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视野之中,四周木棍搭建的栅栏缠满蛛丝,密密麻麻的拖的棍子转动,正中上方,一只红白相间的巨大蛛腹不停的吐丝,而上方却是有半截女子的上身,双臂化作蛛脚飞快的在四面八方延伸过来的丝线里来回穿梭,织出一件白晶晶的小袍子,几息不到,光泽褪去,变得暗沉,就像染了颜色一般。
“老陆这是要干啥......”
“当然是给外面那些孩子做几件衣裳。”
道人呢喃的同时,陆良生的声音也在响起,从石阶另一边转出的书生,伸手拍了下孙迎仙的肩膀。
“家里怎么样了?”
“都吃得好睡得好,比你我过得舒坦。”老孙将铜镜按回黄袋里,看着上面八条长足,只感一阵头皮发麻,“还是到上面去说,再待这里,本道怕忍不住给她来一下。”
陆良生笑了笑,回头朝朱二娘叮嘱几句,后者点头应下时,书生便邀了道人回去上面,路过灶房,明月已经端着第一锅出的饺子,乖巧的坐在凳上,大口大口的吞咽,见到走来的身影,急忙放下碗,抹了一下嘴,站到地上。
“先生!”
“先吃饭。”陆良生揉了揉小人儿的小脑袋,便在圆桌前坐下,红怜从灶房里端出两碗饺子放到面前的同时,开口问起旁边的老孙。
“你来时,遇上的那头老龙,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五通神惹得......”孙迎仙抱着碗,筷子飞快刨着饺子吃进嘴里,就着汤水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你那童子,一刀把四妖给骟了,好家伙,不等我俩喘口气,那头老龙就撵了过来,肯定是在背后撑那五妖......”
听着道人愤慨比划讲述,怎么到的小镇,怎么遇上五通神的始末,原原本本的讲清楚,陆良生阖目端坐那里,安静的听着,过得一阵,方才拿起筷子。
“等会儿跟我去一趟那边!”
道人嘴里还包着饺子,偏过头来:“哪边?”
“自然是遇上那头老龙的地方。”
“喂喂喂.....”孙迎仙使劲咽下口中食物,“本道才从那里过来,要不要这么赶啊。”
“逗你的。”
陆良生忽然笑起来,令得道人微愣了一下,随后气的恨不得拿手打过去,想到打不过,悻悻的收回手,埋头使劲的刨碗底,将头偏开不理他。
吃完饭,书生并未继续说话,而是走去了门口,道人狐疑的转过脖子,门外此时有两个身着甲胄的军士拱手立在那里,其中一人,身形高大如山,甲胄锃亮,拖着披风半跪也显得威风凛凛。
“你们携我印令,传去苏柳两州府衙,令官府接到印令,当日就将沿湖一带龙王庙、五通庙拆除,本国师择日既到!”
陆良生手中国师印玺重重盖去一纸诏令。
“若官府有不从,皇城司将南下缉拿!”
“是!”
为首的宇文成都接过这份印令,转身领着麾下猛地拱手大吼,转身下山,翻上马匹,籍着这一抹霞光,出城向南绝尘而去。
第六百零九章 热闹的万寿观
“......人善之,吾善之.......人无隙,妖不自作,吾以厚待民......”
秋风吹落黄叶飘去水池,悄无声息荡起一圈涟漪,刻有‘万寿’二字的巨石一侧,头系纶巾的青年书生,捧着书卷,浅吟低说走过坐在蒲团的一个个孩童,嗓音温和:“......人之立身,唯有德行......”
