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高大的身形走近,油灯微微摇晃两下,宇文成都皱起眉头低声道:“父亲做这样的事,往后儿子如何能在朝中立足?怕是在军中都要被嘲笑。”
“嘲笑?”
宇文化及看着仪表堂堂的儿子,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将刚才放下的茶水端过去,摆在他面前。
“成都,你把杯子斜一下。”
那边,宇文成都看了看杯盏,也没犹豫,拿过茶杯倾斜,里面茶水淌了出来,流满手背,打湿桌面。
“怎么样?”
宇文成都将茶杯放回去,闷闷说了声:“洒了。”
“洒了就对了。”
看着儿子还是有些不明白,宇文化及脸上笑意更浓,拿了绢帕将水渍擦去,一边也跟儿子解释道:“水要端平才不会洒,这朝堂也是如此,陛下要敲打这帮人,让他们抓紧时间赶工事,就需要人来唱黑脸,为父就是这个唱黑脸的。”
宇文化及端回茶水自手上摇了摇,荡起茶叶,抿上一口,舒服的‘啧’了一声。
“朝堂上的事,不能全是好官,也不能全是奸臣,只有相互平衡,陛下才能喝口好茶,这回懂了吧?”
“懂了。”
看着父亲悠闲喝茶的模样,宇文成都终究有些觉得不妥,“唱了黑脸,将来说不得要背黑锅,那我们全家......”
“所以,为父在长安弄了一个天下第一的比武出来,有了这名头,你将来也好能入军中担任要职,那家里不就高枕无忧了?”
这些年来,国师不在朝中,没了巴结的人,宇文化及也只能靠自己手段谋划一番未来前程,这步棋要是下得好,至少还是能留给善终,何况这次天下第一,亲自出面请了国师的二弟子宇文拓坐镇,就算真来了什么高人,也掀不翻场子。
没办法,谁叫自己走了这条弄臣的路呢。
打发走儿子,宇文化及坐在书桌,品着茶水,眯起眼睛,望着窗外昏黄的阳光,至于修筑运河之事,还有那位不知在哪里的国师,都跟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
.........
夕阳西下,倒映着渭水涛涛,一片粼粼波光。
长安多年没有消息的国师,牵着老驴,走到渭水边停下,不远还有一个孩童扛着个巨石打磨的大锤站在下游拉开裤子尿出半丈远。
第七百一十二章 近乡情怯
‘哗哗~~’
清澈透亮的水柱划出弧形落进河里浇起水泡,听着这声的陆良生洗了把脸,望去下游滚光着屁股的李元霸,一拂袍袖,脚边一块石头唰的飞了过去,落进水里,激起的浪花连带落进的尿,化起茫茫寒气一起溅去光秃秃的小鸡上。
“哎呦,凉!!”
李元霸一下丢了巨锤,轰啪的砸去河滩,一边搂着裤子一边又蹦又跳叫唤,坐在后面石上的蛤蟆道人,抖着烟杆瞥了一眼,就将目光转开,嘟囔:“毛都没齐。”
“什么没齐?”孩童系好裤子偏头。
蛤蟆没理他,看去那边擦洗过脸的徒弟,“良生,这都到渭水了,距离长安还有多久?”
陆良生接过红怜递来的手帕擦去水渍,抬起白头望了眼顺水而下的方向,横穿太行,一路向西过来,已是晋地了,距离长安应该是不远。
“这一段河我也是没走过,或许还有两三百里吧,师父,不急,再走一段路吧。”
挂在山头的夕阳沉下,天色暗了下来,显出漫天繁星,淌着哗哗水声的河滩升起了火堆,几条河鱼被串在木棍上立火边灼烤,闻着香气,蛤蟆道人咂咂嘴,绕着篝火来回走动。
“还是自己烤的香啊~~这些年,不知道小道士的手艺可有进步......”
