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国师 第221章

作者:一语破春风

  几处篝火上,架有陶罐,里面噗噗响起汤水沸腾的声音,传出难闻的草药气味。

  风吹来,火焰倒伏,明黄黄的光芒里,照着半张英俊的侧脸,陆良生蹲在地上,目光专注磨着几味止血的药,白袍上染出几片殷红、青黑的颜色,此时也顾不了男女之防,小心撩起那脸色惨白的妇人腰间衣角,两道切开血肉的伤口交织,血糊糊的一片。

  有一旁帮忙搭手的村妇,看了一眼,‘哎哟’叫了一声,连忙将身边那妇人的女儿捂住眼睛,自己也闭上,将身子转开一些。

  周围村中还活着的男人,自然不能靠近,远远的站在几丈外伸长脖子,就见这边的书生铺展开了绷带。

  “那位先生,能不能小花她娘治好啊?”

  “我看难了,花她娘那腰上的伤,砍的太深了,还在常年干活,身体好,换做其他女人,怕早就流血流死了。”

  “唉.....造孽啊,她男人活生生被突厥蛮子给烧死,还要糟蹋她,娃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哀声凄然的说话声里,陆良生将那捣好的草药放去绷带上,另只手托在下面,不着痕迹的运起法力,有着淡淡的白烟从上面飘起。

  按去妇人的伤口时,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失血昏迷的妇人,昏睡中,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干涸的嘴唇陡然发出呻吟。

  被捂着眼睛转去一边的小姑娘,听到母亲的声音,挣开身旁婶子的手,惊喜的叫了一声:“娘!”

  扑过去,跪在地上将妇人的头抱在怀里,喊着喊着哭了出来。

  “娘....娘,花儿以为你也要走了,不要花儿了......”

  远处一众村民,纷纷站起身来,看着手臂动了动,摸去孩子的妇人,一个个擦了擦眼泪,蜂拥围上去。

  “先生,大恩呐!”“对对,谢谢先生施救!”

  “我这有干净的水,先生快喝口水吧,别累着!”

  也有人抱着自家孩子跑到人群前面跪下来,不停的磕头:“先生,你也救救我家孩子,他被胡人的马撞了一下,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快抱过来!”

  陆良生让那男人将孩子抱来放到身边,替那边妇人包扎好后,一边让村人帮把手将妇人抬去床上安置,一边检查起孩童的头。

  被战马撞倒,五脏六腑已经挪位,好在他不仅看过一些医书,在万和县时,与那鬼医李益书交集的几日,顺道也请教过医理上的学问,不敢说能治百病,这种脏器挪位在法力牵引下,还是能还原的,至于不省人事,该是撞倒后,脑袋磕碰到了。

  理清了思路,陆良生着手医治起来,顺畅的多,法力在孩童后脑游移,外人眼里,就像是在按摩穴位,不到片刻,原本双目紧闭,呼吸时有时无的孩童,缓缓睁开了眼睛,令得那男人又哭又笑,合着双掌不停给陆良生作揖磕头,劝了好一阵,才将孩子抱回来,坐去一旁。

  山村农人本就贫困,平日生病舍不得去看病,尤其外伤,多是抹了点锅底灰或草灰简单处理一下,见到书生一连救治了两人,难免还有更多的人过来。

  陆良生也知他们难处和此时困境,能帮的自然会帮一点。

  人群成堆,原本远远瞧着的蛤蟆道人,看不见徒弟了,正好自己也有事与他说,趁着没人注意,闪去阴暗处,贴着人群外慢慢挪动,一只后退的人的脚,后跟触碰了一下,那人回头垂下视线。

  蛤蟆道人连忙趴下来的一瞬,那人弯腰伸手抓了下来——

  冒着黑烟的老树下,陆良生处理第三人伤口时,人群外忽然有声音喊道:“这里有只大蛤蟆!”

  提拎着一条大蛤蟆的腿,倒悬着挤开人群。

  “先生,你看,我抓了一只大蛤蟆,可以给你当药吗?”

  蛤蟆道人两腮鼓涨,双蹼环抱胸口,就那么在人手中倒吊,盯着对面的书生,陆良生看清模样,轻笑出声,起身双手从那村汉手里接过,放去篝火旁。

  “暂时不用,对了,你们先把陶罐里熬得草药倒出来,分给大伙喝,驱邪寒壮血骨。”

  一众村人将几口陶罐取下,到一旁挨家挨户分药汤去了,陆良生低下嗓音,侧脸问道:“师父,从战场回来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

  “被一个妖怪请去喝酒了。”

  一想起今日的事,蛤蟆道人觉得颇有些丢脸,见徒弟目光一直盯着,坐在地上转了转方向,说了句:“又搁着这儿发善心了。”

  接着说道:“就是之前为师跟你提起过的狼妖,想让老夫留在西北。”

  又怕说多了,引出当年自己大开杀戒,四处吃人、妖的事,蛤蟆伸出蹼连忙摆了摆,转开话头。

  “等会儿忙完了,为师有件事要跟你说,还有你那徒弟,就这样,为师先进屋等你。”

