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陆良生看着老人面目缭绕不详,只是跟着笑了笑,转过话头,“越国公说笑了,不过眼下还不是叙旧的时候。”
言语大抵意思,老人如何不明白,点点头重新拿过法剑退到一旁,杨广看在眼里,嘴角勾了勾,果然国师一回来,就有了制衡,越国公就收敛了一些。
看着皇帝神色,陆良生开口将他思绪拉回来,轻声道:“陛下,四国使臣还等着,此间事暂时了却,臣就先回一趟万寿观。”
“好好,国师先回观里安顿,朕处理政务,再邀国师赴宴。”
斗法一事已经落定,杨广便带了文武重新回到大兴殿,召集四国使臣说了些勉励的话,又商议了四国之间一些民生、贸易一类才在正午时分散朝设宴,款待他们。
.......
“胭脂水粉......大受西域胡姬钟爱之物,王家秘制!”
“......染布咧,上好的彩帛,不买也可摸一摸。”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出皇城南门,东市热闹喧哗,人潮来去,书架小门微开些许,露出蛤蟆半张脸,吸了吸鼻孔,靠着紫金葫芦,舒坦的出了一口气。
“......还是人世繁华舒坦,小鬼女,不是老夫说大话,就这闻一闻,老夫就知道哪家菜肴好吃,哪家少放了调料。”
书架另一侧,几卷画轴里,响起红怜的声音。
“蛤蟆师父,你来长安这么久,就只会了这个吗?”
“你......你这小鬼女会不会说话。”蛤蟆道人亮着白花花肚皮,大喇喇斜躺在小床铺上,看着从门缝间过去的街景,哼了哼:“老夫会的你别说见了,听都未曾听过,只是最喜这个罢了,若是不信老夫之话,你大可问问良生就是。”
红怜也在话里哼了哼,就是不问,等了半响的蛤蟆,拿蹼敲了敲架壁。
“你倒是问啊?!”
“不问,我才不让公子为难。”
陆良生笑着倾听书架里师父和红怜用法音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伸手向后拍了一下,正要抬头伸舌去舔旁边糖葫芦的老驴脑袋挨了下,顿时老实了许多,跟着主人一路穿过长街,来到曲池坊。
守卫此间的百余名士卒顿时站的笔直,齐声:“拜见国师!”
远处的湖面也荡起水浪,像是在给两年不见的书生打声招呼,陆良生笑着拱手一圈,走去山门,沿着笔直的石阶回到万寿观。
推开房门,放去书架,袍袖拂开,积攒家具、瓷瓶、屏风的尘粒纷纷随吹来的微风卷起空中,飞去了外面。
“公子,我来帮你!”
红怜从画里飘出,朝窗棂吹去一口气,四扇窗户一一向外敞开,去叠被褥时,栖幽也从书架飘出化为人形,看着捧起书本的红怜,瞪起眼睛,随手拿了墨砚过去书桌。
“我也要帮忙,你让一让!”
走出书架小门的蛤蟆道人,看着两女挤在一起,四目互瞪,撇了下嘴,回头看去葫芦、衣柜。
“摆几本书有什么好争的,也不说帮老夫一把。”
“师父,还是我来吧。”
陆良生笑着蹲下从师父手里拿过小衣柜、紫金葫芦摆去床沿,又去了两女中间,夺了那几本书,整齐的摞去书桌,只见两人还在杵在那互瞪,相隔的空气里仿佛都看到青白的电弧闪了出来。
刚回来就对上了?
栖霞山时,还好好的......陆良生见她俩阵仗,有些头皮发麻,还是不掺和的好,直接绕过去,端了铜盆,拧开水袋,仅倒了少许清水,片刻,水面就升到了半盆左右。
等到那边两女互相哼了一声,各自抱起双臂转去一个方向,此时陆良生已经洗漱完,走去屏风后面,一边换下身上的麒麟氅,一边隔着屏风说道:
“师父,等会儿可能还要入宫一趟,你去吗?”
蛤蟆道人整理着一件件从陆家村里带出来的几件新衣裳,在身上比了比,丢去一旁,重新又拿了一件。
“为师就不去了,你带些回来就是,宫里的食物,为师不挑。”
“那好。”
陆良生换上平日穿着,系着纶巾转过来走出屏风,就见边上两颗脑袋上下重叠正朝里打望,一见书生处来,红怜、栖幽飞快散开,一个拖着长袖飘到墙角咿咿呀呀的唱起小曲儿,看也不看这边,另一个不知那儿变出来的小枝去捅,正撅起屁股趴在小衣柜的短小身形。
惹得蛤蟆道人挥蹼打开小枝,气的青筋鼓涨,双眼都泛起红芒来。
陆良生看着他们,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时辰还早,随意拿起桌上一本书,籍着照进窗棂的阳光,躺去床榻翻看,安静一下心境。
时辰一点点过去,窗外的日头渐渐倾斜,划去楼的另一边,山门外,几个宫里侍卫骑马护着一辆马车过来芙蓉池,朝山门值守的士卒拱起手。
“劳烦通报一下国师,陛下在宫中设宴,让我等过来迎接。”
此时,阁楼内翻看书卷的陆良生,侧了侧脸,看去窗外山门的方向,将书本一合,放去桌面。
“红怜,栖幽,我去宫里一趟,你们......”
