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陆良生愣了一下,回味这番话,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对方会错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摆摆手,解释道:“城隍误会我了。”
“哦?”城隍悄然吁了一口气,伸手:“真人还请另说。”
“其实我意,并非让李益书还阳,那样有违天道,而是想替他讨一些福祉。”
陆良生看着城隍一阵,还有对方手中捧着的羁魂册,起身走动,目光扫过周围处理阴间公务的各司判官、鬼差,手里拿捏了一下。
“他尸身已毁,还阳已是不能,若另觅身体,对新死之人不敬,李益书身前造福相邻,穷人分文不收,富人不多取一文,此等兢兢业业勤恳之人若得不到应有好报,怎叫百姓心服城隍断业,天道公平?”
走到善恶司判官案桌前,陆良生停下脚步,低下视线与正好抬起脸的善恶司判官对视,笑着朝对方问道:
“判官,认为陆良生这番话可有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那判官侧脸看去城隍,面目肃穆点头:“城隍大人,真人此番话,虽浅显,却至理至性。”
属下点头附和,也是台阶,堰城城隍跟着起身抚须走动,看着殿外过往香客,点下头。
“好。”
回过身,做出决定,一步步走回长案,铺开羁魂册。
“既然如此,李益书之魂魄暂不入阴府轮回,他含冤而亡,非寿终正寝,或疾病早夭,该有三十年寿命,本隍以定魂术,许他生魂行走阳间而不惧阳光,既能与妻儿团聚,又能继续行医救人积阴德厚禄,待阳寿尽,再入阴府,阴德厚禄填补,来世投身显赫人家。”
陆良生拱起手:“城隍大善。”
此番事谈完,两人在堂间说笑闲谈一阵,之前出去的两个阴差撑着伞已从外面回来,其中一个阴差手中铁链,锁着一道人影,发髻垂散,神色麻木跟着进来。
哗啦啦铁链响动,从人影双手间松开,那人顿时回过意识,一见到首位长案后的堰城城隍,魂魄震动,颤颤兢兢噗通一下双膝跪在地上,脑袋不断上下磕碰。
“城隍大人在上,小的阳间知府陈秉元拜见。”
低垂的视野余光,只见长案一侧,还有张椅子摆着,上面坐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不似周围阴差、判官那般阴冷恐怖,甚至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人才有的阳气。
‘这是个活人.....’
念头生起,还未多想,就听长案后,城隍声音传来。
“陈秉元,你可知,你因何故被雷击而亡?”
陈秉元回过神来,身子又是一伏,鼻尖几乎都贴到地面,盯着黑色冰冷的地砖,吞了吞口水。
“不知,我在家中坐,就见一道惊雷打破屋顶,将我劈死,还请城隍大人明鉴,小的阳世为官,造福乡民有迹可循啊。”
“哼。”城隍看他一眼,垂下视线望去手中法册,纸页无风自动,一页页翻过,最后停在一竖字行上。
城隍指尖一弹,那竖字行飞出纸面在半空露出散发神光的金色字形,从陈秉元出生到今日被雷劈死,都记载的清楚,尤其他亲手做过的当中,就有亲手施针插进发妻头颅,害死对方,又暗中吩咐心腹,冤枉李益书.....
“这.....这.....”
陈秉元看着每一行金色大字,尤其害发妻、陷害郎中两件事尤为突出,魂魄跪在地上都在发抖。
“造福乡民?哼,本隍可不信。”
城隍起身一拂袍袖,朝一侧判官喝道:“罚恶司判官,此人交给你了,带他下去,鞭打二十,送去泰山阴府,交由府君!”
“城隍大人!城隍大人!”
眼见一个身形奇高、戴高帽遮掩面纱的阴差一摇一晃飘来,陈秉元吓得在地上爬动,抱去长案一侧椅子上那活人的腿,官场察言观色还是有的,一个活人能坐在城隍庙堂之上,那岂会是一般人。
“这位先生,求求你,替我向城隍大人求个情,陈秉元定当还你!”
顷刻,趴在地上又偏头朝城隍叫喊:“城隍!城隍大人啊,那雷肯定劈错了,小的不该这般短命,算命先生还说我将来还会出将入相,贵不可言!求您再查查......”
他抱去的腿陡然蹬来,还未喊完,就被蹬的在地上滚出几圈,刚一撑起上身,那边椅子上,陆良生拍了拍鞋子,语气犹如平日闲聊的诉说。
“那雷,是我劈的。”
撑起上身还想再求情的陈秉元微微张着嘴,声音断线了,发怔的看着那边安坐的书生,抬起手指去的一瞬,双肩沉了沉,两只漆黑如墨的长手压来,尖锐的指甲一缩,陷入他魂体里,冒起黑烟。
嗤~~
“啊!!”陈秉元凄厉惨叫一声,就被那竹竿似得的阴差插着肩膀吊在半空,化作黑烟钻去了地下。
大殿中,阴差、判官依旧忙碌,刚才一幕好似没有发生过。
“真人,这般处置,你觉得如何?”
