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你带回来的书生和道士,怕不是妖怪哟。”
院子里,就连那头老驴也都一起不见了。
夜色昏沉,小村已经安静下来,偶尔还有几声犬吠响起。
越过成片的田野,延着乡间的泥道过去河岸,河滩茂密的芦苇在风里摇摇晃晃。
哗哗…..
静谧流淌的水声,远远还有铜铃叮叮当当响起,迈着蹄子的老驴兴奋的裂开驴嘴,想要去咬过去的芦苇杆,脖铃晃荡摇响间,被书生牵着,沿着遍地细细碎碎的石子前行。
前方渡口,数条小船系在冒出水面的木桩上,挤在一起微微起伏,陆良生过来时,泊船的木桩不远,一簇芦苇下面有黑漆漆的阴影蹲坐那里。
“请问,晚上还能渡河吗?”
陆良生上前朝那黑影拱起手,走近了,看清楚对方,披着蓑衣,戴着一顶斗笠将脸遮去大半。
“能渡,客官先上船吧。”
“有劳了。”
陆良生谢过对方,牵着老驴朝河边走去,看去停泊的几条船。
“老人家,哪条船是你的?”
水花拍上石滩的响声里
书生脸颊微侧,余光之中,佝偻的艄公已经从旁边过去,裤腿挽到小腿位置,光着的脚掌走过的地方,留下一连串的水渍。
“这条就是。”
艄公走上其中一条,点亮了纸皮灯笼,挂上船头。
“客官慢点,老朽给你照亮”
船身没有棚子,老驴上去还是能挤下,不过头一次坐船,老驴有些不安,四肢都在微微发抖,哼哧哼哧的几次想要跳下,令得隔间里的蛤蟆道人也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绳子,才放下心来。
陆良生跨进船里,脚在船底踏了踏,传来嘭嘭的实感,伸手在驴头抚了几下,一掀袍摆坐了下来,目光直直的看着艄公,薄唇轻启。
“老人家,开船吧。”
“好,客官坐稳!”
斗笠下的老人沉闷的应了一声,长杆一撑浅水的地方,船身轻飘飘的离开滩口,调了一个头,站在船尾继续撑着长杆,朝河对岸过去。
“这位客官,记着要坐稳,这水有时候也会颠簸,掉下去可就不得了了。”
小船安静驶过水面,推开波纹,挂在船头的灯笼摇曳,陆良生籍着微弱的光亮,瞧去对面的老人,斗笠下白须挂着水滴,容貌苍白浮肿,一对眼睛几乎都快凸了出来,浑身湿漉漉的,脚下站的船板淌了一滩积水。
果然,跟孙迎仙猜测的差不多,落水而死。
陆良生叹口气,“放任不管,也不行啊。”
拿出袖里的毛笔时,水声啵啵的响动,撑着长杆的艄公忽然开口,好像是在笑。
“这位客官,你是不是觉得很沉闷?那老朽给你讲一些故事打发无聊,咱们渡河的都知道,夜里一般是不渡人的,一来不安全,二来,若是晚上有鸭叫,千万别过去,就算好奇过去了,看见地上有布帛、手帕,也别捡,捡了基本丢半条命…….”
“.…..说起来,老朽在这条河上,渡人有二十几年了,什么怪事都没见过,村里人常说的水鬼,哪也没见着…..”
像是真的替渡河的书生解闷,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村里村外的话。
陆良生见他并没有什么动作,微抬的手又放下来,安静的听着。
“.…..好在,村长不时过来找我喝酒,可老是这样喝别人的,也不行,一天喝完,他走后,老朽寻思,该回他点礼,就撑船出来了……出来了…..瞧瞧,我这记性,打没打到鱼给村长都忘记了,明明昨天的事嘛……”
按王田实的父亲说的,这艄公已经死了至少一年,记忆却只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天。
这么说起来,他根本没什么修为。
想着时,船也快靠岸,陆良生将笔放回袖子里,等到船头轻触河滩,牵过瑟瑟发抖的老驴走了下去。
早就飞渡过河的道人过来,忙翻过黄绸布袋就要掏符纸,被陆良生拦了下来。
“别动手,这艄公不会害人的。”
“啥?”道人放下布袋,偏头哈了一口气。
“本道就没听说过,有不害人的鬼,就算不害人,别人跟他接触,也会伤元气。”
陆良生摇摇头,否定了道人的说法,坐船过来的途中,明显感觉到这位渡船的老人,并不会吸纳人的阳气,王田实会病倒几天,纯粹是被吓的。
“这艄公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且也只记得死前一天的事。”
第九十四章 被阴差追着打是什么感受?
“那放任不管?”
道人提着布袋在河边走来走去,目光看去渐渐远去的小船,船尾,那艄公撑着长杆,向他们挥手,像是在道别。
一时间没个头绪,按理说,太阳还没落山就能出来,不是修行高深的厉鬼是什么,可他也感觉到对方弱的根本不需要用道法。
“唉……本道知道想干什么。”
跟了书生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孙迎仙取出几张黄符,在上面画了阴符。
陆良生看了一眼,上面的符文倒是听道人讲过用来干什么的。
“你准备找城隍?”
“隔了一百多里地,也不知道招不招的来。”
道人说完,过去用了另一张不同的符纸贴在红怜的画卷上,随后依次将刚画好的符纸在地上排列。
双手二指并合,举在鼻尖齐平的位置,口中默默念念有词,瞬间,符纸贴着地上飘动起来。
陆良生神色肃穆,毕竟等会儿会见到阴魂非同一般,便是紧盯道人一举一动,就连蛤蟆道人也推开小隔间眯起眼睛。
下一秒,就见道人猛地将并拢的四指向前一抬。
“敕令,你个大寒瓜…….忘词了!!!”
