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船家的船结实,在下可不担心,再说,这运河宽敞,当年修筑,怕是何地的礁石都给挪走了,哪里能遇上这种事。”
“那可不一定,万一遇上何地的大王八,把船掀翻了呢?”
船公开着玩笑说了句,目光投去河段上,笑道:“不过公子也是说了句实在话,当年要是陛下没修这河,哪有南北如此繁荣的盛景,光是每日从这条运河来往的船只,就有数百艘,什比陆路又舒坦,又节省时间,顺带捎些船客,还能赚上一笔,偶尔遇上非良家女子,嘿嘿......这跑船啊,值呢!嘶~~这么凉飕飕的。”
船公摸了摸后颈,抬头看了下天,一旁的陆良生干笑两声,旁人看不到的画面之中,红怜阴测测的站在老头旁边,袅绕阴气,示意了一个眼色,女子这才飘然离开。
“咦?怎么又不冷了,这艳阳天的,还真是怪事,对了,公子这是去往何处?我这船只到河间郡。”
“到四口关下船。”
“去万佛寺拜佛?那里山水不错,去年得闲的时候,老朽去寺里拜过佛祖。”
说话交谈的话语随着船只往北渐行渐远,过得两日,驶过武阳郡后,河船在四口关码头停下,不止陆良生,也有几个买卖的商贩,从底部船舱取过老驴后,与那船公拱手辞别,拉着缰绳往东南而行,之前有来过两三次,路径熟悉,也就不再从旁人口中打探。
咚~~
远远横卧如佛陀的延绵山势,钟声悠远回荡山麓间,越过白鹭点过的河水,陆良生牵着老驴步入山脚下,悠远厚重的钟声里,焚香袅绕山腰,形成薄薄一层的烟雾,古寺山脚下,摊位遍布青砖小道两侧,茶肆伙计吆喝与嘈杂混在一起。
“上山不知茶精贵,呆坐半山空喊累.....走过路过的客官,上山先喝茶,佛祖都会多看两眼啊。”
“上山挑货,十文一件,不计重量!”
“我分文不取,每日只挑十次!”
陡然的声音里,不少游客将那人唤住,将手中上山的东西交给对方,引来一片挑夫的叫骂。
“懂不懂规矩,你不收钱,让我们怎么活?!”
“干脆,等他下来,收拾一顿!”
也有年老一些的挑夫,打断他们话语,挥了挥手手中棒子。
“哎哎,你几个刚来这边讨活?那位可是不要分文,在这里已经挑了七八年货了,上山的主持都说他是善心善举,你们还想在这里讨口饭吃,把嘴闭好点!”
蜿蜒石阶上,陆良生听到下方嘈杂的动静,回头看去一眼,那身上、手上挂满东西的身影轻巧的走了上来,越过这边时,正好与陆良生视线对上,瞬间愣了一下,连忙将脸垂下,加快了脚步,惹得后面的客人追在后面叫唤。
“你等等,别走那么快,想累死我啊!”
这时,红怜的话语在书架里响起:“公子,怎么不走了?”
“这就走。”
陆良生看着已经跑远的身影,笑着回了声,继续前行,走过悬在万佛窟的铁索桥,碎石铺砌的路上,穿过两边茂盛的松林,红墙黑瓦的寺庙露出了宏伟。
佛寺之中青烟袅袅,行人游客络绎不绝的庙门外,一个青衣胖僧拿着扫帚正扫去石阶上的落叶,陆良生走去,朝对方拱手见礼。
“在下陆良生,不知法净大.....”
那僧人抬头,圆圆大脸,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令得陆良生愣了一下,话语顿时停下,胖僧人松开扫帚指去自己。
“不认,识贫僧了?到那,边坐着,等我扫,完再跟,你说话。”
呃......
陆良生自诩端详了一番,除了些许老态,还真是法净和尚,牵着老驴坐去老松下方石凳,看着肥硕的身子紧绷僧袍,忍不住笑了起来。
“法净大师,这是怎的当起知客僧了?还说吃的太多,又要被庙里赶出去独自修行?”
