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原来是陆国师。”
说着,侧身摊手:“里面请。”
“请!”
陆良生也跟着摊下手,跟着城隍纪信走进大殿,一跨入门槛,视线里的神台泥塑荡起涟漪,迅速退去,变作阴沉沉的公堂,阴差铁链锁拿鬼魂飘过,也有几桌办公的各司主簿处理公事,询问哭啼的阴鬼,呈出阳间公堂里喧闹的画面。
“陆国师请坐。”
让人看了座椅,纪信端来阴司的茶水放到陆良生面前,掀摆坐去对面,自从尸妖一事伤了神魂,就一直待在庙里恢复,少有到城中走动,过去几年,当朝国师忽然拜访,心里多少有些疑惑,还是挑明问清楚得比较好。
“国师喝茶,不知国师今日到城隍庙,寻我可有他事?”
陆良生闻了闻城隍阴司的茶水,像是寻常何人般感觉茶水茶香漫过口鼻喉间,随后茶杯放去一侧。
直接说起正事也好......
“城隍善拷问刑罚,本国师正好抓了一人,需要城隍帮忙,从他记忆里寻出一些东西。”
哈哈!
那边,纪信单手捧着茶杯,另只手抚去须髯笑了起来,这审讯问话,可是阴司拿手好戏之一,颇有些得意点下头,豪迈的伸了伸手。
“不瞒国师,这城隍阴司有诸多审问之器,别说妖鬼,就算是天上神仙来了这里,信也能给你问出个东西南北来。”
“哦?那正好,我抓来的正好是一个神仙。”
听到他这么一说,陆良生心里高兴,看来是来对地方了,对面的城隍纪信见他不像说笑,整个人都愣住,迟疑了一下,小声问道:“国师,你真抓了神仙?”
“嗯,天上的托塔天王李靖。”
纪信陡然打了一个激灵,身子有些踉跄不稳差点滑下椅子,周围,原本吵杂的公堂顿时鸦雀无声,无数视线交织望来。
第七百一十四章 昔,你往矣,今,我同往
“陆......陆国师,这.....这可不是说笑的......”
桌椅微微抖动,缓不过一阵的纪信撑着扶手慢慢坐正回去,看到对面的陆良生神色严肃,并非说笑,连忙偏头,目光扫去周围各司,处理公事的主簿、阴差,好像没看到城隍投来的目光,一个个收回视线,继续埋头干着自己的事,一时间原本死寂的公堂,重新喧哗嘈杂。
“你......你们!”
纪信硬着头皮转回脸来,看着对面头发雪白的陆良生,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饶是当年为人时的性格刚强,眼下也只能硬挤出点笑容。
“国师,真的是陈塘关.....那个李靖?”
做为天下第一位城隍,也是庙中位居神位最久的,对于天上的神仙,知道的要比后来的城隍知道的许多,第一次封神,就位列仙班,甚至在天上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的神祇,四处庙宇中,基本都有他的神像,光是香火都比他这位天下第一的城隍多的多。
陆良生自然看出他心里想法,起身拱起手。
“妖星之祸,乃这些神仙所致,托身降世,下凡到人间无非希望人世大乱,让他们香火鼎盛,籍着机会,破坏万灵法阵,纪城隍,本国师知晓你心中顾虑,可你非天上之神,而是我阳间之神,庇佑百姓乃是你职责所在。”
“这个理,纪某也知。”
看着面前的国师,纪信知道对方登门必然要有所应,可心中顾虑......想到这里,他神魂凝实的身体都还有些哆嗦,起身走动也都颤颤巍巍。
“纪某不是不想帮,可李靖成神日久,又是托塔天王,麾下统帅......”
不等他说完,陆良生插上一句:“应该都下来了。”
“啊?!”
那边走动的身影瞪大眼睛,纪信呆滞的看着面前的陆国师,捂着额头跌跌撞撞坐去椅上,就算没有身体,都能感觉一股头晕目眩,伸手拿去旁边的茶杯,微微发抖洒出水渍的放去口鼻,轻轻吸了一下。
“国师,让纪某缓缓.....缓缓......这事委实太过骇人。”
喝了口茶水,纪信起身就要去里间,身后,陆良生陡然叫住他:“纪城隍,当年你顶替汉高祖,让其安然无恙撤离咸阳的豪气哪儿去了?难道城隍这个位置坐久了,当年身为人的良知血性都不在了!”
公堂的嘈杂安静下来,走去前面的背影颤了一下,迈开的脚步缓缓放回地面,陆良生走上前来:“城隍,你当年护汉高祖平安,也是觉得他能让天下重回安定,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饱受战乱之苦,难道眼下就因为高高在上的神仙,让你害怕了?”
