说,那尸骨可大了,都比一般屋子还大。”

  小丫鬟瞪着眼睛,垫着脚尖,夸张的伸开双臂,用肢体来形容一下她脑中想象的画面。

  “可那又如何?不想看。”

  闵月柔重新拨动琴弦,目光专注,三年前那晚,她是见过更大的妖物,甚至还是两只,就连传说中的龙也窥到丁点,一个鱼妖鱼骨,还能比那两个大妖还大?顶多就是平时吃的鱼放大一些罢了。

  可那边小丫鬟还在啰里啰嗦,手脚比划,倒出一堆她打探到的消息。

  “婶子也听外面人说的,反正.....反正明天就进城了,肯定特别大,还听说,那高人是一个书生模样,身边还有头老驴。”

  拨去琴弦的指尖悬在半空,闵月柔脸上表情愣了一下,一旁的兔铃看小姐模样,下意识的小心开口问道。

  “小姐,兔铃说错话了吗?”

  “没有。”

  闵月柔笑了笑,悬停的指尖落下去,拨动琴弦,只不过琴声比平时轻快了许多,嘴角泌出一丝笑容。

  轻快悦耳的弦音漫过府邸后院,飞过夕阳的鸟儿,叽叽喳喳落去前院书房檐角,陡然听到一声怒喝,吓得拍着翅膀惊恐飞离。

  敞开的窗棂之中,身着黑色常服的老人,须发斑白怒张,使劲拍响桌面,盯着下面一字排开的四个书生。

  “我南陈读书人脸面都被你四个丢尽了!”

  四人中有声音战战兢兢地开口:“侍郎,没南陈了。”

  “闭嘴!”

  又是嘭的一声拍响桌面,老人怒斥一句站起来,目光威严扫过四个吓得缩紧脖子的南乡四秀。

  “早在一个月,尔等四个就该来吏部报道,现在何时何节?空缺早没了,想当官,可以,去西北吧,那里空缺多得是!”

  王风、马流、张倜、赵傥四人听到这话顿时慌了,齐齐挤过去拱手作揖。

  “闵侍郎,那西北如何去得,风沙大,还有突厥,地贫人瘠,我们四个哪里受得了啊。”

  “是啊是啊,途中强盗匪人更多,说不定还没上任,人就没了。”

  “闵大人,咱们怎么说也是南陈人啊,就不能挤一挤,搭个便车.....”

  “滚!”

  闵常文一挥袍袖,差点给说这话的赵傥打过去,蕴着怒意指去门外:“就是看在曾经同是南陈人面上,才给尔等四个空缺,西北几个县,你们自个儿挑!现在给老夫滚出去,看到你们四个就来气!”

  嘭的一声,木门打开。

  四书生屁滚尿流的跑了出来,飞快跑过月牙门,差点撞上府中的管事,后者回头看了眼,走进书房。

  “老爷,这四人怎么回事?”

  “投机取巧之辈。”

  闵常文心里确实恶这四人,当初坚守城破再降倒还说得过去,可隋军才登岸口,这四人像是迎接爹娘一般,把门给开了......

  让为陈朝操尽心力的闵常文如何不气?

  喝了一口茶,老人坐回书桌后面,平缓了心情,开口问起管事何事过来,后者说宫里传信过来,让闵常文明日一早进宫,与朝中文武们一起,看鱼妖尸骨。

  鱼妖尸骨?

  这段时间,老人倒是听过一些这个传闻,不过没放在心上,忙着统计吏部文书、参与拟订官员俸禄。

  ‘又是妖,莫非又是哪个旁门左道之辈籍此机会,混入朝堂?’

第两百七十五章 荡妖灵显真人

  “听说鱼妖尸骨今日就要入城,不知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没看这条长街酒肆茶楼都被人预订了?”

  “......多半是那些得到消息的大户。”

  长安已是天下九州政治、经济、军事集合的大都城,隋朝皇帝杨坚从北周平稳接过皇位,加上北地往昔的底蕴,这几年里飞速成长,就算有外敌扣边,也难以撼动。

  繁茂的商业带动了各地经济,往昔本就繁荣的长安城更加的拥挤,不知哪里听到有鱼妖尸骨入城的消息,几乎全城都轰动起来,长安府尹将能出动的人手都遣了出来维持秩序,持刀棍的差役组成人墙,或结队巡逻护手喝斥下来街沿的百姓,将他们塞回两侧檐下的人堆里。

  “回去回去,你那么个人了,怎么还不懂事!”

  “那边的,把你脚缩回去,想干嘛?当街让人看你新买的鞋子?”

  “......楼上的,看归看,别把吃完的东西往下扔,小心关进牢里好好享受几天!”

  差役大声喝斥,走过满是人挤人,二楼上,穿着男装的闵月柔带着小丫鬟兔铃坐在靠窗的雅座,喝着茶水,丫鬟好动,不时伸长脖子朝长街尽头张望,或听到人声,兴奋的跑去另一个窗口,然后失望坐回来。

  “小.....少爷,怎么还没进城啊。”

  “不急,父亲已经入宫,其他文武也俱都去了,多半是与陛下看看敬献上来的妖怪尸骨是何模样。”

  闵月柔细嚼慢咽的品着茶肆卖的果脯、甜点,味道上自然比不了府中厨房大婶做的,不过也不在意,这次出门,想看看曾经认识的那位书生斩除的妖怪是何模样,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陆良生。

  若是那些人描述的没错的话,应该是他的,毕竟少有书生牵着一头老驴四处行侠仗义,斩妖除魔。

  ‘应该会是他.....吧,就是不知还记不记得有爹.....还有我这个故人,也不知会不会来长安。’

  “来了!”

