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239章

作者:名剑山庄

王裕但凡有后台有关系,就不用跟着南征军去云南,出生入死了,又是化妆,又是潜行,还是深入敌后。

真正有关系的锦衣卫,谁干这事?

王裕忽然被调入京城,担任指挥使之后,他也是战战兢兢的,唯恐什么事情做不好,被皇帝给划拉下去了。

所以凡是皇帝交代下面的每一件事情,在京城范围之内的事情,王裕必定亲历亲为,至于在外地的,王裕也必定挂在心上,每天必问。

所以,他们能收买下面的锦衣卫,却收买不了锦衣卫指挥使。

王裕在平麓川之战中做的事情,就看得出来,王裕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想要瞒得过他的眼睛,可就太难了。

这些人也是迫不得已,只能烧粮仓了。

“臣罪该万死,请陛下给臣一点时间,臣一定将这里面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的。”周忱咬着牙说道。

朱祁镇看着周忱,他也信的过周忱。知道这一件事情,与周忱是没有关系的。

原因很简单,周忱是一个聪明人。他有太多办法捞钱了。只要他想捞钱,在江南巡抚任上,就能捞得盆满钵满了。

但是周忱却没有。

因为朱祁镇太清楚的大明社会的本质了,这是一个权力社会,钱只是权力的附加值而已。只要有权力,还怕没钱。

而且对很多人来说,钱多了也没有用。他们更希望施展自己的抱负。能够执掌天下,青史留名。

这就大明第一流人物的选择,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这选择一直都没有变过。

只有第二流人物,才想着怎么搞钱。

凡是站在他面前的官大佬,大多都是第一流人物。

一来是大明的俸禄虽然少了一点,但是对顶级官佬来说,也不算少了,比如杨溥而今食三俸,赐宅院。一年近两千石粮食,要知道明代的石比汉代的石要大多了,换算成汉代的石,是近万石了。

即便是放在汉代也是顶级收入了。

而且宫中各种赏赐,杨溥也是第一个。

二来,大明整体政治生态还没有瓦解,大家还都是清廉为荣,贪污为耻,还不至于到万历之后,似乎做官不捞钱,就是无能。

大明核心层,除却王振之外,大抵是没有一个贪官,即便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也是一些小节的问题,决计不会滋生如和珅一样的大贪污犯。

朱祁镇说道:“朕信得过爱卿,不过朕的信任是有限度的。”

周忱说道:“三日之内,臣一定会给陛下一交代。”

朱祁镇不在看周忱了,说道:“好。”

周忱行礼之后,缓缓的退了出去。

朱祁镇也无心看奏折,心中不由再沉思一件事情,暗道:“是朕比不过太皇太后吗?为什么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并没有出这样的事情?”

周忱回到户部之中,他根本不去调查,直接将户部侍郎李暹叫到值房之中。关上门,什么也不说,只是冷冷的看着李暹。

李暹五六十岁,乃是监生出身,一辈子都在户部当差。由于不是进士出身,担任户部侍郎,已经是他一辈子的高光时刻了。

是户部老人的领袖之一。

他也是心中有鬼,周忱晾他一会儿,他就有忍不住了,说道:“大人,通州仓的事情与我没有关系?”

周忱淡淡的说道:“我说有关系吗?”

李暹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失言了。

周忱本来是怀疑,但是此刻已经确定了,李暹即便不是主谋,一定是知情的。

周忱也不准备问详细案情了。这种事情周忱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周忱甚至估计李暹是上了船下不了的那一个。

周忱说道:“你我共事多年,我今天仅仅是想和你聊聊陛下?”

李暹已经提高了警惕,说道:“以臣论君,不好吧。”

“无妨。”周忱说道:“出你之口,入你之口,又没有其他人知道,怕什么?”

李暹总不能说,我怕的就是你吧。

在朱祁镇眼中,周忱是一个理财能臣,但是有些圆滑,不能坚持自己的政见。杨溥评价最多当一个次辅,不适合当首辅。

因为他没有在皇帝面前坚持自己意见的品格,而这个品格对首辅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不能以大道佐君王,就不能称为大臣。

而在周忱下属眼中,周忱分明是笑面虎,就是那种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到用的时候,一下子将你钉死的。

没事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有事的时候,就是翻脸无情的时候。

李暹此刻心中有鬼,与周忱谈话,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一丝把柄被周忱抓住。

周忱轻轻一笑,说道:“李大人,不想说,我来说,当今陛下,乃是不出世之明君,雄才大略,明察秋毫。有人想瞒过他,怕是不容易啊。”