那边飞舞长袖的红怜连忙收了舞姿,飘到书生面前,福了一礼。
“公子去就是了,早些回......”
“老妖,我要去!”
栖幽丢了小枝,一蹦就跳了过来,举起手兴奋的喊了一声,旁边正要说完后面‘.....回来’两字的红怜,话锋一转。
“公子,我也要去!”
呃......
陆良生伸手按下栖幽的手,一句一顿接上之前后面未说完的话:“你们,在房里等我回来!”
这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老驴凑上来,都被他一手推了回去,迎上过来传讯的士卒,便径直下了山门,走进停靠的马车。
“驾!”
驾车的侍卫抽响鞭子,驱赶着前面三匹盯着湖面有些不安的大马,缓缓驶离了这方。
渐渐在视野间拖远的万寿观里,阁楼上,红怜和栖幽互瞪着跑到了外面,无人的屋子里,蛤蟆道人敞开衣裳,站在窗棂,负着蛙蹼望着外面景色,及远方沐在黄昏里的城墙。
身后书架,一缕青烟飘到地上,公孙獠龙行虎步过来,伸手抹开床沿铺开的一件件花衣裳。
“别碰!”蛤蟆道人侧过蟾脸,声音威严。
公孙獠悻悻收回手,干脆的坐去附近一张圆凳上,双手压着膝盖,看着站在窗棂的短小背影。
“本王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愿离开了,换做我,我也不想走。”
“老夫之前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晚风带着窗棂传出的声音,飘在夕阳的残红里。
第五百六十八章 夜宴
蛤蟆道人站在敞开的窗棂,看着黄昏洒在林野,鸟儿落在树枝鸣啭,林子间偶尔还有几声老驴悠闲的哼哧两声传来。
短小的身形负着蛙蹼,敞着衣裳缓缓转过身,跳到下方的书桌,坐去墨砚看去对面的狼妖。
“老夫想要走随时都可以,但外面太过枯燥,老夫该看的也都看过了,该经历的也都经历过了,还不如舒舒服服搁这儿当一个好师父。”
“你妖丹修复了?”
那边,公孙獠放下把玩的茶具,看向桌上端坐墨砚的蛤蟆,浓眉微微蹙起,伸出一根指头,一缕妖力延伸,探进蛤蟆道人体内。
微蹙的眉头顿时展开,瞳仁缩了一下:“老蛤蟆,你如何修复妖丹的?”话语出口陡然停下,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嗓音。
“妖星?”
蛤蟆道人点点头,起身负起双蹼踩着桌面慢慢走动。
“老夫吸了妖星,助我修复妖丹。”
脚蹼走出几步停下来,豆大的蟾眼望着窗外偶尔划过黄昏的飞鸟,敞开的衣裳在肚皮两侧被风吹的抚动,他口中哼哼了两声。
“......早已恢复当年巅峰了,甚至还隐隐感觉到触摸到了妖王境界,所以,你还是回西北吧,这边不用帮衬了,也不用想着让老夫回去。”
对于老蛤蟆的回答,公孙獠大抵是预料之中,沉默了片刻,压着膝盖起身,走出两步,微微侧过脸。
“老蛤蟆,当心妖星侵蚀,你那徒弟心正,人不斜,身具浩然气能压制,你可没有,最好还是尽早拔除。”
“知晓了知晓了。”
听到蛤蟆浑不在意的语气,公孙獠抿了抿唇,朝对方拱了拱手,打开房门化作青烟沿着过道飞去楼外,眨眼间消失在长安西北。
夜色渐渐暗下,蛤蟆道人伸头张望窗外,感受到老妖气息远去,半阖威凛的蟾眼,猛地瞪圆。
‘可算是走了。’
嘀咕一声,撒开脚蹼飞快爬下书桌跑去书架翻出小锅,架起蜡烛。
“呼.....终于是没人了,老夫就想熬点汤,都他娘偷偷摸摸。”
将栖霞山里带出来的调料切成片丢进锅里,热气升腾时,蛤蟆道人哼着小曲儿,踮起脚蹼朝里闻了闻,找了汤勺舀了一勺喝进嘴里,感受着味道,咂了咂蟾嘴:“汤味不错......就是不知良生从宫里带回来的饭食如何。”
窗外天色黑尽,鳞次栉比展开的一栋栋房舍楼宇亮起繁密的灯火,巍峨的皇城之中,灯火辉煌。
