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剑山庄
李时勉不管怎么说,都是尽心尽力,人品端庄。又不乏智慧,讲课的时候,以广搏为要,朱祁镇虽然没有刁难的意思,但是问一些问题,只要在经史的领域之中,没有李时勉答不上来的。
放在后世,也是学霸一级的人物。
而且王振似乎没有细细听过李时勉讲课,但是朱祁镇自己却有感觉。
李时勉对他明显是放宽了要求。
否则以微言大义的标准,单单一本论语教上数年都不带重复的。
李时勉大抵觉得朱祁镇毕竟不是要走科举这一条路的,很多地方都放松了,只要朱祁镇能领会圣人大义即可。
不过,即便再放松,朱祁镇也要每天背书才行。
别的不说,将来看大臣的奏折,他们在里面拽,用了几个典故,朱祁镇看不懂,领会错误,就闹笑话了。
可以说,后世大部分人,即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来到这个时代,在人看来,与盲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读圣贤书,如何能称之为读书人。
其实朱祁镇在心中也暗暗揣测。李时勉如此,是不是想他早已亲政。
因为朱祁镇从李时勉的言语之中,他对而今的政治结构是不满意了,不管是太监权力的扩大,还是女主秉政。
李时勉这种正统的读书人,都觉得不对。
不过,李时勉并非不知道太死板的人,他知道而今局面,朱祁镇还不能承担皇帝的责任。不过,他在开始教朱祁镇了,发现朱祁镇接受能力很强,自然有尽快将皇帝教出来,可以承担大任,结束这不正常的权力结构。
不过,朱祁镇自己未必没有想换一个讲官的想法。
倒不是李时勉不好。
而是李时勉太好了。
为人正直,一心一意将儒学教到朱祁镇心中,以正君心。
但是朱祁镇却不觉得,学习儒学是当务之急。
这一段时间,朱祁镇也渐渐的适应了这个时代。
王振是他身边的太监,天下奏折书,只要朱祁镇想看,王振决计没有隐瞒的事情,之前是太皇太后挑出封奏疏,给朱祁镇讲解。
而今却是翻过来了。
却是朱祁镇从王振整理出来的奏疏条目之中,挑选出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如果看不明白,去请太皇太后讲解。
如此程序一颠倒,朱祁镇花在政务上的时间,就大大增加了。
朱祁镇甚至琢磨出太皇太后的底线。
太皇太后,并不反对朱祁镇看奏疏。但是有一点,就是不许他在批阅奏疏。
太皇太后对内阁呈上了大部分奏疏都是照准的。
王振或许有挑刺的地方,但是太皇太后决计不许朱祁镇处理朝政。
也就是只能看而已。
但是每一个人一天的时间都是一样的,李时勉为朱祁镇布置的功课很重,特别是练字上面,每天朱祁镇都写得手腕疼。
但是没有办法,一笔臭字,实在太难看了。
甚至让李时勉觉得根基已坏,无可救药。想要救药,就只能加大力气扭转,也就多练多写,多临帖。
朱祁镇并不觉得李时勉所教授的就不重要,但是他更觉得,比起儒学与书法,大明朝本身更有意思。
他更想明白,而今大明朝是什么样子。
这才是他这个做皇帝的本质。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却是与李时勉的功课冲突了。
王振在朱祁镇身边时间很长了,他又善于揣摩人心,虽然朱祁镇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就将朱祁镇的想法揣摩出来几分。
王振安置朱祁镇睡下之后,出了乾清宫,一招手,来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不过十三四岁,看上去分外激灵,说道:“干爹您叫我。”
王振脸色阴沉,远处的灯笼照射在王振的脸上,越发有一种阴晴不定的感觉,他淡淡的说道:“明天你去见马顺,告诉他,给杂家盯死了李时勉。但凡有一丝差错,就报上了。”
这小太监听了,笑道:“干爹何必如此,锦衣卫从来就是栽赃陷害的行家?没有差错,造出差错,不就行了。”
王振“啪”的一声,王振一巴掌打在小太监的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印在小太监的脸上。王振厉声说道:“你懂什么?李时勉怎么说也是陛下的老师,太皇太后盯着的,这种事如何能做?”