堰城城隍收起法册翻入袖里,一晃而没,起身出了长案,笑吟吟的走到陆良生对面,伸手一邀,一起走去殿外。
“城隍秉公执法,陆良生感谢。”
书生拱手道谢一番,穿过周围焚香礼拜的香客,停在庙中大院内,就见庙门外,李益书跟着之前万和县见过的两个阴差两前一后飘进来,见到城隍和一侧的陆良生,齐齐拱手施礼。
“见过城隍,见过真人!”
李益书没有捆缚锁魂链,神识是清醒的,看到站在城隍爷边上的书生,有些激动,连忙小跑上前,跪了下来磕头。
“益书见过恩公,谢恩公让我能在家中多待几日!”
“何必谢我,是你广施善良,恰好被我遇上罢了,起来吧。”
陆良生过去将他搀扶起来,无论身份,只要大善大德之人,他向来都很尊敬,说话间,两位阴差也向城隍交卸了差事,将城中遇上的情况说了出来,尤其知府又遣道士害李益书魂魄说的详细,令得城隍恼怒,传来罚恶司判官。
“再加五鞭!”
遣走了判官,城隍也将对李益书的处置说出,随即伸手一翻,掌中多了一缕金光,飘进对方口鼻、眼眶、耳孔,魂魄凝实了几分,仿佛重新了有身体,能有感知,不过陆良生知晓这不过是凝实魂身,并非真的重塑肉身。
既然事已了,陆良生也该告辞,他还要去往青城山一趟,探究九灵阵的祭坛,走出庙门下到石阶,后面,李益书跑出来,陡然跪下来,大喊出声。
“恩公!!”
眼里像是有泪光闪动,身子一弯,重重在岩石磕下一记响头。
阳光照在外面一排排柳树,陆良生牵着老驴抚过扫来的柳枝回过头,嘴角笑起来,朝门口跪下的身影挥了挥袍。
“往后回去好好与妻子过日子,多治好几个病人!”
牵着缰绳,驴子脖铃叮叮当当的声音里,带着一个老头,渐渐走远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青山、茶摊、蛇说
将至初夏,满山青翠在温热阳光里抚动,延山铺砌的山道上,布满黄泥,来往的驮马负着山货在商旅手中牵引慢慢走下山去。
知知知.....
满山蝉鸣一阵接着一阵,叮叮当当铜铃声由山下石道上来,过往的行人、商贩间是一个云纹白底衣袍的公子牵着一头斑驳掉毛的老驴慢慢悠悠在走,身后还有个瞎眼的老头跟着。
大抵猜测山下不知哪家公子哥带着老仆来游山玩水的,仅仅看过两眼,便不再看了。
“师父,歇会儿吧,都走了一个时辰,怕你身子骨受不住。”
王半瞎跟上来小声在驴后面说了句,擦了擦脸上汗渍,翘起指头又指了指书架小门,连忙补充一句。
“师公也受不住。”
“算你会说话。”隔间里,蛤蟆道人一身小短衣,蹼指拿着一张小娟帕擦了擦湿漉漉的脸,隔间闷热,算上老驴那体温,在里面恍如蒸笼。
拿起烟杆敲了敲小门,运起法音叫嚷:“良生,找个地方歇会儿,为师口渴了。”
儿哼昂哼~~
老驴歪过脖子,像是嘲笑他,打了一喷嚏,跟在前方主人身后更欢,抖的书架在它臀上晃来晃去。
片刻,一只手伸来在老驴头上轻拍,走在前方一侧的陆良生侧过脸:“什么驴脾气,好好走!”
随后,也回了师父的话。
“前面有家茶摊,过去喝碗凉茶歇歇脚,师父也好透透气。”
“对对,我看...呸,我听见了!”王半瞎垫着脚尖侧脸倾听,山道来往蔓延的脚步声里,前方十多丈,能听到有人吆喝,商旅叫嚷添茶的热闹。
两人一驴过去时,正好也有一桌客人结了账出来,伙计抹过桌子见到寄放驴子的书生和老头,欢喜的出来招呼,帮忙将书架搬下来,放去里面刚走的那桌旁边。
“两位客官,里面坐,里面坐,本摊酸枣凉茶解渴得很,还有凉糕,蒜拌白肉,滋味巴适,小菜也有青葱豆腐、青豆羹,都是舒解途中疲乏,二位都点上一份尝哈鲜嘛。”
陆良生邀了王半瞎坐下,随意坐在一方,将书架打开,取出里面的师父,放到桌面。
“行,各要一份。”
那边,见到桌角盘着一只穿着短卦的大蛤蟆,伙计愣了愣,一旁王半瞎轻推了他一下,颔首抚须轻笑。
“伙计快去忙吧,别少见多怪。”
“哎哎。”
伙计移开目光,连连应了两声,将菜式记下来,说给摊一角起了炉灶的老叟,帮忙传递柴火,压低声音小声道:
“爹,你说这些有钱公子哥,牵头老驴装风雅就算了,还带个蛤蟆,也不显得瘆得慌,那么大个儿,还给它穿衣裳,真是古里古怪的。”
“多嘴。”
炉灶后头,老叟丢去一个豆壳砸在儿子头上,端了两碗凉茶走去书生那桌,先摆了陆良生,第二碗才放去瞎子老头。
伙计的话,陆良生自然听到了,怕惊扰到对方买卖,笑着接过茶水,说道:“老人家,我这蟾,不知是否惊扰到店中客人?”