“快成老道士了吧。”
一旁的红怜插口应了句,拿手打了一下想去掐鱼肉偷吃的李元霸,眼中蕴着笑意,还是将手中烤好的那一条递过去,令得后者不好意思笑了两声,吹着上面热气,叫了声:“还是师娘好。”
“淘气!”红怜翻过另尾鱼,正要递去旁边的蛤蟆,后者蛙蹼都伸了过来,又收回去,美眸看着那边看着火堆出神的陆良生,斜了下身子,挨近蹦跳的蛤蟆道人。
“蛤蟆师父,你说公子最近怎么了,从离开太原后,老是走神,有时候还一个人发呆。”
对面的李元霸也偷偷的点下头。
勾着手蹦跳两下的蛤蟆,一张嘴,长舌将烤鱼卷过来抱在怀里,咬上两口,这才舒服的坐下,豆大的蟾眼斜视了一眼,看着浸在火光的徒弟,他心里也有些疑惑,吹了下滚烫的热气,开口问道。
“良生呐,你还在想那些神仙下凡的事?光想有什么用,乾坤袖里不是有一个什么天王的?把他放出来,让为师再吃一回,看看还能看到什么。”
“也不全是这些事。”倒映火光的眸子眨了眨,陆良生掰断一根枯枝投去火里,“他们要搅动人间,必然先要现在的大隋混乱,不用费尽心思去寻他们,一个个找出来,他们也会过来找我。”
蛤蟆道人一口吃的只剩鱼头,将鱼骨一丢,跳下石头,负着蛙蹼走来,若有所思。
“杀了皇帝,还是抢夺崆峒印?”
陆良生望着火光沉默了一下,抚动的几缕白发下,嘴角勾起一丝笑:“两者都会,借着妖星砸开的口子,一鼓作气托身降世到了人间,总不至于就来逛逛就回天水去吧?但他们真的过来,肯定要死很多人......这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不管将他们赶没赶回天上,还是将他们法相消弭,剥夺神位,到最后人间活着的生灵都是最遭罪的。”
“放心,为师一直站在你这边!”蛤蟆道人跳上旁边一颗青石,蛙蹼在徒弟手背上拍了拍,“大不了,为师重回妖身,召集西北群......好像西北已经没什么妖怪了,算了,不管怎样,他们赶来,为师敢打!”
红怜举起手:“还有我!”
吖哼啊啊啊~~
老驴抬起脑袋嘶鸣一声,像是在说算上我,片刻,一鬼一驴一蛤蟆的目光转去拿着鱼啃的孩童身上,李元霸有些发懵,抬手指着自己。
“还有我的事啊?反正师父说打谁,我就打谁。”
看着他们说话争论,陆良生将剩下那根枯枝一起丢进火里,心坎有着说不出的温暖,摸去红怜的发丝,“不用争论,怎么对付,说得好像明日就要与他们决生死一般。”
沉闷的心情好受了些,陆良生顿了顿语气,目光扫过面前的师父、徒弟、红怜,都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抿了抿嘴唇,叹口气道:“其实......这一路上我走得慢,是有些怕见到父母小纤他们。”
抬起头望去天上繁密的星辰,恰好有一颗拖着尾巴的流星划过眸底。
“好几年没见到他们,每走一段路,就忍不住慢上一些,心里盼着见,可又有点怯懦,真见面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师父,我为什么没有?”
李元霸挪着巨锤到身前,一边趴去上面玩耍鼓动,一边说道:“每次出门,巴不得父亲不要来找我,就想在外面玩,要是能玩上个几年,那更好了,没人管,特别舒坦,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没人在耳边叨叨念念。”
“元霸,人有不同的,你师父的性子与你肯定不一样。”
红怜目光清澈向孩童温柔的笑了笑,给他说起亲情的重要,也说了些父母对孩子的看重,这让李元霸不耐烦的捂住耳朵,却是不敢像家中那般吼回去。
那边,陆良生看着天上,听着红怜的说教,缓缓躺去地面,枕着一根木头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父母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睡了,爹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娘拉着耳朵拖回房的,小纤和老孙现在如何了?有没有给自己生个外甥出来。
还有八个叔伯、猪刚鬣、杨广、燕赤霞、左正阳,清风和明月......以及万寿观里的那帮孩子。
想着,身旁有柔软的身躯侧躺下来,靠在他臂弯、胸口,篝火那边说话的声音渐小,片刻,响起蛤蟆道人的鼾声。
夜色过去,漫天星辰渐渐隐去天空,浮现丝丝白云,收拾好行装的陆良生牵着老驴,带着李元霸继续前行,沿河而下,两岸开始多了农田、村道,有时能见拉着货物的驴车过去,到了一座乡镇,街道上多了来来往往的绿林豪客,背负刀剑,或骑着马匹匆匆而过。
向人打听一番,才知道长安要举办什么天下第一的比武,四下的绿林人纷纷朝那边赶,最近这段时间,京畿周围的地界都被这气氛渲染,过往了许多侠客。
“让开让开!”