陆良生一口气岔的咳出几声。
那边,孙迎仙连忙从怀里掏出那本道书飞快翻了几页,随后又阖上揣进怀里,重新架起指决。
“谨请城隍听我言,王家村旁魂魄待伸冤,还请派遣阴差至河滩边——”
指尖再次向前一抬。
风声呼呼吹拂起来,鼓动两人衣袍,平静水面之上,泛起白茫茫的雾气,周围温度顿时骤降。
陆良生看着闭眼念咒的道人,目光本能的望去天治城的方向,一缕细长轮廓由远而近。
顺着河岸而去,昏沉夜色里,朦朦胧胧间,这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像是踩着高跷一摇一晃的过来,蒙面兜帽,袖口极长,垂在两侧,走动间,有叮呤咣啷的铁链声拖响。
“何人唤城隍阴差。”
阴气逼人,令得周围虫鸣静绝,那边的道人睁开一只眼看去书生,小声道:
“快说话,用你举人身份。”
陆良生抖了抖宽袖,拱起手。
“河谷郡举人陆良生见过夜巡游,我等途径王家村,夜遇摆渡水鬼,发现对方没有记忆,无害人之举,还请城隍收得,让他转世为人。”
“原来是世间举人。”
身材细瘦的巡游也冲书生点点头,语气缓和下来。
“你且稍待。”
黑巾遮面之上,空洞洞的阴影里,泛起淡蓝,目光望去河对岸,片刻后,转过头来。
“确实有一孤魂,不过,我无法带他去城隍那里。”
陆良生微微皱眉:“为何?”
“那边孤魂乃大善大果之辈,早在城隍魂簿上记载了,此鬼生前二十六年间渡人分文不取,风雨无阻,积善成荫,死后又执意渡人,城隍念他执念善心,许了他可黄昏出没的法器。”
“那为何只有丁点记忆?”
“那日他死,是因好友喝酒有关,自己不愿记起罢了。”
“原来如此,感谢巡游告知。”
一切缘由已经揭晓,陆良生望向对岸,家乡因涝灾被毁,下半生就以船渡人,坚持一样东西不难,难的是一辈子行善,叹了口气,拱手躬身深深拜了一礼。
“巡游,这位艄公将来可有善果?”
夜巡游点点头,简单的回了一句:
“有。二位疑惑已解,本巡游,该走了。”
铁链响动,抬起袖口来。
意思很明显了,道人连忙从腰间的皮袋掏了几只白花花的东西,放到符纸前摆上,嘿嘿直笑。
“那个……本道就只有这些供奉,夜巡游将就凑合一下。”
说完,去拉书生:“快走快走。”然后,转身就跑,老驴眨了眨眼睛,看去阴气腾腾的身影,歪嘴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就追了上去。
阴气弥漫,夜巡游过来,低头一看符纸上。
“呃……”
几只拨了皮的田鸡摆在那里。
…….
“拉着我跑什么?”
陆良生看着不停朝后看的道人,也跟着看了一眼,除了紧紧跟在后面的老驴,什么都没有。
“呼……”
见夜巡游没追上来,道人这才停下缓了口气,向后靠着驴背,喝了口水。
“你以为请阴差不要供奉啊?”
“你不是给了吗?”
“给的田鸡。”
陆良生:“…….”
随即,苦笑的一手捂了捂额头,“你这是把对方给得罪了。”
书架隔间小门打开,蛤蟆道人爬上驴背,拍了拍道人肩膀。
“你不是说没田鸡了吗?”
那边,孙迎仙嘿嘿笑了两声,打开蛤蟆的蛙蹼,炫耀似的将腰间皮袋举起,在书生和蛤蟆面前扬了扬。
“夏天时候多抓了几只,腌了的,放在本道这皮袋里,保管坏不了。”
说话间,风声呜呜咽咽吹来,陆良生看去周围,林野狂摇,画轴里的红怜对阴气最为敏感,探出脑袋,轻声道:
“公子,那个夜巡游好像追来了。”
风拂过林子,一股阴气以肉眼可见的雾状越过半空,翻涌而来。
“我曰尔老母,那几只田鸡也是本道辛苦攒的!!”
道人骂了一句,朝陆良生喊了一声:“跑啊!”
阴气翻腾,隐约能见里面一道细长的黑影,如同风筝般飘来,道人打上神行术就跑,陆良生牵过老驴,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夜巡游……”
他拱起手正要开口,飞在天空的夜巡游携裹阴风却是直接越过了陆良生头顶,朝着跑远的道人追了上去。
前方树林,惊鸟乱飞躲避,片刻,一声凄厉的惨叫响了起来。
“别……别过来……啊——”
蛤蟆道人坐在驴头上,伸着两条小短腿,吃着小鱼干,就连红怜也飘了出来,一起看着前方树林,时不时俯过头,在蛤蟆伸来的蛙蹼上,吸上了一口。
不到两息,又是一连串惨叫“啊啊啊啊……”的响彻不停,全是呯呯呯的声音,林子都跟着晃动起来。
听的陆良生眼皮都在跳。
“老孙这次受苦了……”
过得一阵,动静才小了下去,阴风又起,那夜巡游这才出来,颇为舒爽的拍了拍那身官袍,朝陆良生拱手告辞,便驾着阴风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