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猪刚鬣?!”
咚咚咚咚......
那黑毛大汉手里拿着一柄剔骨正剁一根羊骨,听到熟悉的声音,落下的刀锋悬停,慢慢转过脸来,看到门口的书生和一个胖老头,笑出了猪叫。
“哈哈哈.....哼哼....哈哈......陆良生,老蛤蟆!!”
灶房里,正是系着围裙的猪刚鬣。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一杯泯恩怨
酒楼人声喧哗,那大圆桌八个三大五粗的好爽汉子一热闹起来,嗓门奇大,加上还有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在一旁吵吵嚷嚷,令得附近几桌看去他们那凶悍模样,不敢随意过问喝止。
正中那头的柜台,戴着鸡冠帽的掌柜为难的看着那桌,毕竟都是客人,店里又不像寺庙,没规定不许别人大声说话,只得朝被影响的几桌代为抱拳拱手致歉一番,总是能显得自己这掌柜尽力了。
放下手,余光一侧,通往后厨的过道,之前进去的书生还有老头走了出来,正想上去求对方约束一下那八条大汉,就见自家大厨也跟在后面,与前面一老一少说话。
“......俺前些日子就回了,念着能到观里吃口饭食,结果没人,总不至于跟那头老蛟缩去水底吃鱼吧?”
“那你又为何在这酒楼当起庖人来了?”
身影走出过道,与老人并肩的陆良生颇有些好奇一个猪妖怎么跑到人类酒楼灶房给人烧饭做起菜来。
“哼,嘴馋罢了。”
蛤蟆道人弹了弹袍袖上的油烟气,接话头插上一句,跟在身后的猪刚鬣到不为意,掏了下鼻孔,哼哼的笑起来。
“没寻到你们去处,俺老猪又饿了,总是要吃饭的嘛,可身上又没银钱,就干脆替这家酒楼忙活忙活,一来二去,就变掌勺的了。”
老猪声音低沉如瓮罐敲响,围拢大圆桌的八人听到声音纷纷抬起脸来,见到猪刚鬣,露出一副惊喜的模样,端着酒杯就围了过来,叫嚷着‘重逢千杯少!’‘老朱,今日怎么也要合上两坛!’‘不醉不归啊!’
猪刚鬣来者不拒,端起递来的八碗酒水一一灌进嘴里,漫过唇角打湿衣领,喝完还豪爽的朝周围亮了亮碗底,引得其他桌的客人也忍不住拍掌叫好。
“好!”“这才是好汉啊,一口气连干八碗。”
“看着肚量,少说能喝个几坛!”
叫好声里,陆良生笑着让八人暂时别灌酒了,又请了猪刚鬣过去同桌吃饭,后者点点头,将空碗递还给陆庆,众人回走时,露出坐在大圆桌那边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正侧过脸来,与抹嘴的老猪视线对上。
陆良生回到座位,给师父斟上酒水,抬头却见猪刚鬣还站原地,“老猪?”
“无事.....”猪刚鬣偏开视线,连忙摆了摆手,指着书生这桌,“菜有些少,不够俺老猪吃的,俺进去再做一些!”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掌,转身回去后厨,陆良生皱起眉头,目光在一脸不屑的猴子身上看了看,想来这两人曾经或许有些仇怨什么,放下筷子起身去往后厨,被孙悟空拉住,按回坐下。
“别去,那呆子又不会跑。”
猴子抓了几粒炒豆丢去嘴里,灌了杯酒水,摇摇头:“跟仙宫那玉浆琼液还差的远,相比俺老孙当年花果山的猴儿酒也不如,人间繁华就这样?”
陆良生夹了一只白汁酱烤的鸡腿丢去他碗里:“把嘴堵上,这可不是最好的酒楼,何况人间繁华,又不是只在吃上。”
“知晓了知晓了,等会儿再带俺老孙到处逛逛!”