几个戴着斗笠的骑士纵马冲过街头,大声吆喝着从陆良生身旁掠过去,惊得行人四散,撞翻路边摊位,汤水锅碗飞溅,滚烫的沸水淋在路人身上引起惨叫,也有蹲在檐下露出狰狞的绿林人被溅了水渍,喊上同伴拔出刀剑就要追上去与那拨骑马的人拼杀。
看到府衙的差役过来,赶忙手了兵器隐去人群,有些走去镇外,急着去往长安,更多还是三五成群的游荡,往日有仇的,拿起兵器乒乒乓乓火拼起来。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过前面打做一团的江湖绿林,皱起了眉头,这时有人被推的倒退,撞去老驴臀上挂着的书架。
下一刻。
驴蹄撅起,一蹬,将那人踹的扑飞回去,撞进那边打斗的人堆里砸倒一片。
“那边还有人!”
“好家伙,那老头的驴踢了我兄弟,过去斩了他!”
打做一团的身影分开,不少目光随着有人叫喊偏转看来,尤其是看到一个还没人肩膀高的孩童扛着一个石头大锤,顿时来了兴趣。
其中一个独眼汉子,舔过刀口,露出狞笑。
“那个丑小孩,你那锤纸糊的吧!哈哈......还没断奶就跑出来,快些回家吃你娘得奶!”
书架隔间里,蛤蟆道人隔着门扇翘起蟾嘴,蛙蹼捏成拳头挥了一下。
“徒孙,打他!”
独眼汉子一番话引起一片哄笑,然后,就听嘭的闷响,那抗在孩童肩上的巨锤落去地面,砸出一个小坑,震的众人脚下都传出微微动静。
“敢骂我丑......还辱我娘亲.......”
李元霸扭了扭脖子,响起一连串‘咔咔’的骨骼脆响。
第七百一十三章 问城隍
初夏的树上阵阵蝉鸣,伴随嘭的一声巨锤落去地面,砸出坑陷,周围顿时呈出一片安静,叫嚣的一众江湖人,看到地面凹下去一块,一个个面色狂变,后面没看到人还在朝前挤。
“怎么了怎么了?”
“打谁?”
然后,他们看到最前面一道身影炮弹般从眼皮子底下飞了出去,轰的撞在一颗树上,满脑袋都是鲜血。
前方,是一个抬起拳头的少年,另只手还抓着一柄岩石打磨的巨锤拖在地上,头上一缕黄毛都翘了起来,握锤的手一抬,暴喝:“我砸碎你们!!”
下一秒,旁边有手伸来,握住少年手腕压下去。
“师父?”李元霸目光泛起疑惑。
一旁的陆良生又松开手,嗓音平缓,轻声道:“这里离城镇太近,不可太血腥,教训一番即可。”
言罢,牵着老驴走去一边继续前行,留下李元霸歪了下脑袋想了想,再看去那边一堆江湖人,脸上露出狞笑,丢开锤柄,使劲捏了下拳头,然后......疾箭一般穿过这片初夏阳光,划出一道残影撞进人堆,皮肉爆裂,鲜血飞溅,几道人影发出惨叫,齐齐掀去半空,拖着:“啊——”的长吟呯的重重摔在地上,激起的光尘飞舞,侧在地上的视线之中,是人的步履混乱走动。
“打死这个丑孩子!”
“哎哟.....我的胳膊,断了断了!”
“别挤我,让我看看,谁这么厉害,敢在我们兄弟面前撒野!”
光尘透过树隙舞动,乒乒乓乓的拳脚声里,一道道人影挥舞刀剑,或赤手空拳围上去,半息不到,口鼻歪扭拖着血线炮弹般的被打飞出来,落到地上翻滚数圈,抱着面门、手臂、大腿痛苦呻吟,也有人看到脚边的同伴,目光偏去另一边,看到耄耋老者牵着一头老驴绕行,抬起刀尖指去。
“那老头也是同伙,你们打丑孩,我去拦下他!”
