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你是悦来客栈的伙计,我认得,你是听到我身边的蛤蟆说话才突然跑的?”
事情戳破,那伙计战战兢兢的看了眼书生,视线望去道路,只见地上盘成一坨的黑影慢慢人立而起。
整个身子抖的更凶了,小心的朝面前的书生探询一声。
“…….蛤蟆都说话了,我还不跑吗?两位,小的骨瘦粼粼,没几斤肉,放我离去可…..可好?”
寻常人一辈子基本都不会碰上这种事,忽然间遇上了,吓成这样也是正常的。
“你说的是那只蛤蟆?”
陆良生循着他目光望去道路,师父像是在秋日阳光里伸展筋骨,微笑道:“别怕,他不会害你,我和这位道长也都是人。”
自己与蛤蟆的关系,自然是不会说给一个外人听,简单的又解释几句,这才让他放下心来。
随后,也知道这店家伙计叫王田实,问起为何在这边装病,他在两人面前有些局促不安,搓着手心的冷汗,小心翼翼的说道:
“装病的话,遇到好心人,说不定被带上一起赶路,有吃的有喝的,说不定还能谋个差事做做……两位,小的真没做过什么坏事,放了我吧……村里闹鬼,才出来另谋生路……”
回到道路上,有出城的商旅从三人旁边过去,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身白色书生袍在风里抚动,陆良生从地上捡起蛤蟆放到驴头,侧过脸看去局促不安的王田实。
“闹鬼?”
道人听到这话,也来了兴趣:“男鬼还女鬼?本道是道士,捉鬼可是拿手的事。”
“可可…..”
不等对方回话,一把勾住王田实肩膀,就往前走。
“走走,别多说,本道不收费的,快告诉本道你村在哪里?”
“从这儿离开,往往西北一百多里…..”
那店家伙计抬起手指去一个方向,欲哭无泪的在说:
“可…..可小的不想回去啊……”
后面,陆良生看着前面俩人,笑了一下,牵过老驴,喊了声:“师父坐稳了。”
不说还好,一听到这句话,蛤蟆道人脸一沉,伸出蛙蹼。
“给为师找条绳子来,老夫要系在腰上。”
令得书架画卷里的红怜憋不住,笑出好听的声音。
第九十二章 艄公
时间过了晌午,流淌的小溪清洗了锅碗,放回老驴身后的架子挂着,水渍随驴蹄沿着地面滴答。
吃过孙迎仙弄的那锅‘龙凤大补汤’,一行人方才从京城西面官道拐去的小路继续前行,道路延伸,林野成片,但也不算偏僻,越过一片树林,便能见到成片的田野,远方还能看到不少零零落落的村子。
王田实所在的山村,距离这边还要远上许多,出发前,陆良生对比了地图上方向和道路,那闹鬼的村子也在西北方向,准备顺手帮王田实的家乡除掉恶鬼。
之后,再加快脚程,赶去西北贺凉州,时间上是来得及的。
距离京城天治一百多里,附近的村寨生活并不算太过贫瘠,王家庄田亩连绵一起,绕着庄子延伸到北面的山脚下。
西面还有一条十丈宽的大河,陆良生等人从村外的泥路上了河岸过来,两岸芦苇丛生,又是秋日,一片灰黄的颜色在风里荡漾,映着下午的秋日,水面波光粼粼,让人心旷神怡。
“西有大河缠腰,近有山势为靠,南还有林野挡风,土地肥沃,风景也不错,怎么舍得跑去外面?”
书生牵着老驴目光顺着河面延伸而下,风吹来时,沐在黄昏里的衣袍、发丝都在风里轻抚。
“小的,也不想啊。”
一路过来,王田实也算开了眼界,几个时辰走了百多里路,回到村里都可以吹嘘一辈子了。
看着书生的背影,连忙晃了晃脑袋,甩开想法,又回道:
“……陆公子,这闹鬼谁不怕啊,小的就见过一回,哎哟,吓得几日卧病在床,就感觉身子浸泡水里一样难受,身子骨一弱,就做不了农活,只能出门找口饭吃。”
残阳照着书生,清秀的侧脸偏去后面。
“嗯,那恶鬼可有伤过人命?又在哪里出没?”