“速去。”
小太监立即说道:“是,干爹,我这就去宫门处等候,明天一开门,我就去传话。”
王振一摆手,让他去了。
王振心中感叹道:“咱们这位小爷,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心中很是奇怪。其实皇帝越精明,王振就越难过,但是王振毕竟看着朱祁镇长大的,当初他刚刚进宫的时候,见到的可是太宗皇帝。
朱棣在整个明朝都是难伺候的皇帝之一了。
见识过太宗皇帝威风,在王振心中,做皇帝就应该像太宗皇帝一般,朱祁镇越是精明,让下面人不敢欺瞒。
他反而有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
当然了,这种感觉,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想一想而已。
随即他就将心思放在怎么弄掉李时勉上面。
李时勉的名声,王振也是知道的。想来锦衣卫不凭空捏造的话,很难抓住什么把柄,但并不是没有把柄就弄不掉了。
王振心中暗道:“李时勉名声固然大,但是独霸讲官之位,翰林院那边就能答应吗?读书人的臭德行,杂家不知道吗?”
“为帝王师,这么大的荣耀,就甘心让给李时勉?”
“三杨老了,或许不争了,毕竟等小爷长大亲政,他们大抵都该告老还乡了。不过下面的人就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即便没有想法,我也让他有。”
“李时勉,你讲官的位置,待不到明年的。”王振眉目之间的恨意,几乎要凝结为实质,暗道:“数次辱我之事,杂家如果放过你,我就不姓王了。”
“等下了讲官之职,且让人活上几年再处置不迟。”
不是,王振不当机立断处置了李时勉。但是太皇太后尚在,王振做什么都不敢大张旗鼓,而李时勉又不是寻常人,直名传遍天下。
王振处置了,可能惹祸上身。
不过,太皇太后不会永远在的,即便在,也不会永远关注李时勉的。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他下手的时候。
王振目光看漫天星斗,地面之上尽为星辉。轻轻一勾嘴唇,随即陷入黑暗之中。
第二十七章 田赋
第二十七章 田赋
第二日,朱祁镇还没有醒过来,就听见外面噼里啪啦,就好像是无数骑兵踏过地面,又好像是无数刀剑相击。
密集的注脚,连绵在一起。
朱祁镇披衣而起,立即有人为朱祁镇穿好衣服。
朱祁镇推开了乾清宫的门户,顿时无边湿气冲了进来,声音一是大作,水滴飞溅出米余,将大门处全部打湿了。
朱祁镇见状,迎门而立,并不避大雨。
虽然仅仅是被迸溅进来的余地,不过片刻,就在朱祁镇的衣角给打湿了。
王振连忙将朱祁镇拉过来,说道:“皇爷,保重身体。可是淋不得雨的。”
朱祁镇笑道:“朕是高兴。”
不是这个时代,就不明白朱祁镇为什么为一场大雨如此欢喜。
盖因五月之后,河南的旱情就有扩大的趋势,连北京这里也连日不雨。这一场大雨,就好像是天河泄露一般。
想来这一场旱情总算是过去了。
“也不知道河南那边怎么样了?”朱祁镇面露忧色说道。
“皇爷,奴婢就是来给皇爷报喜的,今个刚开宫门,就有锦衣卫送来消息,三日之前,河南大雨,旱情已解。百姓在于公的安抚之下,各自回家。河南的旱情算是过去了。”王振说道。
朱祁镇笑道:“如此就好。”
朱祁镇忽然想到,说道:“最近的折子里面还有何处受灾?”