背影垂下头,呆立不动,隐约能看到纪信的双肩抽动,两侧宽袖下,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压去腿侧,低低的嗓音传来。
“陆国师......纪信从未忘记过,可我已经为天下黎民百姓死过一次了,你还想怎样?这个位置纪某是坐久了,可我若没了良知血性,安能坐这般久,安能守着这座城池、城中的百姓无数个春去秋来!!”
到的最后一声几乎是咆哮而出,外界的庙观,门窗、瓦片都被震的嗡嗡抖动,惊得焚香礼拜的信男善女惊呼跑出建筑,看着簌簌掉下灰尘瓦片的房檐,赶紧双手合十跪下。
正殿公堂之中,陆良生第一次被说的哑口无言,是啊,他已经为天下一统死过一次了,再让他陷入绝地,就是自己太过自私。
陆良生紧抿双唇,沉默的抬起双袖,无言的朝对方拱了拱手,转身走去殿外,举步迈出门槛的一瞬间,身后纪信的声音响了起来。
“陆国师。”
那边,背对的身影微微侧过脸来,浸在阴暗里看不清表情,“把天王留下,三日后纪信给国师一个答复!”
殿门口,苍老的面容露出笑容,陆良生踏出殿门的同时,一甩右侧的宽袖,一缕金黄气瞬间飞出,纪信转身展开一本册子将其收入里面,随后迅速将册子阖上。
外面远远传来声音回荡公堂。
“这次事不成,为天下不再有混乱而亡,不止公一个,也算上我陆良生!”
与纪某一起?
纪信低头看着手中册子,望去那边空荡荡的殿门,脸上多了笑容,目光扫过周围齐齐望来的阴鬼,重重哼了声。
“做事”
负手飘去公堂之后,隐约还有豪迈的笑声传来。
哈哈哈.....
哈哈.....
吾道不孤矣!
.......
阳光倾斜照着檐角投在地上缓缓推移,清风抚动庙外古松,进出的庙门内,陆良生佝偻着身子在旁人视线里走出,下方石阶,李元霸从石头上坐起来,擦过嘴角的口水,拍了下脸,让自己清醒些,才看到老人已经走到了面前。
“师父,你进去怎么那么久?”
起来跟上的老驴背后书架里,蛤蟆道人的声音也在问:“与那城隍谈的如何?”
“他应下了,三天后会给我答复。”
古松摇曳,响起沙沙沙.....的轻响,陆良生回头看了一眼庄严肃穆的城隍庙,拉上缰绳走去外面的官道。
“人间城隍、阴府区别于天上神位,这件事上,他们该是站在人这边的,也该站在这边。”
快近城门,道路上车马辚辚,人行如梭,快到关城门的时间,进出的人越发频繁,值守城门的士卒也比平日多了许多,城中不知哪个达官贵人要举办什么比武,各种江湖绿林人都朝京畿聚集过来,本就拥挤嘈杂的城里,显得更加鱼龙混杂。
陆良生进到城里,耳中一片喧嚣。
酒肆满座,伙计忙的忘记吆喝,干净的街道变得泥泞,留下不少人的脚印,走街串巷的货郎叫卖声里,也有某条巷子爆发刀兵碰撞,巡街的捕快听到动静,抽出佩刀急急忙忙赶往,追着几个私斗的绿林人满街乱窜,引起一片旁人惊慌呼喊,摊位掀翻,锅碗瓢盆呈出狼藉。
陆良生远远看了一眼,眉头更皱,这种关头,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蠢事!
不久,沐着这片夕阳消失在街头,回去多年未回的万寿观。
残阳挂去城头,芙蓉池前的庙观披上了一层霞衣,广场上的一个个孩童,身着道袍呼嗬打着拳脚,一栋升起炊烟的木楼内,乒乒乓乓的案板声响,操劳的妇人切完几样菜,摞去一边堆放,催促灶头那边烧火的丈夫再加两把柴禾。
外面传来孩童下完课的欢呼。
李金花扭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胳膊,抬起脸擦去额角的汗珠,望去窗棂外,霞光正照来,落在她脸上。
“怎么一下就晚上了。”
依稀记得自己才吃过午饭,刚把饭菜准备好啊,片刻,外面有稚嫩的童声再问何时开饭,李金花笑了笑,擦去手上的水渍,走去门外,蹲下身子,掐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
“快好了,小云快去叫你娘准备吃饭。”
“好的姥姥!”
三岁得稚童晃着脑袋,蹦蹦跳跳的跑去远处的一栋木楼,李金花压着膝盖撑起身子,转身走去灶间时,感觉有人在远处看她。
偏过头,山门那边的石阶上,一头头老驴嚼着青草,甩着尾巴走来走去,旁边,还有须髯皆白的老人,一身灰扑扑的袍子站在那也正望过来。
比她还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有着轻声的呢喃。
“娘......我回来了。”
这一刻,恼人的蝉鸣,仿佛都在刹那间,在耳边消失了。
第七百一十五章 一家人,一场缘分
树影落在地上摇动,阵阵蝉鸣又回来了。
“这人谁?”