胖大的和尚,也已经五十有余,额头上多了不少皱纹,瞥了瞥那边书生,停了下手,撑着扫帚回头。
“二十年不见,陆国师倒是学会奚落人了。”
严肃的神色陡然一展,脸上露出笑容,哈哈大笑起来,那边,陆良生也跟着笑出声,伸手请了对方一起过来坐下。
香客往来,山门前老松下,书生,胖和尚对坐,显得自然融洽。
第八百二十二章 故人故都
“来时山脚下,我看到陈靖了。”
庙门香客进进出出,走过碎石铺砌的路旁老松下,石桌石凳清茶热气袅袅,身形胖大的和尚放下扫帚,在说话的书生对面坐下,也不客套,伸手抓过那茶水饮了一口,放去桌上,空空的杯底缓缓自行续满。
法净笑呵呵的竖起法印朝对面微微低首。
“谢陆道,友请茶。”
这位出家人性子洒脱,随意道谢一番,便笑了起来,目光投去山崖铁索桥对面,看着盘山而行的香客游客,方才回了陆良生刚才的话。
“那位陈,施主,五年,前来的,万佛寺,原本,想要,出家,被方丈拒,绝,红尘心,未断,烦恼心,未静,入不,得空门,他便,在山下,每日为人,挑货,分,文不取,贫僧有次,深夜下,山,见他独,坐枯树上,看着夜,空痛苦,流泪,想来也是,长情之人,就叮嘱了,山下人不,得扰他,与人挑,货分忧,不过,赎罪,罢了。”
“原来如此。”
陆良生点点头,茶杯放在唇边,看着崖外对面山腰上来来往往的身影,大抵猜出陈靖关押了十五年被释放出来,也知道那位叫小雪的姑娘化为补天石,以此告诉他该走什么样的路,而不是整日想着复仇。
“每个人在这世间都有着自己的缘法,既然陈靖选择万佛寺,自有他念想,就由着他吧,偶尔看一看天也好,心里总有一个可以寄托的地方。”
胖和尚点点头,同意书生的话语,不过两人一个佛门高僧,一个即将离开人世间,唏嘘一阵,便不再这件事上纠缠说下去。
“大师。”见到故友无恙,在寺里待的还算如意,陆良生心里高兴,但自己要离开这里的事,终究还是要跟对方做一个道别。
“......在下,不日将离开了。”
‘离开’二字咬的较重,嘴上不便,但和尚心如明镜,岂会听不出?沉默了一下,竖印低首,道了声‘阿弥陀佛。’胖胖的脸上,挤出笑容。
“贫僧在此,先恭贺陆,道友了。”
“我刚从杭州过来,临走时,遇上你师弟法海。”陆良生跟着轻笑,从袖袋里取出之前船上画好的地图,放去石桌,“告诉他西行,传播中土佛法,大师觉得,你师弟会去吗?”
法净愣了一下,看着石桌上那卷画,脸上笑容化作苦笑,还是伸手将画拿过来,“陆道友都,开口了,何许,还问贫僧,他必然心,动会去的,这地图,我便手下,代为转,交给他,想来不,出半月他就,会来万,佛寺索取。”
该说的话说了,想见的人也见了,陆良生起身告辞,走去铁索桥头,身后法净忽然开口叫住他,回头看去,和尚双手合十,躬身礼佛拜下来。
“陆道友,保重!”
“保重!”
陆良生放开缰绳,双手交叠躬身还去一揖,这一见后,怕是再难有机会相聚了,缓缓直起身,收拾心情在传来的佛号里举步走离开,一路下去山脚,原本想见一见陈靖,也不知对方刻意躲着,还是在别处,下来也没见着身影。
看着树下松软泥土,蝉蛹破土缓缓爬在树躯,挣扎着褪去重重躯壳,陆良生抿嘴笑了一下,回头望去仿如蜿蜒无尽的山道,“不见也罢,省得闹心,往后的路,还不是自己要走!”
朝山上拱了拱手,书生拉过老驴转身挤去扰扰嚷嚷的山脚集市,倾斜的阳光照来嘈杂山脚集市,附近林野间,错落的树木之后,一道满脸清渣短须的汉子,麻衣短褂,望去集市中走过人潮的书生、老驴,走过两步,又停下,扶着树躯的手缓缓抬起,叠在一起拜了下去,唇间艰难的挤出一丝声音。
“先生,靖拜见先生.....”