盘坐蒲团,穿着小道袍的一个个孩童微着嘴,听得满脸疑惑,少有能将话语听的明白,过得不久,陆良生卷过书本,在偷偷打着瞌睡的孩子头上轻敲了一下,顿时引得周围孩子偷笑起来。
“听不懂不要紧,往后多听听,等长大一点,自然就明白了。”
陆良生没有生气,反而带着笑容,伸手又揉了揉那被敲了一下的孩童,“......学这些不会无用的,好了,今日我课业结束,将蒲垫收起,放回原位,然后在这里等八位师父过来教你们练些体魄上的东西。”
一众孩子犹犹豫豫地点下头,看到那位先生离开,欢呼雀跃的抱起蒲团飞奔去右侧的阁楼。
陆良生回头看着他们,不由失笑,将这些孩子带进观里,并未立下太多的规矩,也没有按照那些名门大派弄些掌门、长老一类的东西出来,他只是想教授一些孩子,让这些没了爹娘的孤儿有傍身的本事,但在这之前,多读一些德行上的书,填充他们的思想,省得学了术法,将来去了外面,却是为恶,那就切切实实打了自己一耳光了。
半月的相处下来,这些失去双亲的孤儿大抵都比较早熟懂事,就算不懂他讲的书中道理,也会安安静静的听完,只要记在心里,将来多少会潜默移化的传开,做为走去外面的准则,不用担心生出太多的事端。
甚至还能给予这些孩子的下一代,同样的思想教化,不用担心走上邪路,当然这只是陆良生期望的,真要那时候,谁也说不准。
“老陆,看来听你讲大道理,还是比不上本道跟你八个叔伯受他们喜欢。”
道人蹲在树荫下,跟着躺在小躺椅上的蛤蟆道人并在一起,眼眶青黑的看着持着书卷过来的书生,摸了一下须尖,笑道:“上次本道给他们施了一个画影显妖之法,到现在这帮孩子都还记得,看到本道,一个师傅长,一个师傅短的,叫的本道心里舒坦的紧,嘿嘿!”
小躺椅上,蛤蟆睁开蟾眼,偏了一下脸,看着孙迎仙笑得将双眼都挤成一条缝,哼了声:“......你眼睛不疼了?什么画影显妖之术,还不是被那头黑猪给揍的不轻。”
“要你管!本道乐意!”
一人一蛤蟆一言不合又斗起嘴来,孙迎仙口中所说的画影显妖,不过是从过世的师父留下的书本里找出的一些不用法力就能用的方术,但周围又没妖给他示范,只得寻了猪刚鬣,结果弄巧成拙,当着一众孩子的面,将老猪给显了原形,当天夜里,就被猪刚鬣堵在房里揍了一顿.......
陆良生看着他俩大眼瞪小眼的模样,摇摇头,带着跟着后面的明月回去居住的阁楼。
这边,一身白裙的红怜正看着屏风上群马来回奔腾的画,书生进来时,迎上去一手接过书卷,转身将早已备好的茶水递去,露着一丝笑,看着陆良生将茶水喝下。
“公子,今日教完了?他们学的怎么样?”
“听不懂。”陆良生放下茶碗,坐去凳上,看着纸上写着之后的安排,眼中蕴着笑意,想来心情不错的。
“不过不急,都还小,将来未必不成器。”
“可是,妾身看他们还是很不错啊。”红怜望着外面水池边,跟着陆盼八人锻炼肢体,蕴养气息的模样,“公子你看,他们一个比一个认真呢,是公子教的不好吧。”
正看着纸上内容的陆良生,表情微愣了一下,“是吗?”然而,瞥到红怜嘴角隐隐勾着的梨涡,哪能还看不出什么,手指连连虚点:“红怜也学揶揄了?”
红怜吐吐舌尖,做了一个鬼脸:“公子才知晓啊。”说着,白裙一旋,笑嘻嘻的转身飘去屏风那,钻进了活动的画里,骑在上面一匹棕黄大马上扬起鞭子。
书生收回目光,坐在凳上,回头望去秋日下跟着陆盼八人‘喝哈!’低吼的一帮小人儿,挑了挑眉角。
“难道真是我教法有问题?算了,往后再改吧,先让这些孩子熟悉一下这里,嗯,去苏柳两州之前,先带他们认识认识观里,否则一走,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到的下午,陆良生将这些两百多个孩子聚集起来,将万寿观走了一圈,告诉他们这座道观的来历,听到圣火明尊、紫山观、收入画幅等字眼,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觉得神奇,当做故事来听。
不过后面,孙迎仙给他们讲起妖魔时,倒是来了兴趣,一个个耳朵都快竖了起来。
“妖邪之物,肉眼很难辨别,当观以四周环境,如树、土、水、生灵,邪气侵染,这四样难以骗人......”
这些孩子当中,有人犹犹豫豫的举起小手臂:“孙师父,那......那......那边的晒太阳的蛤蟆呢?”
孙迎仙瞥了一眼在小躺椅上翻了个身的蛤蟆,“那只老蛤蟆,你们得叫师公!”