屋檐下的老妇人微微昂起花白的头发,朝那边望了一眼,侧脸叫过里面的丈夫出来。
“老石,你快出来,外面来了一个白胡子的老头。”
灶头传着火的陆老石听到老妻叫他,丢进手里那根木头,拍了拍灰尘起身,走到妻子身旁,循着她视线望去,山门石阶前身形佝偻的老人,唉了声,转身回去,嘟嘟囔囔:“一个老头有什么可看的。”
“可我觉得他有些眼熟.....很熟。”
妇人不走,就那么站在檐下,与对方对视,将转身离开的丈夫揪回来,陆老石叹口气,他视力有些不好,走进檐外的阳光里,仔细打量了几眼,急忙退回来,指着那边。
“那......那.....”
“你看出什么来了?”李金花拉着他胳膊连忙问道。
结结巴巴叫嚷一通的陆老石终于通畅的喊出一个字:“驴!”
“老娘叫你看人,你看驴?”
老妇人眉头一横,伸手就要掐去丈夫的耳朵,后者急的跺了一下脚,使劲的说道:“是良生那头老驴,我认得!”
“真......真的?”
“可不是,几根毛我都清楚!”
两口子对视一眼,灶头的饭菜也不管了,快步走出屋檐,过去询问两句,毕竟那人确实太老,感觉都比村里的陆太公年龄还大,可身旁又有良生那头老驴,而且还有书架,他俩的儿子还不清楚?怎么可能随意将书给丢弃。
‘莫不是良生出事,让人将东西带回来?’
先入为主的想法,让老两口心里咯噔猛跳一下,李金花捏紧了丈夫的手,靠近过去时,尽量按下心里的不安,挤出一丝笑容,也不客套,指去陆良生身边的秃毛老驴。
“这位老先生,你怎么会有我家良生的驴?”
看到走近的父亲和母亲,发髻间夹杂花白,陆良生心里有难言的感慨,一时间忘记了回答,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们,还是一旁的老驴小跑上前,那口鼻去拱老妇人的袖口,射出舌头转去一旁的陆老石喷出哼哧哼哧喷出粗气。
“就说是我家良生那头驴嘛,果然认我。”
陆老石高兴的使劲摸摸它脑袋、鬃毛,片刻目光还是投去面前的老人,接着老妻的话语问道:“老先生,你给个准信,我家良生到底在何方。”
他性子温吞说不出其他的来,一旁的妻子抢过话头,脸上多了泪渍,声音有些哽咽。
“.......我俩就这么一个儿子,有许多年没见他了,能......不能告诉我们,他还在不在?”
听到母亲哽咽的声音,陆良生回过神来,嘴角勾起笑容,正想抬手说话,余光里,却是看到自己手背皱纹,些许斑斑点点的老人斑纹,冲出口的话语,硬生生吞回肚里。
老驴背上微摇的书架,蛤蟆道人环抱双蹼透过缝隙看着徒弟这般神色,嘀咕:“想见又不敢认,唉,还得有老夫出马,打破这书呆子的犹豫!”
吱嘎一声,小门推开,外面的老两口听到声音转来视线,看到一坨大蛤蟆穿着短褂腰间系着绳子人立而起,环抱双蹼走了出来。
“这蛤蟆也是良生的......”
李金花迟疑了一下的刹那,那边,蛤蟆道人点点头,“没错,老夫就是良生的......”话还未说完,撒欢的老驴缠着陆老石,被推开脑袋,身子摇了一下,书架跟着摇动,站在小门边上的短小黑影动了下,一脚踏了出去。
“?!”
蛤蟆眼睑直跳,落下的脚蹼踏空,瞬间掉了下去,腰间的绳子绷直,蛤蟆道人双蹼环抱,悬在书架下,一副郁闷的表情,摇摇晃晃荡起秋千。
“果然是良生的那只蛤蟆!!”陆老石肯定的开口说道。
一旁的李金花含着眼泪点头同意丈夫的话语,就这时,书架画轴里,传出淡淡的檀香,人影如轻烟飘在半空缓缓降下,渐渐凝出婀娜,十六岁少女的模样,看去对面的老两口,两颊微显梨涡,盈盈一拜。
“叔、婶,你们面前这位老......人,其实就是公子啊。”
“红怜......”
老两口自然是认得面前这位永远都没有变过容貌的少女,再看去旁边的‘老人’,李金花眼眶更加湿红,身子微微发抖,上前半步,“良生?”
陆良生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心情,听到母亲这声哽咽的呼喊,像是拨动了心里的一根弦,下意识的开口。
“娘,是我。”
妇人看着儿子满脸老态,须发皆白,一下捂住嘴无声的哭了出来,陆良生紧抿双唇,深吸了口气,过去将母亲揽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