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剑山庄
盐价大降价,盐税收入是会涨会跌?
这个经济学问题,朱祁镇一时间不能判断,但是他个人觉得,大概是会涨的。因为他个人估计,大明盐价虽然不高,大部分家庭是吃得起盐,但是依旧将盐当做一种精贵东西的。
如果盐价大量下跌,估计用盐数量会有一个显著上升。而且盐不仅仅是一种调味品,也是一种工业品。
虽然而今用到食盐的工业大多没有,但是一些传统的手工业,也是需要用盐作为原料的,比如皮革。
但是这仅仅是朱祁镇的个人预判。朝廷与瓦刺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他不可能将国家大事寄托于个人判断之上。
朱祁镇很明白自己的能力,很多后世想当然的事情,在大明的社会,就会发生奇妙的变化。
向朱祁镇事先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所以,朱祁镇个人觉得缓一缓,如果食盐在海外受欢迎,有成为大宗商品的潜质。那么朱祁镇就开始大规模推广晒盐法。
即便是不如预期,大明在盐税上的收入也不会降低多少,毕竟日本,朝鲜,越南,东南亚很多地方,也是有几千万人口的。
有他们补充,也可以抵消国内食盐降价而造成的盐税缺口,当然了,如果没有这个缺口更好。
所以,在这方面想。
晒盐法推行,应该缓一缓。
至于建立少府,由刘定之掌管。这也是好的,特别是大内还有一部分军械生产能力。如果刘定之能理顺其中关系,让大内的火器厂,兵器厂爆产能,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朱祁镇也要考虑权力制衡的问题。
大内从来是太监的天下,而今将一个进士出身的大臣,调入大内掌管一个新衙门。这是不是一种士大夫对皇权中枢的入侵。
有一个先例之后,想要退一步是相当难的。
朱祁镇其实并不乐意这样做,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大明朝的太监在政争上,与臣从来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不要看,某某太监多嚣张,只需看他们的下场。
这还是有皇权庇护的情况下的。
大明太监崛起,是一种降低行政效率,甚至破坏朝廷体制,以求达到政治平衡的方法。
在朱祁镇看来,这个办法不可取。
但是而今武勋集团衰落趋势很明显,而且朱祁镇也不想让武将多参与权力斗争,官参与的权力斗争叫做政争,武将参加的权力斗争叫做政变。
所以太监不中用。那么给官集团安排一个什么对手,这是朱祁镇一直在想的问题。
今天他想将刘定之调入内廷的想法,忽然给他打开了思路。
他猛地按下晒盐法图录,心中暗道:“如果淡化太监性别特殊,再看太监与官的争斗,其实是内廷官与外廷官的争斗。”
“而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凡对中国古代官制有些了解的,都知道,侍中这个官职,本来是皇帝侍从,但是后来成为丞相的别称,尚书这个官,也是宫中一小官,后来成为行政最高长官,一度就是宰相。
朱祁镇细细想来,暗道:“这些内廷官,决计不能是太监,否则下面官是绝对不答应的,甚至口服心不服,而且大明太监固然有一些能干的人,要保证这些太监每一代都有杰出人士,却也太难了。”
朱祁镇忽然想起了王振,心中轻轻一叹。
“这些内廷官,也不能是官。否则的话,我一切心血不就是白费了。”
朱祁镇想要以内廷官代外廷官,乃是他自己权利的一次扩张,而不是给官伸进内廷的机会。
这个大方向,是绝对不能变的。
但是具体该怎么做,朱祁镇一时间拿捏不准。
从什么地方找一个有活力,有社会地位能与官抗衡的阶层?这个问题,让朱祁镇陷入沉思之中,朱祁镇随手将手中的晒盐法图录收起来,却一不小心,有东西从这里掉了出来,似乎有一个小册子。
朱祁镇顿时眉头一紧,暗道:“这是夹片。”
有什么话,是不能专门上奏,非要这样小心翼翼的送过来?朱祁镇看到夹片的时候。就敏感的嗅到不对劲。
原因很简单,奏折之中附属的奏折里说不完,夹在奏折之中,这事情常有,不过一般都是奏折之中说明的。
而这夹片却是没有的。