适应了一阵,坐在侧面的猴子也不再挑,拿着陆良生夹的鸡腿吃的还算津津有味,不时与端了酒水过来的陆盼八人一一捧碗,喝得痛快。
云团在西面透出昏黄,酒楼门外的灯笼点亮,升上屋檐,走了不少客人的一楼大厅里,依旧喧哗嘈杂,坐了十来人的大圆桌觥筹交错,蛤蟆道人拉着猴子坐到一起划拳,一开始赢了几把,后面接连都是输,令得蛤蟆一连几碗酒水灌下去,坐在凳上都歪歪斜斜,要不是陆良生施了障眼法,外面乱晃的长舌怕是吓得掌柜连酒楼也不敢要了。
期间,猪刚鬣也出来几回,端了新做的菜肴摆上桌,从上午到夜色降下,硬是摞了三层,每人脚边少有两坛酒水。
柜台那边的掌柜看的满脸通红,兴奋的数着盘数菜式,不停的在账簿上算着多少钱,早已吃的差不多的陆良生,终于体会到了一群大肚汉的可怕,下意识的去摸钱袋,不管有多少,都有种觉得不够的错觉.......
堂堂国师,要是吃完饭,付不起钱,那就丢脸了,幸好燕赤霞、左正义两人没来,不然怕是要吃的明日一早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群人这才酒足饭饱,猴子不尽兴,自个儿跑到了街上,陆良生怕他惹出祸事,钱袋里的银钱数也不数,倒了一捧放去柜台,连忙追了出去。
陆家村八条大汉、蛤蟆道人摇摇晃晃的勾肩搭背走在一起,猪刚鬣喝得不多,出了酒楼回头朝称银两的掌柜喊了声。
“俺去陪陪好友,明日还要来上工,别换人啊!”
那掌柜的巴不得,捏着账簿追到门口:“朱大厨,明日还叫你好友一起来啊!!”
长街灯盏如繁星交织街道上方,喧闹还如白日闹市一般,人潮来往,叫卖的声音络绎不绝,结伴的妇人挑选上好的布匹、胭脂窃窃私语,发出轻笑,收摊的小贩拱手谢过付钱的客人,笑吟吟的揣去腰间,路旁操着西域腔的胡商与人比手画脚的争执价钱,推搡对方。
醉醺醺的猴子东摇西晃过去瞅上两眼,错开几丈,轻轻一吹,将胡商头上的皮帽凭空摘下,飞到手里一翻,戴去自个儿头上,脚步蹒跚看过周围繁华,双目迷离起来,一切都看上去那么新奇。
“好玩好玩.....哈哈哈......”
不久,听到胡音漫漫,琵琶轻弦,循着声乐颠颠倒倒的一头钻进旁边的阁楼。
......这猴子。
陆良生连忙跟进去,还以为会惹出什么乱子,结果就见孙悟空已在二楼栅栏座位坐下,撑着下巴看去悬空的二楼中间,那下方红毯铺砌的舞台上,一个西域舞伎晃着脚脖间的铃铛,豪迈的跺去台面,琵琶、胡笳伴奏里奔放热情,抖动裸露的腰肢,面纱上,一对碧眼妩媚的扫过四周观看的宾客轻眨诱惑。
陆良生打发了伙计,坐去猴子一旁的座位。
“大圣也喜欢看这些西域歌舞?”
“没看过,新奇。”店家伙计端来摘好洗净的葡萄,猴子一粒一粒的往嘴里塞,片刻,陆盼等人也都过来,上了二楼寻了其他座位坐下,看着下面的胡姬,一个个兴奋的吹起口哨来。
就在陆良生与猴子说话的空当,后者回头看去陆盼那桌,以及身形彪肥的猪刚鬣,忽然端了两杯葡萄酒起身走了过去。
“呆子,俺老猪与你喝一杯。”
猪刚鬣看着递来面前的酒杯愣了一下,随后还是接过,望了眼面无表情的猴子,后者在另一侧坐下,望着周围的热闹喧哗,笑了起来:
“往日仇怨,一杯勾去!”
“呵呵,你这遭瘟的......”猪刚鬣端着酒杯直勾勾的看着猴子,又看去那边陆良生的背影,不情不愿的与对方碰了一下,“一杯不够,至少十杯!”
两妖对视一眼,片刻,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陆良生回头看着那边勾肩搭背的两妖,笑着转回视线,无聊的望去下方歌舞,二楼角落,红怜、栖幽藏在阴影里,看着书生趴在栅栏观看西域歌舞,齐齐哼了声。
“胡姬有什么好看的!”