  陆良生看着师父打了一个哈欠,趁着没人注意,小跑去了老驴那里,翻过驴背一头钻进了房门。

  ‘师父被狼妖请去喝酒?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不久,夜色深邃,又医治了几个,算是将村里的伤患处理的差不多了,便是回到那座破屋里。

第三百三十八章 人世一遭,不能抱憾

  陆良生推开半开的焦黑木门,回到屋里,发现多了一道肉山般的身影,长嘴大耳坐在升起的火堆,后者见到进来的书生,嘴角都拉到后脑勺。

  “俺老猪,想你的酒水了。”

  “原来是老猪。”陆良生笑起来,伸手取过屋角那幅自画像,坐在床沿的幻象便是消失不见,从书架取了小锅,还有点小米,掺水煮上。

  随手,幻出酒壶、杯盏,放到师父和猪妖面前。

  “老猪,怎么跟我师父一块儿?上次常羊山分别时,你不是说去寻兵器吗?”

  蛤蟆道人抱着比他还大的酒杯沿着边口吸溜抿了一口,微斜眸子,小声嘀咕:“他被狼妖抓了,还天上贬下凡的呢。”

  一旁,猪刚鬣也不生气,憨憨的笑了笑,金铁摩擦的声音怕惊扰到屋外的村民,说的极小,也将之前给蛤蟆道人解释过的,重新给陆良生说了一遍,不过好在这趟他也没白来,总算知道兵器的下落在哪儿了,往后再去取也不迟。

  陆良生虽然好奇这猪妖长途跋涉来到西北寻找的兵器到底是什么,对方不说,他也就不便多问,一人一猪说了会儿话,书生这才问起师父,刚刚在外面到底要与他说什么话。

  抱着杯盏的蛤蟆将它放下,垫着蛙蹼朝锅里闻了闻米粥的香味,舒畅的呼出一口气。

  “上次你杀了祈火教的圣火明尊,惹怒了五色庄,一个叫五元大仙的人物,肯定要寻你晦气。”

  “五元大仙,很厉害?”陆良生给木榻上的屈元凤掩好被角,五色庄他是知道的,至于五元大仙,自然是第一次听说。

  会不会是木栖幽记忆里,那日站在山头,身穿道袍的人?

  细细回忆那日的场景,可惜只是树妖的记忆,根本无法看清对方容貌、年岁。

  “别想太多,有为师在!”

  蛤蟆道人使劲抬起脸,望去徒弟,拍响胸口:“虽然,为师也不知这人如何,想来让白狼妖忌惮,也颇有几分能耐的。”

  听到这里,陆良生笑了出来,过去搅动小锅,沉吟了片刻。

  “那师父又说元凤何事?”

  看粥煮的也差不多了,刚舀起一勺,猪刚鬣、蛤蟆道人齐齐捧过各自的碗递来,看到徒弟先给自己那红公鸡瓷碗舀满,满意的点了点头,盘坐下来。

  “良生啊,你用续命灯引回他魂魄,可身体也已经死了,要不多久还是会发作一堆白骨。”

  陆良生看去木榻上的徒弟,心里沉了下去,之前他也想过这个问题,可终究还是抱着先将魂魄引回躯体,说不定会有转机,眼下看来,必须另寻他法了。

  捧着碗的猪刚鬣,盯着书生手中舀起的勺子又放回锅里,急的自个儿动手拿过木勺舀了一碗,顺道说了句。

  “死就死呗,向死而生,说不得还有大造化。”

  米粥舀进碗里,陡然周围没了声音,猪刚鬣端着碗抬起头,就见书生、蛤蟆正齐齐看着他。

  “嗐.....俺老猪口直心快.....”

  “说。”一人一蛤蟆眯起眼睛。

  猪刚鬣缩了一下脖子,瞥了眼南面,招了招手,让陆良生还有蛤蟆道人靠近些,长吻张合,小声道:“骊山,相救这个人啊,去骊山,山上有口神泉,能救他,不过若是见到正主,可别说是俺老猪说的。”

  骊山?

  陆良生微蹙眉头,反倒是那边的蛤蟆道人一口将米粥喷了出来,洒进火堆里,连连摆手。

  “去不得,去不得!”

  没等书生开口,一边的猪妖点头,小声道:“那山上,是骊山老母居住的地方,想用神泉,怕有些难的。”

  “总要试试。”

  书生望着摇曳的火光轻声说到,吃完晚饭又给屈元凤施法阻碍了一下死气,外面天色已是青冥。

  翌日一早,残破的村子里,村人早早起来,过来拜访那位年轻的先生,屋里只剩下一堆冒着青烟的柴火堆,旁边一张破旧的桌上,还有几副草药放着。

  “恩人啊!”

  村里的老人拿着这几副药,含着泪跑到村口跪了下来,身后紧跟的二三十人一片片的跟着跪下。

  “送恩人!”