躺椅上,晒着太阳的蛤蟆道人像是听到传来的话语,连忙翻身正坐,干咳一声,目光严肃的看着走过来的这群孩子。
听到恭敬的一声声“师公好!”
蛤蟆道人面色肃穆的点了下头,朝他们挥蹼,待人一走,收紧的肚皮放回原样,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趴去躺椅上呼呼大睡。
随后,道人带着这群孩子走到檐下,指着不远匍匐瞌睡的一头老驴,“这是你们国师的坐骑,别看是一头驴,它可是会变得,画上的麒麟见过吗?就是那样。”
一群孩子摇摇头。
老孙咂咂嘴,干脆朝老驴打了一个响指:“来,给他们露一脸,放点电也行。”
檐下,老驴懒散的睁了下眼,见是道人,又闭了回去,秃毛的皮上,‘噼啪’两下,弹出点电花,就懒得理会了。
‘这老驴.....’道人尴尬的杵在那,扯开嗓子朝楼里吼了一声:“陆大书生,你自己来,本道干不了!”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张俏脸从上面紧闭的窗棂后面穿出,吓得一帮孩子惊呼小叫,缩成一团,鬼这东西,有时候比妖还要来的吓人,毕竟村头老人经常讲的就是这个。
红怜探出脑袋嘘了一声:“孙道长,公子在写字,等会儿就要远行,去苏柳两州。”
“这么快?”
道人挠了挠道髻,回头看了眼这帮孩子,招招手:“走,本道带你们看个更刺激的。”
不少孩子狐疑跟上去,看到厅中陈设,会动的屏风,泛着光芒的瓷瓶,‘哇’的接连惊呼出声。
走过厅中,来到通往地下的石阶,一帮孩童还未从外面回过味来,便第一次直面传闻中的妖怪。
看着悬在穹顶半人半蛛吐着丝线,挥舞八足的朱二娘,拉动四面八方无数的蛛丝,俊俏的脸上复眼眨动,有胆小的孩童两眼一翻,吭都没吭一声直接就昏厥了过去,其他人也好不了哪里去,拉着道人的袍子躲去后面,或相互挤在一起,捂住眼睛将头埋下不敢看。
“怕什么怕!都给本道把眼睛睁开!”孙迎仙将那最小的孩子,掐醒过来,提着他领子举过头顶,“看清楚了,这个就是蜘蛛精,你们往后要管她叫二娘,你们身上穿的袍子、鞋子,就是她一线一线给你们织的。”
两百多个孩子将地室挤得满满当当,看着周围布满的蛛丝,以及在蜘蛛精手里成形的鞋袜,小手下意识的抹去身上丝滑、暖意的衣袍,虽然还是很怕,但终究还是敢多看几眼了。
之后,出了地室,本想叫上猪刚鬣出来也让这帮孤儿认识认识,可惜老猪赶趟的去了喜凤楼掌勺,还没回来。
陆良生这样安排,大抵就是为了避免有些孩子经不住好奇,在他与道人离开时,趁陆盼等人不注意溜进地室被吓着,与其那样不妨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看个清楚,免去好奇的同时,也对妖怪有直观的认识。
........
天光西沉,渐渐阴沉起来。
看完万寿观的两百多个孩子被陆盼带走,阁楼里,道人擦拭过一把法剑擦去后背,数好黄符放去布袋,看到陆良生收拾好了行囊,提着书架出来,安放去老驴后背,便跟着出门,使劲捏了下手指关节,响起一连串的‘咔咔’骨骼轻响。
“到时候,让本道多打那老龙几下!”