红怜眼睛一亮,忽然打了个响指,转身飘进帘子里,穿过墙壁楼梯,瞬间消失不见。
.......
舞台之后,相隔的帘子里,一个胡姬坐在铜镜前涂抹胭脂,遮掩粗大的毛孔,就在勾勒眉线时,看着的镜面,忽然一颗女人的头颅唰的一下钻了出来,吓得那胡姬双眼翻白,嘭的昏倒下去。
身体随后在地上,被拖拽着藏了起来。
第五百九十八章 我忧怜人,台上人有谁看过
“伙计,再上一份灼羊腿,要剔好的端来!”“......这桌再来两坛酒,捡贵的来!”
“快看下面那胡姬,哎哟,白花花的.....差点闪了我的狗眼。”
酒楼人声鼎沸,宾客叫嚷说话,伙计托着木盘四处传菜,二楼上,陆良生听着陆盼他们与师父斗酒,殊不知蛤蟆道人口中喝进去,另只手就将酒渍放了出来,顺着木板缝隙,落去下方,惹得下面一桌捂着脑袋到处瞅,以为哪里漏水了。
琵琶弦音拨动,芦管长吟,豪放热情的西域声乐落下,那舞台上的胡姬迈着一条长腿露在外面,手隔着面纱向鼓掌叫好的宾客送去一吻。
陆良生撑着栅栏,跟着四周宾客鼓起掌来,回头,就见猴子变化的高瘦男人,与猪刚鬣勾肩搭背的坐过来,笑道:“一杯泯恩怨了?”
“泯了!”
猴子双肘压去栅栏上,痛快的应道,靠去书生另一边的猪刚鬣只是哼哼两声,看着下方即将下台离开的胡姬。
“胭脂俗粉!俺老猪都不屑看。”
这话让陆良生没法接,毕竟他刚才还看的津津有味呢.......呼出一口气,颇为尴尬的挤出点笑算是应付了一下,至于这两妖当初有什么仇怨,却是没有过问的意思,别人私事,问多了总是不好的。
‘只要别在城里惹出乱子来就行。’
书生看着下方离开舞台的胡姬想着,一旁的孙悟空侧过那张尖瘦的脸,似乎看穿了书生的心事。
“其实俺与这呆子过节也不算大,就是当年放马的时候,糊弄过他一回。”
“哼!”那边,猪刚鬣灌了一口酒水,哼出猪声:“你那是糊弄,差点没把俺老猪脸给丢尽了,当着部下的面,叫俺老猪如何收场?还有还有.....当年你大闹......”
就在这时,下方观舞的宾客间,忽然有声音‘咦’了一声,接着一片喧哗,正说话的老猪也停下话语,看着那边舞台下面,一道熟悉的身影后面帘子走了出来,蓦地睁大眼睛,朝陆良生指着那道窈窕的身影。
“快看,那不是你那什么......”
陆良生其实也注意到了,看到走出帘子的身影,先是愣一下,然后,失笑的说了句:“真是胡闹。”
下方舞台,台侧的几个乐师抱着琵琶、芦管、胡笳也都愣在那儿,一个红袖薄纱衣裙的女子迈着莲步,偏过脸来,向他们抿嘴笑了一下,红唇吹出一阵清风,拂过乐师脸庞,惊讶、发愣的表情收敛,握住了乐器。
清风拂过,吹动烛火,窈窕的身影轻巧的走上舞台,长袖一翻向众宾客矮身福了一礼,垂下俏脸上,却是偷偷的朝二楼靠着栅栏的书生,轻眨了一下眼帘,勾出妩媚。
猴子拿肘顶了一下陆良生:“向你抛媚眼呢。”
陆良生没有答话,泛起笑,看着下方舞台正中拖着长袖垂地的女子,大抵明白为什么会突然上台了,该是刚才自己看胡姬的舞蹈入神,起了小心思。
‘不过,红怜的身姿婀娜,这可是胡姬比不了的。’
想着时,下方台侧的乐声骤然响起,这次却不是西域胡音,酒楼掌柜捂着帽子飞奔跑来,挥手让乐师赶紧停下,他这酒楼可是专门表演西域歌舞的。
台上长袖拖地的红怜,双手轻晃,红袖飞旋腾空,莲步轻柔走过台面,带动纤细的腰肢,伴随东方声乐,有着东方美人独有的优美感。
“别跳.....”