  一道道声音混杂一起,远远传去绽放的晨光之中,回荡山间。

  晨风徐徐,吹过起伏的山野。

  走上山岗的陆良生好像感受到身后感恩的话语,笑着回转过来,拉过缰绳,叮铃啷当的铜铃摇响,老驴迈开的蹄子一侧,身形高大膘肥的猪刚鬣哼哼唧唧,摘了一朵野花,放在鼻孔下细嗅;摇晃的书架里,敞开的小门,蛤蟆道人挑选起今日的衣裳,选了几件,不满意的丢去一旁。

  一路向南过去,陆良生因为徒弟的事,重拾了心情,不过沿途所见仍旧是有些令他心情沉重。

  少许的突厥骑兵南下,所过之处,俱都是破败的农田、山村,满脸血垢、衣衫褴褛的人坐在道旁、村口,神情麻木的看着死去的亲人,失去父母双亲的孩子,搓着眼睛孤零零的站在倒塌的房屋前大声哭喊。

  陆良生牵着老驴上前,掏出几块白面馍馍放到孩子手里,替他将死去的亲人挖了一个坑埋下,问了姓名,刻上名字。

  又去诊治了村人的伤病,原本半日的路程,一连两天都在各处山村做着救人的事,亦如从前,他在陆家村里救治陆太公时说的那句话

  ‘再高的修为,不用来救该救之人,那和守财奴有何区别。’

  做完一切,已是第三天上午,方才收拾一通,拉着老驴离开,周围的村寨有人过来送行,看着走去远方的书生、老驴,忽然有人一拍大腿叫嚷起来。

  “哎哟,我想起来了!”

  那人指着远去的背影,那一身白色的书生袍,话到了嘴边,变得结结巴巴。

  “他.....他.....是白衣神仙啊!!当年贺凉州大旱,就是他,我认得身影,难怪要死的人,都能救活,白衣神仙啊!”

  这人原本是陈朝贺凉州之人,亲眼目睹了那祈雨台上被雷击中的神仙,大旱过后,他也没什么亲人了,便来了北面投靠嫁到这边的姐姐,眼下再次遇上,自然是欣喜若狂的,往后跟人说起,够吹嘘一辈子的了。

  .......

  晨光熙和照着山岗野花在风里轻摇,蛤蟆道人系着绳子坐在驴头,含着烟杆,吐出一口烟雾。

  “良生啊,你真的要去骊山啊?”

  “去。”

  老驴前面的书生,侧了侧脸,阳光落在他脸上,目光扫过一旁看着画卷的猪妖,回头望去远方的山村,站在村口的山民。

  “不管,救治他们也好,还是为我徒弟屈元凤,人世走一遭,不尽一切努力试试,怕将来不敢面对往后,以及过去的自己。”

  笑了笑,转回去,继续前行。

  “.....不能留下遗憾。”

第三百三十九章 骊山

  晨光推开青冥照过巍峨的城墙,向里蔓延,鳞次栉比的一栋栋房舍包裹进去,巨大繁荣的城池,并未受到突厥人入长城而变得萧瑟。

  长安城中人音渐渐嘈杂,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货担,开始高声吆喝,悠闲的老人提着鸟笼走出家门,来到茶肆,早有相熟的同伴等候,坐下喝茶说笑。

  街边的摊位揭开蒸笼,蒸汽腾腾传出香味,开始一天讨活的青壮数着铜板买上一两个香甜的馍馍边走边吃,随后捂着口鼻远远站去街沿,粪夫拉着驴车驮着粪桶押送过去,不久,安静的长街待臭味消散再次喧闹起来。

  这是安宁而繁华的一幕。

  北门外,一匹插着小旗的快马飞奔冲入城门,沿着紧急军情才走的专道,一路冲去皇城。

  “急报,军情急报——”

  “突厥大可汗沙钵略兵败周磐,狼狈溃逃!!”

  ......

  宣政殿外,下了早朝的杨坚,站在晨光树荫下,看着由族弟杨素呈上来的北地军情,脸上表情颇有些精彩,捏着那份情报一快一缓敲在手中。

  “沙钵略十万兵马,直接去了三层,陆先生的法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

  旁边,杨素躬着身,微微点了点头。

  “二皇子的加紧里,确实这样说的。”

  树荫下,杨坚走入阳光,看着远处飞来的几只鸟雀落去花圃啄食虫子,将手中情报递给随身宦官收起来。

  仰起脸,微微出了口气。

  “真神仙之术啊,凡人难及,倘若这些修道中人想要这天下,岂不简单?”

  “陛下,修道修仙,耗费精力,怎么可能放弃长生久视,而留恋人间富贵。”

  听到杨素解释一句,那边的皇帝哈哈笑起来,挥挥手,龙庭虎步走去花圃间的碎石小道。

  “你以为朕会学陈叔宝?皇帝者,当会看人、用人、信人,陆良生修行高深,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猜疑,他若真有天下之志,南朝时,他说不定也有机会的,又怎会眼下四处游历,斩妖除魔?”

  “陛下,那川蜀堰城那位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