朱祁镇越发明白一件事情,对大明朝来说,没有天灾的一年是不完整的一年,于谦之所以如此快的安抚好百姓。
倒不是于谦天赋异禀,而是赈济灾民,早就成为一定之规。
于谦按此办法行事,再查漏补缺,就能将事情办圆满。
所以朱祁镇直接问,何处受灾,而不是问有没有受灾。
“只有海宁报了潮灾。”王振说道。
朱祁镇坐回自己位置上,示意小太监将大门关了,顿时雨水的声音被隔绝在外面了,他在御坐上坐下来,问道:“内阁如何处置?”
“让江南巡抚周忱周大人赈灾,海宁县,想要修建石堤。内阁打回去了,让地方自己处置。仅仅豁免海宁县三年钱粮而已。”王振说道。
朱祁镇低头想想,努力揣摩杨士奇的思路。觉得杨士奇未必是不准,只是觉得这一件事情,让地方自己做吗?
这一件事情,在朱祁镇心中打了存疑的想法。
先行按下,看事情后续发展。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就是豁免钱粮之中,大多是将之前收不上来的钱粮也豁免了。
今日本来是要上朝的,但是雨实在太大了。
明清上朝都是室外的,也就是所谓的御门听政。
大雨总不能让百官都站在水里,特别是而今朝会,更多是认认真真走形式。朱祁镇过去也不过是摆摆样子,向百官显示出自己还活着,并活着很好而已。
真正处理政事的章程,都在内阁传到宫中的书上。
今日连李时勉的课也都免了。
这个时代小孩子淋一场雨都可能不治。太皇太后对朱祁镇娇贵的很。再者太皇太后对朱祁镇这一段时间的学习成绩也很是满意,渐渐入夏了。
太皇太后甚至有让朱祁镇避过三伏天,再上课不迟。
朱祁镇有了时间,索性让王振带几十个太监,将从洪熙年间到宣德十年,也就是今年,这十年之间,豁免的欠粮总数算出来。
朱祁镇接到总数,一时间大惊失色。
各种天灾人祸免除的欠粮,居然有一千多万石之多。
一千多万石粮食,是什么概念。
大明朝每年能收上来的粮食,大概在三千万石,不过各种支出,能存下来的粮食并不多。反正朱祁镇不知道,而今北京,通州这几十个大粮仓之中,所有粮食加起来,有没有一千多万石。
别的不说,漕运每年运输四百万石粮食,就足够支撑京师了。
也就是说,这一千多万石,可以顶漕运两三年的运输粮,顶每年三分之一,近二分之一的国家收入,十年的财政结余。
朱祁镇细细看了,大部分是因灾害免除之前的欠税。但是有一次,是宣宗皇帝大手笔免除了江南三百多万石的粮税。
“这不正常。”朱祁镇立即敏锐的感觉到了。
“很多地方的欠粮,即便是不免,也征不上来了。很多都是假借天灾的名义免除的。有数次,根本没有借口,就直接免除了。”
在朱祁镇看来,国家的征税能力,是国家非常重要的职能之一。他之前,依稀记得,明代末期赋税就收不上来了。
而今看来,这是明代从娘胎里面带出来的病。
洪宣之间,明朝国力虽然不能称鼎盛,但是就财政而来,还是相当健康的,这个时候,收不上来,将来的事情还用想。
朱祁镇说道:“朕要去太皇太后。”
王振见了,连忙拦住,说道:“陛下,而今雨还没有停,陛下何不稍等片刻,而且这个问题,奴婢可以为陛下解答一二。”
朱祁镇微微有些吃惊,说道:“王大伴请讲。”
王振说道:“国朝赋税其实是有定额的。太祖皇帝虑百官扰民太甚,就在洪武年间确定了各府县,要缴纳的粮税,不经官府之手,而由粮长转运。”
王振的这番话,如果对之前的朱祁镇,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这半年之内,对大明朝的上上下下一直摸索,不敢说太明白,但是一些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
比如是粮长。
粮长乃是太祖皇帝特别设定的头衔,甚至不能说官吏,主要负责将各户的赋税征齐,然后运输到朝廷指定的地方。
“这有什么问题?”朱祁镇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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