飞奔跑来的掌柜大喊,想要爬上台,就被看起劲的宾客一哄而上,扒拉下来,丢去一边。
“宾客近.....长袖起.....”
琵琶弦音玉珠落盘拨响,有着幽幽空灵的嗓音哼唱,悠然传开,红怜缓缓转动,柔指探出长袖掐出兰花,柔和音色抚平了台下轰人的嘈杂。
“台下人走过,台上戏演出,谁人难懂,帘开合,弦音响彻,喜怒哀乐无关我,终那情深离合,唱出心醉的歌......”
喧哗酒楼越发安静,不少宾客握着酒杯,忘了与同伴说话喝酒,也有呆呆的靠着栅栏静静的听着这出清幽的词曲儿,仿如一个戏子的生平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
“.......我曾见高朋满座彩声高,也见那水榭高台锁人楼,后见一尺红绫悬眼前,红袖清音有如何,黄土堆埋下也是我~~”
琵琶弦音如倾盆暴雨倾泻不停,癫狂倒乱,清唱的身影儿唰的一下洒开红袖,犹如绽放的荷苞,连续不断飞旋而起,青丝如瀑飞洒狂舞转动。
‘诤~~’
最后一弦音回荡,狂舞的身形变得柔和,琴声、曲声清脆宛转,有着凄美的意境。
“......无根浮萍难有仇,看那弦月书生,情字落下笔墨......”
长袖漂浮缓缓降下,划过那张惊鸿一瞥的美丽面容,一曲一戏终罢,待到人退去台后,下方的一众宾客才从一片安静里回过神来。
“我的娘呢,这女子是谁啊,唱的这般好听。”
“头一次见,这楼里姑娘,谁不认识?肯定不是这楼的。”
“......”
相对宾客哗然的讨论,二楼上,陆良生沉默的看着空荡荡的舞台,唯有他知晓红怜这一曲里唱的内容,那是一个戏子凄然的一生。
“还不错。”猪刚鬣回过神来,长长出了一口气,不过很快恢复往日神色:“就比月儿差了一些。”
猴子点头的附和:“你说的那个寡妇?确实跳的更好,就是唱曲儿就差了点。”
这话引得老猪瞪起铜铃大眼,一猴一猪隔着书生就那么怒目而视。
“公子!”
轻柔的嗓音在背后响起,那边对视的两妖哼了一声将头转开时,陆良生转过身来,带有轻微檀香的俏影扑进了怀里。
红唇俯在书生耳边轻声道:“公子,这曲儿红怜唱的可还好?”
“比我见过的都好。”
陆良生刚说出这话,迎来便是猪刚鬣瞪起的眸子,书生随即笑笑,将女子从身上拉下来,“这里人多......”话语还未说完,这才注意到楼上楼下的所有视线都望了过来。
呃......
这下是不能继续喝酒了,好在那边的陆盼八人,还有蛤蟆道人也差不多了,陆良生付了酒钱,叫上他们一起出酒楼回万寿观。
踏踏踏踏~~
夜色已深,长街清冷许多,刚出了酒楼的一行人,就听到前方长街尽头,马蹄声大作从皇城那边蔓延过来。
“驾!”
举着火把的骑队呼嗬,纵马飞奔,见到前方忽然出来的十余人,大喝:“让开,皇城禁骑有公务在身,让出一条道来!”
人群中,陆良生转过身,为首的那名骑士看去一眼,双目大睁,急忙勒紧缰绳,抬手向后打出手势的同时,话语暴喝出声。
“停下来!”
飞奔的战马还是缓出数丈才堪堪停住,那骑士‘吁’了一声,将手中一杆古怪的长兵丢给部下,翻身下马,挎着腰间佩刀大步上前,双手一拱,半膝跪了下来。
“末将宇文成都,拜见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