“好像没伤过人命…..”
王田实想了想,好像还真没听说有人死过,他指去河岸更远的方向。
“就沿着这条河下去,有个渡口,上次我就在那里遇上,远远看了一眼,瘆得慌。”
“嗯,驱鬼是孙道长拿手的。”
陆良生琢磨着点了点头,看去后面,“老孙?”
后面老驴旁,哪里有孙迎仙的身影,书架隔间里的蛤蟆道人,坐在边上,腰间系着一根绳子,他指着河下面。
“抓鱼去了。”
书生望过去,只见一道火急火燎的身影沿着河边跑了几步,寻了芦苇少的滩口,也不知在做什么,拿着一支毛笔在掌心涂涂画画,然后,往河中猛地一推。
就听,接连几声轰的巨响,河面炸开,几条水柱冲了起来,无数珠帘倾洒映着彤红的霞光闪闪发亮。
“老陆,帮忙!”孙迎仙大喊。
冲上天空又压下的水花之间,还有一条条河鱼落下,陆良生掐出指决探出袖口,望前拂开。
就在王田实瞪大的眼睛里,凌空落下的二十多条鱼,唰的一下半空折转方向,朝河岸这边飞来,齐齐落在书生脚边四周。
《南水拾遗》第十五篇。
“西陵有方士会一术,非五鬼运财,西陵县衙失窃,数百两纹银被盗,打更人有见银两半空漂浮,飞往远方。衙中捕快、城中士卒围剿,终将贼人缉拿,审问得知,此术曰:运转搬挪。”
…….
王田实张着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闭上嘴,急忙脱了破旧的外衣,将地上拍着尾巴啪啪乱响的十几条鱼,一起兜在衣裳里。
“秋日鱼肥嫩,孙道长真是通晓山野美味。”
下方,孙迎仙一跨一纵,身子轻盈跃上来,顺手也捞起两条提在手中,在书生面前扬了扬。
却是被陆良生夺了过来,笑道:
“这天色也不早了,说不得还要在这庄里借宿,总不能空手过去吧?”
“喂喂,借花献佛,好歹这‘花’是本道弄上来的。”
道人跟在旁边比比划划叫嚷时,村外的泥道已站了许多村民,估计听到那几声巨响赶了过来,见到陆良生几人下了河岸,纷纷捏紧了手中农具。
“你们谁啊,来我们这儿干什么?!”
突然出现几个陌生人,又有巨响,不得不让他们提防,王田实兜着鱼先跑了过去,扯着嗓子朝他们喊。
“我是田实,不认得我啦?!”
举着锄头、扁担的一群村民看着跑近的身影,都笑了起来。
“王石头,你不是去外面了,怎的回来了?”“才几个月就回来,挣着钱没有?”“对啊,李寡妇还等着你娶她呢!”
说笑的村民大多都这样,外人听来可能会觉得有点冷嘲热讽,熟悉这里的王田实不生气,当着众人的面挺高了胸膛。
“嘿,我这不是想着村里的事才会来的吗,城里好吃好住,每月还有月钱拿,我都存了不少。”
王田实伸了伸脚,脚尖盯着鞋头翘了翘。
“看见没,城里张家裁缝铺子做的,这做功,可比咱们村头的王师傅厉害吧?”
显摆了一番,弄的对面村人也不好说话了,这时,人群分开,一个老人挤了出来,杖尾在地上顿了顿。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还不是为村里闹鬼的事…..事…..”