夜风跑过宫檐,红红的灯笼摇曳光芒范围内,身姿窈窕的宫女拖着长裙,端着木盘从宫檐尽头过来,侍候门外的宦官连忙将门扇小心打开些许,馨黄的火烛自里面照出来,也有皇帝的声音笑的响亮。
“国师回朝,朕心里甚是高兴,哈哈......今日那些朝贡使臣嘴脸,国师是没看到,斗法一事过后,一个比一个谦虚,得亏国师及时回来。”
“陛下过誉了,就算臣没能及时赶到,也有越国公在,臣回来长安,见到不少修道中人徘徊城中,想必也在那等着出手。”
托着木盘的宫女将菜肴轻柔放去桌面,低垂的眼帘偷偷瞄了一眼那边说话的书生,脸颊泛起绯红,门外宦官眼神催促下,方才跟着其余姐妹一起退出侧殿。
房门轻轻拉上,陆良生放下酒杯,拿过酒壶斟上,回应天子的话语,也给一旁的越国公杨素斟满酒水。
“越国公,你我饮上一杯。”
“哈哈,国师酒水,老夫焉能不喝!”老人也换了常服,花白的头发梳的整齐,端起酒杯与书生递来的酒水轻碰了一下,仰头喝尽,抹去须间挂着的酒渍,舒服的嚷了声:“痛快!”
“越国公,不服老啊。”
首位上,杨广满脸通红,不知是今日斗法让他兴奋,还是越国公在侧的缘故,一开宴拉着陆良生接连喝了数杯。
“往后.....朕还有多多仰仗越国公,对了,还有国师......来年,朕还要把丝绸之路拿回手里.....朕要御驾亲征......朕要学先帝......”
接连数杯喝的急了,杨广有些醉意,端着杯盏,酒水微微都洒了些许出来,陆良生伸手替他接过杯子放去桌上,皇帝摆了摆手,顺势拉住书生手臂。
“国师.....你两年不在朝中,好悠闲啊,朕就很苦恼......”
断断续续的酒话顿了顿,杨广抬起脸,醉眼朦胧望去对面的老人:“越国公,朕来年亲征.....你可不要阻拦......阻拦朕学先帝......”
“陛下,你有些醉了。”
杨素放下筷子,看了一眼那边的陆良生,抬手拍了两下,唤了外面等候的侍卫和宦官进来。
“陛下醉酒了,尔等搀扶陛下回去好生歇息。”
“是。”
为首的宦官低声应了一声,领着侍卫搀扶起杨广退去后殿,一出殿门,微凉的夜风铺在通红的脸上,杨广睁开眼睛,推开搀扶的两个侍卫,挥手让他们下去,随身的宦官还是上前搀扶,堆积谄笑,涂抹的粉末都在往下掉。
“陛下.....你这是没醉啊,可吓死奴婢了。”
“朕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醉,不过是越国公在,朕不喜罢了。”
杨广呼出一口气,由着宦官搀扶从廊檐走去花园小道,伸手拨了一下几朵花苞,“顺道暗示一下国师,越国公这两年可谓蛮横,就是不知国师能不能听出来。”
像是在对身旁宦官低声再说,也像是自言自语。
“.....应该能听出来的。”
........
大兴宫偏殿里,陆良生此时也没了继续宴席下去的兴趣,皇帝离开,身为臣子就不便久留皇宫的,青铜灯柱烛火摇曳,圆桌一旁的老人笑呵呵的吃了最后一口菜。
“想不到陛下酒量如此浅,老夫还没尽兴,陆道友,不如随我到府上再喝?也当是老夫给道友回长安接风了。”
陆良生跟着老人走出侧殿,也笑着点点头,“正好我也有事要与越国公讲,到时边饮边说。”
“哦?”
走在前面的老人愣了愣,看着面前的书生一阵,随即抚须哈哈大笑起来,向外伸手:“国师,请!”
陆良生伸手一摊。
“越国公请。”
第五百六十九章 他府遇故人
梆梆~~~
夜云露出半轮冷月,空灵的梆子声从远方街巷传来,陆良生、杨素并未乘坐马车,出了皇城两人并肩走过长街,此时夜已经深了,行人稀少,忙碌一天的摊贩收拾桌椅,推起推车准备离开。
长安繁华夜色,依旧还有暖黄的灯火投在长街,高挂红灯笼的青楼,还有伎子拨弦唱曲儿,门口不时也有三三两两的恩客从里面出来,与相送的女子挥手道别。
“外面两位客官,进来坐坐嘛,喝点小酒儿,听些舒心的小曲儿,打发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