“所以这利弊权衡,就好好掂量了,陛下唯有不好的地方,大概是年轻,有些拿捏不住轻重,王振之死,固然死有余辜,但是你看到王振义子的下场没有,此辈不过是从犯,但也难逃一刀。天子之怒,流血千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有些人一把年纪了,怎么不为自己的子孙想想啊。”

周忱的话,东一句,西一句,看似没有逻辑,但是每一句都好像是大锤一下砸在李暹心上。让李暹的脸色微变,几乎崩不住脸了。

第五十一章 晒盐法的进展

第五十一章 晒盐法的进展

周忱看李暹这样,心中淡淡冷笑,真是掏空粮仓的时候有胆,而这个时候反而没有胆量了。

周忱说道:“有时候祸及一人,祸及全家,需要好好掂量。”

李暹再也忍不住了,忍不住问道:“粮仓的事情,朝廷当怎么处置?”

周忱说道:“当怎么处置,和你有关系吗?”

李暹听了周忱这么长时间阴阳怪气的话,怎么能不知道周忱已经猜到了什么。李暹跪在地上,说道:“大人救我一救。”

周忱说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说清楚,我又怎么救你啊?”

李暹说道:“这一件事情,委实不是我办的,我怎么可能办这样的事情,这是将我一家老小送进黄泉路上。只是,那样奸猾小吏,他们硬生生将这一件事情栽在我身上,我不过是每年收他们一千两银子的孝敬而已。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周忱并不觉得李暹是在说谎,自古以来被下面小吏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不是只有李暹一个。

是不是能臣,第一道考验,就是会不会被下面的胥吏牵着鼻子走。

而现在这位一直在户部混的侍郎大人,根本就是下面胥吏推上来的,凡是打着他的旗帜去做,最后得到的钱财,仅仅分他一千两。但是出了事情全部是他担着,他官职最高是主犯。

下面的小吏们再抛出几个替罪羊,大部分就从轻发落了。

周忱说道:“李大人,我不是说你,事到如此,你也要为你身后之事想想了,今后你李家是士籍,还是罪籍,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士籍这个词,本意乃魏晋九品中正制的士人身份,在这就是指李暹现在官身,因为他当过官,他子孙在户籍上就会有特殊照顾,有种种便利之处。

虽然明代并没有冷籍的说法,但是明清制度是相承袭的,清代很多规矩不过是将明代潜规则摆上明面了。

家里之前有官身,总是比那种泥腿子出身的学子有太多的便利之处。

他一旦牵扯这大案之中,子孙被当做犯官家眷,打入另册,那是几代人都翻不了身了。

李暹说道:“只要我出首,能不能只罪我一人。不要牵连家小。”

周忱说道:“这一点我还是可以为你保证的。”

李暹思来想后,终于下了决定,说道:“好,我出首。”

有了李暹的出首,这京仓大火案,倒是很快就查清楚了。这些小吏们的胆子倒不是不大,侵吞的不是太多,大概有四五万石粮食之多,两把大火之后,其实已经将空额消减了差不多了。

朱祁镇看了结果之后,直接让刑部从重处置,以儆效尤。

朱祁镇已经明显感受到了风头不对了。

他可不想让杨士奇时代还算清廉的吏治,到了他手中,就江河日下,不可收拾了。杨溥很难得与朱祁镇同样的思想。

虽然杨溥一直说这种乱象,乃是王振余孽。

朱祁镇倒是查了一些,倒是有一些人与王振的确有关系。

让朱祁镇不得不惊醒,他是皇帝,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这边松一分,下面就能松一丈,想想就知道,给王振送礼的,固然有周忱这样,是为了打定关系,想要安安分分的做事,但是想想,就知道更多人却不是这个想法。

之前宁波那个卫所千户的任命,如果还不够明显的话,而今已经显露出来恶果了。

在北京城中,朱祁镇的眼皮底下,王振自然不敢过分,但是对外官,王振自然就不客气了。朱祁镇很担心,京城外面的吏治情况,要比他想象的还糟糕。

学好很容易,但是学坏却是太简单了。

而朱祁镇的预感,很快就不幸言中了。

朱祁镇接到了刘定之奏疏,刘定之的奏疏,是专门说晒盐法的,刘定之知道朱祁镇的习惯,对很多技术细节,不厌其烦的介绍。

朱祁镇这才发现,刘定之所介绍的晒盐法,与他记忆之中的晒盐法有一点不同,福建当地的晒盐法,虽说是晒盐,但是也不人们想象大片大片的盐田,而是将沙子围成一个圆丘。所晒的就是其中这一片。