  撑着下巴,闵月柔指尖捏着一片果脯在盘中赶来赶去,想着时,楼外下方长街远处,忽然有声音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来了!”

  紧跟着人潮拥挤起来,一个个伸长脖子垫起脚尖瞭望,许许多多人的声音七嘴八舌的喊了起来。

  “真的来了。”“哎哟,好几辆大车!”

  “别下去,小心被鱼妖尸骨沾了晦气!”“放屁,死都死了,怕个甚,这城里,咱们人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它!”

  陡然喧哗沸腾的喊叫之中,坐在茶肆阁楼上的主仆二人连忙靠去窗棂,连带楼上其他座位宾客也跑了过来,伸头张望。

  丫鬟兔铃推开一个满身汗臭的男人,一边护着自家小姐,一边垫起脚尖,怎的也看不见外面,急的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挤过一个缝隙,下方车队缓缓而来。

  三辆大车,前面两架车辕倒是没有什么稀奇,中间那辆足有四匹骏马拉着,车斗占半个街道的宽度,四木轮子吱吱呀呀的呻吟,最上面盖了一层白布,被绳子严严实实捆了几圈。。

  偶尔有风吹来,掀起一角,露出硕大的斑斓鱼尾,令得沿途沾满街檐的城中百姓啧啧称奇。

  “啧啧,这么大的鱼,怕是这辈子都难见上一次。”

  “现在你不是见着了么。”

  “长这么大个儿,也不知怎么变成精怪的。”

  “那还用说,肯定是吃人了,就是不知吃了多少.....才能长这般大。”

  “哎呦,这么一说,那斩杀此妖的高人,岂不是更加厉害?”

  “......那肯定是,不过听外面传言,还是个年轻书生......”

  车队渐渐从视线中过去,闵月柔心满意足的从人堆里出来,拉着只看了两眼的兔铃结账离开,乘了府中马车跟着后面又看了一阵,直到进入皇城,这才趁家中母亲没有发觉,赶紧回去。

  .......

  三辆马车,前后两辆在宫门停下,中间那辆便是特许下从只有帝王才能走的大兴中门进入,毕竟上面的鱼妖尸骨太大,两侧小门根本过不了,坚守此处的将领也是比对过后,着人询问了中书省的官员才得以批复。

  不久,初秋的晨阳变得明媚,鳞次栉比的宫舍楼宇间,宫中近卫护送的车架缓缓驶过高耸的宫墙。

  过去,便是大兴宫,一座座别殿观苑,杨坚站在贞观殿前,左右俱是朝中文武,也有舍人馆、中书省、门下省、史馆官吏陪同。

  相去三年,杨坚此时两鬓染有了白迹,身子也比从前发福了许多,看到被士卒拉来的大车,掀去白布,露出一条大鱼骨,堪比寻常人间房屋,经过半月有余长途跋涉,此时鱼头看来依旧鲜活,鱼眼还有神色可见,想来当时还活着,远比现在威猛。

  身旁,族弟杨素轻抚长须靠近过来。

  “陛下,此鱼俨然已成妖了。”

  “何以见得?”

  “骨色成玉状,鱼珠有神而不散,便是成妖之兆,何况观其不过一条青鱼,能长这般大小,非妖不可成。”

  听完族弟这番话,杨坚点了点头,修道中事,他并不清楚,不过这条大鱼送进长安,自然要利用一番。

  又看了片刻,着人将这鱼妖尸骨带去内苑收藏,带了一干文武回到宣政殿,龙袖轻抚过扶手,大马金刀的坐下来,目光扫过下方群臣。

  “朕登大宝以来,励精图治,才得以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南面纵有人作乱也不过跳梁宵小。今日,众卿也都看到,此等鱼妖为害,也有民间修道真人斩除,我大隋盛事不远矣。”

  言罢,杨坚从龙椅起来,金履一步步走下御阶,最后一阶停下,伸手拍去漆红栅柱。

  “你们知道,朕从不薄待一人,何况为朕,为这大隋安稳出力之人,不管他是何人,朕一样要赏赐!”

  下方群臣不敢应声,整座大殿内仿佛只有皇帝一个人的声音回荡。

  “传旨,为朕斩除祸害一方鱼妖之修士,陆......”

  “陛下!”

  下方躬身听旨的群臣当中,声音苍劲有力,闵常文抖了抖官袍,挤开身边一个想拉他的大臣。

  既来了大隋为臣,那就不能让普渡慈航之事重演。

  走出队列时,御阶上的皇帝正说完后面的话:“......陆良生,当年南陈贡士,颇具才华,如今潜心修道,为我大隋铲除妖孽,可见其为人品德。”

  话语停了一下,听到文武中有声音传来,杨坚目光望去走出的老臣,眯起眼睛。

  “闵侍郎,你有何事要奏?”

  刚出来的闵常文这时才听完皇帝后面的话,尤其‘陆良生’三字上,表情愣了一下,被皇帝问及有何事时,脸色一转,表情肃穆,郑重的拱手躬身。

  “陛下,臣觉得陛下圣明,出.....出来赞扬一番。”

  群臣队列前首的杨素侧脸看这老头一眼,嘴角憋着笑,一向严肃执拗的人,说出这番话来,颇有一番令人生笑的感觉。

  御阶上的杨坚心里自然也清楚老人与那陆良生的关系,挥了挥袍袖让他退下。

  “朕知道自己圣明,不用卿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