王田实见到老人,人一下老实起来,忙站正身子,指去后面牵着老驴的书生和道人。
“爹…..这是我给村里找来驱鬼的……”
“还说鬼,村里哪里来的鬼!”老人举起杖头敲了过去,王田实也不敢还手,硬受了几下,老人这才有些消气,才偏头看去那边的书生和道士,一头秃毛老驴,负着两个书架,书生白底浅杏纹的书生袍,面容清秀俊朗,正微笑朝他点头。
而一旁的道士,道袍倒是崭新,发髻却有些凌乱,八字胡,下颔短须,不怎么像好人。
“我们村里没有闹鬼,不过两位远来是客,加上天色也不早了,一起到我家里来吧。”
陆良生和道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王田实。
心里多少有些迷惑。
“先进村看看吧。”
书生低声说了一句,便是随那老汉走进村口,周围的村民也一一散去,思索间,来到老汉家,房子也不算大,进门还有一个小院,墙角栽了一颗桃树。
屋里,淡蓝色火苗慢慢在油灯上放亮。
老汉抖去火折子上的火星,放去一边,让王田实把鱼放到外面的水缸里,然后,才转过身来,请了陆良生和道人坐下。
转身去拿陶壶,倒了两碗凉水过来。
“两位还没吃饭吧?老汉这就去烧一些,凑合吃点。”
“好,谢谢老人家。”
陆良生拱手说了一句,望去院里搅着水缸的王田实,转回头来,方才开口问道:
“老人家,这村里到底有没有鬼?”
灶头前,燃起的火光照着老人的面孔,沉默了一阵。
“有的…..是一个艄公。”
他声音低沉沙哑。
第九十三章 不知身已死
噼啪几声柴禾掰断投进灶口,王老汉起身去搅了搅锅里渐热的水,盖上木盖,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
“.….那艄公,不是我们村的人,大概有三十年前了吧,家里遭了水灾,流落到这边,做了上门女婿,过了十年,婆娘死了,也没一儿半女,守着两间草房,在村外那条河边摆渡,结果去年掉水里淹死了。”
陆良生放下碗,与道人对视一眼,开口:“艄公也会淹死?”
“艄公也是人,为什么不能淹死?”王老汉倒了一碗凉水坐下,朝外叫了一声王田实打整两条鱼出来,听到院子里有倒水的声音和儿子的回应,老人将油灯移到桌中间。
“……二位远来也倦了吧,隔间还有一间房,等会儿我去打扫,晚上就别走了。”
“本道就没想过要……”
桌下,陆良生轻踢他一脚,见王老汉要离开,开口问道。
“村里为什么不请法师来驱鬼?还有村外时,为何又说没鬼?”
慢吞吞走到门口的老人停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抿了抿唇,叹了口气。
“那鬼其实与我算是好友,又不曾祸害村里,而且都是下午黄昏时分才出来,安安静静的坐在不远,所以才没请法师,也不想有人收了他,怪可怜的。”
陆良生看着去旁屋的背影,细眉微蹙,下午黄昏,鬼就能出来了?
外头,剖完鱼的王田实去灶间弄的乒乒乓乓直响,还有几声嘟嘟囔囔的埋怨。
“你不请法师,我也不回来了。”“.…..你见不得那艄公可怜,就见得我这个儿子被吓得半死?”
“到时候没人给你送终,你看谁可怜!”
陆良生和道人都是修行中人,五官敏锐,这些自然也都听在耳朵里,颇有些尴尬的坐在桌边。
灯火摇曳,陆良生压低了嗓音说道:
“黄昏时分,太阳都还没落下,那鬼就出来了,红怜好像都不能吧?”
道人点点头,指尖在碗边转了一圈,盯着水面荡起的涟漪。
“是有点门道,怕不是一般的鬼。”
旁屋,两张床铺的差不多,听到王田实的埋怨,父子俩顶了几句,说话间,想起还有两人在。
“让两位见笑了,我这儿子自从他娘死后,就与我不怎么处得来……”
笑着走进堂屋,昏黄的油灯光芒之中,哪里还有书生和道士的身影,只留两个空碗还摆在桌上,‘哎哟’叫了一声,害怕的叫来儿子。
王田实赶紧放了手里的鱼跑来,老汉拉着他袖子,哆哆嗦嗦的指着空空如也的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