效率比煎盐法高,但是并没有高到了朱祁镇的心中所想吊打的程度。唯一是减少了劳动力,在灶户之中也是有分工的,有一部分专门供给柴火,有人专门负责煎盐,而晒盐法的出现,让负责打柴的人解放出来,他们给煎盐的一笔钱,就退出盐场,自己去搞自己的活计去了。

刘定之到任之后,将这些柴户,尽放之,编为平民了,免除了盐场的劳役。

然后刘定之,研究晒盐法。无师自通的将盐田法发明出来了。

刘定之秉承朱祁镇大分工的想法,选择了数里的海岸,全部建造成盐田,然用军法勒令灶户,分队做事。

那一队建立盐田,那一队晒盐,那一堆造卤水。那一队清盐转运,等等。

看似简单的事情,刘定之反复实验了两年,才算是成功。

其中难点有二,是一具体分工步骤,如何才能合理。这一点难不到刘定之,能考中状元的,就是当时第一等之聪明人。

晒盐的基础雏形有了,也不是让他无中生有。刘定之只要下功夫,是可以办到的。

难点之后,就是福建的天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福建其实并不适合晒盐的,因为福建降雨多,而晒盐这一件事情,很看天气,正晒着一场大雨,这十几天的功夫就白费了。

刘定之刚刚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了。就是一场暴雨给刘定之教育了。他才开始仔细研究福建气候了。

选择避开多雨的时间段晒盐,这样一来,一年很多时候,只能忙活半年,也是晒盐的效率高,这半年的晒盐,就能抵之前一年的定额,还多出不少。

而因为大明实行盐去制,福建盐运司的盐,只能行销福建本省,所以生产多了,也是买不去的。

刘定之这一才上奏,一方面将晒盐法总结成书,一并送来,令一方面就是向朱祁镇请示,这多出的余盐,该怎么办?

福建本地就销售不了的。

朱祁镇自己将自己的意见批阅上去,那就是可以通过海关外销。反正福建海贸底子很厚实,各省开海之后,福建海贸发展很快,甚至超过了天津港,仅此于广东那边,在第二。

朱祁镇正好让海商试试水,看看他的想法对不对,这盐作为一项大宗商品,是可行不可行的。

朱祁镇批阅完之后,顺手将一边的晒盐法图录打开了。

上面用有图有,都是类似天工开物上面的图,用毛笔勾勒出来的人形,种种做工的姿态。

朱祁镇其实看不大明白,也不知道刘定之弄出来的晒盐法,与后世古法晒盐有多大的区别。

但是朱祁镇却看得明白,这是一分完整的分工作业件。

也就是说,朱祁镇预计的改善生产关系,进而推进生产力变化是可行的。

朱祁镇一瞬间对刘定之重视程度高了好几个量级,一个状元并不稀奇,但是一个能领会朱祁镇分工意见人,却是非常重要。

正好宫中其实也管着不少作坊,什么琉璃厂,神木场,这个局那个局,甚至武器装备大内都生产一部分。

但是朱祁镇调查过,这些所谓厂,其实是无数小作坊汇集在一起,与现代工厂是有本质的区别。

很多人都弄错一个问题。

似乎只需点金手指造蒸汽机就行了,而忽略了没有现代工厂制度,小作坊其实不需要蒸汽机的。

第五十二章 矿乱

第五十二章 矿乱

朱祁镇虽然还翻看这生产流程,但是他的心思早就放在别的上面,反正这具体流程,他其实也看不大懂,甚至不需要多懂。

他想着是怎么将这种组织方式推行开来,是将刘定之提拔上来,专门负责盐运司煎盐改晒盐之事,还是将刘定之召入宫中,干脆成立一个少府机构,将大明宫中所有作坊都归少府管,先将少府变成大明皇家工业集团。

然后再说别的事情。

这两方面都有利弊。

福建盐运司的产能暴增,无法消化,已经造成了产能挤压了。一旦所有盐运司都该了晒盐法,可以预见是大明盐价将会迎来一场暴跌了。

但是问题来了,盐价暴跌,对大明百姓是好事,但是对大明财政收入就是好事吗?

要知道盐税现在是仅次于田赋的第二大收入。

虽然一般东西,都是薄利多销,但问题是盐这东西会薄利多销吗?

百姓对盐的消费是不是存在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