叮叮叮......
铃铛声,隐约从外面光幕里传来时,耳边忽地响起熟悉的嗓音:“靖儿,十五年监牢已过,往后要有活法,莫要将自己埋在过去。”
“先生?!”
陈靖猛地抬起头来,四周并没有人在,急忙追出两步,来到地势高处,远方一人一驴站在长河边上,似乎看见他了,朝这边挥了挥手。
“先生!!!”
汉子一时间忘记了下方嘈杂的集市,奔跑出几步,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猛地跪去地上,满脸泪水,重重磕去一记响头。
“靖,往后定当活出自己!”
.......
哗哗~~
水声湍急向南流去,陆良生捧起河水洗了一把脸,看了看远方横卧的佛陀山势,朝低头啃草的老驴打了一个响指。
“走了。”
运河也看过了,故人也见了,剩下的地方该是走一趟长安,至于左正阳、燕赤霞,估计是找不到,以两人的性子,这二十年里多半结伴四处游山玩水、降妖除魔,居无定所的,想要找,怕是要多费一番功夫。
可自己还停留人世的时间并不多了。
向西去了一趟太原,如今那里已不是李渊当总管了,二十年前就已经常驻长安,举家都留在那里。
不久,离开太原向西南走过太行山脉,缩地成寸之术如今修为下,想要一日千里,都不是简单的事,不到半日功夫,已经来到京畿之地,遥望长安巨城。
泾河边上,乡民劳作田间,细细的沟渠分流着河水灌溉着成片田野,远处河岸还有庙观矗立,香火鼎盛,还未过去,半道上,一个身着袍服长须的中年男子站在河边看着过来的书生,脸上露出了笑容。
上前拱起手:“泾河龙王,拜见国师!”
二十年里,他已得皇帝封正,得了神位,陪着陆良生一路去往长安也说了一些情况,当年那些阴神,也一一有了自己的庙观,去往了各处治理地方阴鬼妖魔,长安一带水患除了天道必要的天灾,他都会替百姓挡下。
沿河而走,各条河流千帆尽来长安,汇聚大大小小的码头,波浪推着河里密密麻麻的船只起伏涌动,码头上,人声嘈杂,汗流浃背的工人大声喊着号子,搬运各地往来的货物在船舱上下进出。
入了城里,一片繁华,来来往往的长街上,胡音漫漫,扭动腰肢的胡姬跳着西域舞蹈,晃响铃声,远来的客商豪迈掷出钱财,迎来媚眼;拉过的驴车,老汉挥舞鞭子,笑呵呵的载着老伴儿过去集市,指着街边花花绿绿的布绸说起什么,惹来老妻拳头打他。
“半仙算卦真准啊!”
“可不是,他算出老夫晚年要得子,高兴的从北面赶回来,果然家中一年未见的小妾,给老夫抱来白胖的小子!”
市井言语声里,陆良生听着从身旁说话走过的两人,与齣一同走去所谓半仙的地方,穿过半条街巷,不远的街坊前,排起了长龙,远远看见一个苍苍白发的老人半阖眼帘,摸着一个妇人手腕,轻柔慢捏,随后恋恋不舍的松开,说了些什么话语,令得妇人连连点头,随后又指去身后的楼舍。
“进去见到什么不要慌张,只管上柱香,投些心意功德,老夫定保你家中无事。”
这个承恩,这般岁数了,竟还摆摊算命。
陆良生笑了起来,这个大徒弟是得了他观气本事的,自然不会唬弄别人,只是有些好奇,那楼舍里有什么,让泾河龙王在外等自己,隐了身形,与红怜一起走了进去,然后,差点笑出声来。
就见马流披红挂彩端坐神台,手里还拿着几把香烛,向过来诚心礼拜的人,点点头,说些保佑之类的话语。
“公子,怕是这四人没去朝堂,反而跟承恩合伙坐起买卖了。”红怜忍不住捂嘴笑出了声,那边端坐神台的身影好像听到了话语,连忙转过头来,正想细瞅空荡荡的角落,忽然外面有人喧哗。
“快快,半仙,我家夫人快不行了......你得过去帮忙处理下后事,嗨,你别问了,就是东北那闵府那家。”
正想现身一见的陆良生眉头皱了起来,看着被两个下人打扮的身影架着急急忙忙离开的半瞎,走出楼舍,跟了上去。
天色渐暗,城中升起了灯火,长街远处,一栋宅院挂起了白幡。
第八百二十三章 有个少年叫陆元
夜色弦月渐渐被云朵遮去。
微凉的夜风吹过长街,地面泛着薄薄水雾翻涌,戌时二刻,街上行人少了许多,三三两两结伴匆匆归家,隐约的梆子声里,夹杂叮叮当当的铜铃自远处街尽头传来。
翻涌的薄雾之中,一袭青衫白衣的书生牵着老驴走过弥漫的水雾,朝这边过来,身旁还有一身红裙的女子,按着熟悉的地址,走过长长一段院墙,斑驳的青苔透着古朴,院里一颗桃树的枝叶从里面伸到了街上,前方亮有灯火的院门,人影进出走动,换下了原来彤红的灯笼,一对写有‘奠’字的白纸灯笼升了上去。
“公子......会不会是闵姐姐她.....”