“同去!”
也有两人叫道,提了刀剑飞快脱离这边战团,与之前说话的江湖人一起冲了过去,“老头,留下来!”
有刀兵劈了过去,前方慢慢甩着尾巴的老驴忽然停下,牵着缰绳的陆良生微侧过脸来,眉头微蹙,还未等他开口,驴背上悬着的书架,一卷画轴有影子飘了出来。
追上来的三人以为眼花,然而模模糊糊的轮廓瞬间凝实,化作一张七窍流血的鬼脸泛起一层幽绿,染有鲜血的嘴唇张到极致,吓得当先一人手里一哆嗦,手中钢刀掉去地上,捂着胸口一抽,直直扑去地面。
另外两人“呜哇啊~~”的尖叫一声,下一刻,陆良生看过来,二人连忙闭嘴收声,转身朝向那边打的人到处飞的战团,脸无血色的大喊一声。
“杀啊——”
温热的阳光里,举着刀一前一后绕过打的不可开交的战团,朝空旷的原野跑远了。
“就这样?”
蛤蟆道人推开隔间小门看着跑远的两个江湖人,还有那边被打了一地抱着脑袋、手臂、大腿痛呼的绿林豪客,“这些人放到为师当年,看都不看一眼,吹口气全杀了。”
重新牵过缰绳的陆良生回头看去一眼站在一地哀嚎的身影当中的少年,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一帮蟊贼而已,断了他们手脚,将来武功大打折扣,对一个江湖人来说,是致命的,被仇家寻上,基本是死,当中一部分侥幸活下来,或许就看透他们脚下的江湖,说不得还能改变一番,重新生活,就当是我替天道筛选出一些该是能活的人吧。”
“由着你。”
蛤蟆道人抽出烟杆敲出里面烟灰,搓了烟卷塞进去点燃,揉蹼里的骰子靠着门槛吐出烟圈,“那之后呢?等着别人寻上门?这可不是老夫的风格。”
“师父!”
后方,李元霸拖着巨锤跑来,兴奋的朝后指指,“我将他们全打了......都没打死,什么绿林江湖人,武功花里胡哨的,一拳都接不住。”
摇晃的书架里抛了一张手帕,响起红怜的声音:“把汗擦了。”
兴奋的少年这才停下话,嘿笑的点点头,一边擦去额头汗渍,一边还在不停讲着自己如何威风,陆良生只是嗯了一声,拉着老驴径直离开这方乡镇,跨过渭水、灞河,远方已然能望见巨城的轮廓。
李元霸脱缰的马驹似得,拖着巨锤就往那边跑,不过被陆良生叫住,指去城外的一个方向,之前蛤蟆道人的话语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想法,与其等着别人来,不如主动寻找到这帮神仙托身的人是谁。
阳光上升云间,已是正午时分,牵着老驴去往长安的陆良生绕过官道来到城外一座庙观,几颗古松枝叶茂盛越过满是落叶的庙顶,伸到院外,投下的光斑摇晃,清脆的鸟鸣声里,漆红的庙门香客提篮进出,高高的石阶爬上了青苔。
庙观古朴,显出几分宁静。
“师父,怎么来这庙里?”李元霸扛着巨锤仰起脸看着庙门上方的门匾写着‘城隍庙’三字,看到旁边有香客望来,眼里瞪出凶煞,恶狠狠的将人吓跑,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此间清静,不得喧哗。”
陆良生将缰绳交给他,吩咐了一句:“在这里等候。”便走上石阶,穿过‘城隍庙’三字的门匾,进到庙观里面,绕开升腾香火的炉鼎,来到正殿前方站定,抖了抖衣袖,朝对面拱起手。
“纪城隍,可愿一见?”
好像有看见的东西将四周礼拜的香客、解签的庙祝相隔开来,对面的主殿里,供奉的彩绘泥像神光一闪,一道穿着官袍的虚影走出,轻飘飘下来神台,走出殿门的刹那,身形凝实,看到门外的身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感受到熟悉的法力,快步迎上,抱拳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