“随你。”
陆良生放好画卷,横坐驴背,仍由老驴慢吞吞的走去下方山门,摇晃的书架里,蛤蟆道人耷拉着眼帘,迷茫的看着从眼前过去的街景,似乎瞌睡又来了。
吖儿昂哼~~~
老驴兴奋的嘶鸣,高高的踏着蹄子,驮着书生悠闲的走过扰扰嚷嚷的长街,向南而去。
第六百一十章 彻查香庙,邪淫之像不配庙火
天色一连阴沉了两日,远方起伏的山麓泛起秋意的金黄,往南的道路,三山五岳的行脚旅人、商贩渐少,道路延伸的北面尽头,烟尘漫卷,一道狂奔的身影摇着铜铃声叮铃咣当一阵乱响,过得许久,才缓缓停下。
阴沉的天光下,老驴抖了抖颈脖的鬃毛,终于得闲的走去路边啃食一些泛黄的野草,陆良生下了驴背,望去前方路边一处茅草凉亭,拍了拍驴尾上系着的一根红绳,“暂且在这里先歇息一阵。”
下方一捧隆起的泥土蔓延而来,书生的话语声里,‘哗’的四溅破开,孙迎仙冲出地面,抹去脸上泥屑,重重喘了一口气,将手腕上的绳子解开,收回袖子里。
“差点一头撞上石头。”
那边,书生从书架捧过还在瞌睡的师父,走去草亭,宽袖扫去石凳上的灰尘,坐下后拿出几块饼子掰碎摊在手心,一股温热窜起,将上面的米饼加热发软许多。
“师父,吃饭了。”
“呃......”躺在陆良生绷开的袍摆间的蛤蟆,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搓着眼眶,神色还有些呆滞,“就吃饭了?良生啊,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陆良生咀嚼着米饼,铺开地图刻纸,指尖顺着来时的官道一路往南,目测了一下与上面标注苏柳一带的地名。
“尚有千里。”
那边道人进来亭子,跳去石凳拿过书生手里一张米饼咬了一口,看着迷糊的蛤蟆道人:“老蛤蟆,这还没到入冬,一路上没见你吭个声。”
蛤蟆道人抱着一块米饼懒得看他,简单挤出:“彼其娘之。”
“你!”
孙迎仙正想骂回去,坐在一旁的书生抬起脸来,将他话打断:“那老龙可报过姓名?”
其实到了如今近的距离,若是知晓名号,倒是可以先用月胧剑循着名号,感受对方气机过去探探实力,若是那老龙道行深厚,也好做些其他准备。
道人叼着米饼想了片刻,摆了下脑袋。
“好像没报过,一来就是兴风卷浪,根本不给本道说话的机会。”
“嗯。”陆良生看着地图,南方多湖泊,有名的没名,遍地都是,“此龙道行高深,如你说言,对方庇护那五通神,应该是知晓这五个妖邪行淫邪之事,但还能长久,必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身为国师,只要立庙,陆良生便有权干涉,彻查对方罪过。
“在从地享受百姓香火,却庇护妖邪,扒了龙筋都是轻的,就算他不知,也是犯了失察之罪。”
书生这番话,听得道人一愣一愣,吞了吞口水:“这么严重?要是这般,那老龙岂不是要跟咱们不死不休?那你派去的人,不是给人送餐嘛。”
“未必,你忘了本国师盖上去的印令?只要在这九州立庙,见印先弱三分!”
陆良生拍拍手上饼屑,站起身来,走到亭沿,望着天空黑压压的雨云,双目平和而冷漠,‘半月有余,快马加鞭的话,宇文成都应该到地方了吧。’
如此歇息了一阵,两人一驴重新上路,陆良生看到鼓着眼睛坐在驴头上的蛤蟆道人,忍不住开口:“师父不多睡会儿?到了地方再叫你。”
蛤蟆环抱蛙蹼,脑袋使劲的摆了摆,鼓起豆大的蟾眼死死的撑着。
“为师不睡了,一天睡几次,太伤身体。”
“那师父当心一些。”
陆良生叮嘱一句,还是牵起缰绳,与道人一路往东南方向过去,进入那片多湖泊丘陵的两州之地。
不久,绵绵秋雨落了下来。
远去东南苏柳之地,水雾弥漫田间、山麓,一片烟雨蒙蒙的景象,此时的秋雨已下了三日,地面湿滑泥泞,一支马队踏着积水泥泞,溅起一片片水花进了名叫金湖县的县城。
“前面的让开!”
“我等朝廷使者,尔等退让躲避!”
长街上,披着蓑衣的商贩听到马蹄声,急忙躲开,进城的马队挥舞鞭子奔驰而过,沿着两边湿漉的低矮房檐,径直寻到此间衙门,守门的衙役看到数十人的马队驻足,蓑衣斗笠下,是一身从未见过的甲胄,脸色仓惶的迎上了上去,拱起手:“此处县衙,不知诸位大......”
“大什么大!”
为首的汉子带着一身水汽踏上石阶,轻描淡写的挥臂将上前的衙役推到一旁,大步走了进去:“本将知晓此处县衙,特来寻你家大人,速让他从被窝里出来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