“你和师父在外面等我。”
陆良生拍拍她手背,又朝老驴背上的书架说了声,走过清冷的街道过去,忙着挂去白幡、灯笼的仆人陡然感觉一阵夜风拂过,摸了摸后颈,打了一个哆嗦。
“你们有没有觉得冷啊?”
“哦,一阵风刮过嘛,大惊小怪。”
“别说话,赶紧忙活!照半仙吩咐的做,不能坏规矩。”
“是是!”
管事模样的人说着话,转身回去宅院里间,过去的一旁,陆良生负着手,走进这三进三出的宅院,周围多寒梅、桃一类的树,凉亭阁楼依池塘修筑,格外雅致,过了中庭,丫鬟仆人渐多了起来,大多沉默,眉宇间透着哀伤,不时擦去眼角泪痕。
后院那边远远传来王半瞎的声音,嚷嚷着让府里的人按他说的布置,后院正堂外面,已经不少闵家直亲旁亲聚集,听候差遣,胆小的妇人,多是围在一起,捏着手里的麻衣白绸,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话,不时瞟去一侧厢房,还亮有灯火的窗棂。
“夫人这病也拖了很多年了吧?”
“可不是......自从先爷去世后,月柔这病就落下了,好在姑爷悉心照料。”
“你们说,往后偌大的闵家,是不是姑爷当家?”
“他一个入赘的,当什么家?!要当,也是月柔的孩子当,十几岁了,也该主持家里事了。”
话语、视线瞥去的方向,半开的门扇里,一个中年男人端坐圆桌前,闭眼缄默,偶尔听到老妻传来两声呻吟,才动了动眼皮,不多时,好像感觉到什么,男子睁开了眼睛,望去门外的庭院,一道青衫白衣的身影从黑暗走出,缓缓步入灯火照耀的范围。
外面,云集的闵家亲戚也看到了,看着这陌生的书生,皱起眉头,一些赶紧拦上来。
“你是谁啊.....跑闵家来做什么?”
“赶紧出去!闵家要办丧事,托关系,走门庭,也不挑个时候!”
絮絮叨叨的叫嚷声里,那边正着人布置灵堂的老人不耐烦的出来,中气十足的朝嘈杂的人群吼道:“叫什么,你们......”
目光扫过众人,落去不远走来的身影上,话语顿时戛然而止,那边七嘴八舌说着话的闵家人正说些“半仙,是有人闯进来!”“对啊,一个不知好歹的书......”“哎哎,半仙,你怎么了?!”
众人视线之中,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正堂门口的王半仙忽地跪去了地上,老泪纵横,就朝那么朝地上磕去一记响头。
“弟子,王承恩拜见师父!”
庭院一众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微张着嘴难以合上,长安王半仙九十来岁,活到这般岁数的,少之又少,德高望重,可是连皇帝、朝中文武不时都会拜访,算上一两卦,而起与闵家也是不浅的关系。
传闻,还是当年那位国师的大弟子......莫非,众人慢慢转过目光望去,也不知谁喊了声:“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