“哈哈,客官多心了,没有没有,安心喝茶吃菜!”
老叟笑的爽朗,“老朽在这方摆摊也有三、四十年了,什么没见过,只有那小子大惊小怪的咋呼,客官别介意才是真的。”
陆良生也跟着笑起来,朝他拱了拱手,也向另外三桌转了一圈。
“嗯,这世间有人喜欢遛狗提鸟,我较喜欢蟾,还望诸位莫怪。”
那边三桌客人多是过往的行人商贩,走南闯北的人见多识广,对桌上趴一个大蛤蟆,看了几眼也就不稀奇了。
有人还礼大笑道:
“没事,天地广大,一棚相遇吃饭,谁人不给方便不是?公子,你吃你的,我们吃我们的,谁规定蛤蟆不能上桌?哈哈哈!”
这话引得周围人哄笑,桌上,盘成一团的蛤蟆道人翻了翻蟾眼,爬去趴在碗边咕噜咕噜的喝起凉茶来。
“哎哟哟,那蛤蟆居然翻白眼!”“还能自个儿爬去喝水,公子,你这蛤蟆卖不卖?我出两百文买了。”
“.....四百!”
“我出一两!蟾有招财之意,几百文,你们好意思拿的出手!”
茶棚里哄笑热闹起来,令得蛤蟆道人差点一口水呛到,鼓起蟾眼,瞪着这群粗汉,彼其娘之,敢拿老夫逗着玩.....
陆良生知晓这些人不过嘴上说说,活跃气氛的,随口应付几句,那边菜也好了,一一端上来,急忙夹了一筷沾了酱水的白肉给师父。
“师父别气,都是外面走动的粗汉,说话就是这样。”
蛤蟆道人趴下来,含着肉片模糊应了一声。
“知晓,为师岂会跟他们一般计较。”
此时,炉灶那边,得空歇下来的老叟擦了擦手,在一旁坐下,捶着腿看去茶肆里说笑的人,老脸上皱纹堆起,跟着说笑起来。
“蟾不稀奇,可这么大的蟾,那就稀奇了,老朽要是有个一百两,都愿意买。”
一桌客人喝了口凉茶,放到桌上笑道:
“老汉,你这有说道?”
“野物能长这般大,不容易,通灵着呢。”那老叟说了一句,收起腿让伙计,也就是他儿子端来碗水喝了口。
“你们走南闯北的,岂会不知晓这个道理啊?老朽跟你们说,就这片山里头,那也是有灵物的,可惜一般人见不到。”
正吃饭的陆良生停了停筷子,抬起脸,露出一抹笑:“店家,那灵物是什么样子?你见过?”
三桌客人也被老叟勾起兴趣,都是在外闯荡的人,听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最解闷。
“是啊,你给我们说说。”“那灵物长什么样子?可是野兽成精?”
“莫不是还是一个美女不成?哈哈!”
老叟喝光凉水,起身放去灶头,摇头笑了笑:“什么美女,那是蛇,老朽在这摆摊那可是好些年了,你们可有听过周围那些说过的怪事?”
“怪事?”有人想了想,猛地一拍桌面:“上山的时候,倒是听山下村子说起过这山里,有条大蛇,那身子老长,尾巴在山头,脑袋在山脚,在河边喝水是也不是?”
“对!就是这条蛇!”老叟走过灶头,来到几桌人中间,来了兴致,捏着须尖,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
“你们是不知道,他们只是听说,老朽可是亲眼看见的,没说的那般长,不过也是十多丈了,阳光照下来,哎哟,那身鳞白花花的一片,射的人睁不开眼,一晃,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清风吹拂山道,老松摇曳透下的光斑落进茶肆,陆良生端着茶碗放在嘴边,闭上眼睛安静的听着老人讲述。
知知知.....
蝉鸣恼人,茶肆内,众人捏着筷子、端着茶碗,听着老叟讲的故事,渐渐入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