朱祁镇也不觉得这是刘定之所犯的低级错误。刘定之如果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那么他早就不用在官场混了。
你会给你上司写报告的,将无关紧要其他东西夹进去?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有些话刘定之想告诉他,但是担心被人半路翻看,这才将夹片夹进去,甚至不夹在奏折之中,而是夹在晒盐法图录之中。
刘定之也不担心朱祁镇看不见,因为朱祁镇看过的奏疏,一般都会存档保留,会有人细细检查的。
不管刘定之这夹片之中,写的是什么?这种小心翼翼的情况,就让朱祁镇感到不妙。
朱祁镇打开夹片,匆匆一翻,脸色大变。深吸一口气,却是上面写到,浙江人叶留宗据守福建山中,暗结甲兵,图谋造反,而福建地方,隐瞒不报。粉饰太平。
刘定之也将前因后果的说清楚,这一件事情真正的问题出现在大明的矿业政策上,而具体引爆这个问题的,却是周忱决定重开浙江,福建等地的银矿。
太皇太后罢天下矿场,与民休息,对百姓来说,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好事不得到好好安置,就会变成了坏事。
朝廷罢矿场,仅仅是封山不采了。官员撤走了,但是当地的矿工却没有安置。
朝廷刚刚开始建立矿场的时候,这些矿工都是以劳役的方式从附近征召的,连年在矿上,靠着开矿生活,而今一句话,朝廷不采矿,这些人就必须自谋生路,但是那里有很多人能走到出路了。
其中就有一个叶宗留的人,将矿工组织起来偷偷的开矿。
这是常有之事,不足为怪。
但是问题是周忱而今又下令重新开矿了,矿在那里,就是叶宗留手中,他聚众数千,啸傲山林,矿山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怎么可能会因为朝廷的一道命令,就放弃矿山。
在他们看来,这矿山就是他们的了。
周忱在户部档看,矿山是封禁的,重新解禁就可以采矿,而地方上不会请情况告诉上面的。
福建地方自然是想尽办法,搞定叶留宗。
第五十三章 福建乱局
第五十三章 福建乱局
朱祁镇从刘定之的夹片之中。看得出来,叶留宗在山中聚啸,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而且周忱主持重开闽浙之间银矿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项政策从形成到落实,是需要时间的。现代还是这样,更不要说古代了,而在政策下来之前。
官场的人都有风声了。
福建方面想搞定叶留宗举动,从上半年就开始了。
可惜福建布政使不知道怎么做的,反正事情没有办妥当,随着上面明确命令下来,福建布政司联合按察司带来了军队。
然后双方打了一场。
最最关键的事情是。
打输了。
打输之后,就在现在正统九年十二月,叶宗留在山中正式拉杆子,打旗号称,铲平王。
这个消息,而今都被福建方面压着,他们正在紧罗密鼓的准备第二次围剿。封锁一切,关于这一件事情的消息。
如果围剿成功,准备将这一件事情,当做没有发生过。
而刘定之作为皇帝一手提拔的心腹,是有政治敏感度的。他虽然在福建做官,朱祁镇也没有暗示他要密奏地方事务,但是他自己要是不懂事,就不对了。
而且朱祁镇从刘定之这样着急的上奏,甚至感受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刘定之对福建方面第二次围剿胜利的可能,不报太大的希望了。
朱祁镇对此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召集武大臣密议。
朱祁镇说明情况,直接问保定侯道:“南方的卫所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朱祁镇对福建地方的无能,感到不满,但是他更知道,而今要解决当务之急是什么?是叶宗留。
之所以问保定侯孟瑛。
孟瑛南征军之中,就有大多数都是以南京为中心的南方卫所。
孟瑛在南京整军小半年,才从各地挑选出十几万大军。至于这十几万大军的质量如何,看孟瑛南征之战,从头到尾,都没有让他们打硬仗,真正决胜之战,还是京营边军为主要的三万左右。
其他军队,大抵是摇旗呐喊而已。
朱祁镇并非不知道,南方卫所军不能打的,毕竟之前倭寇上岸后,以不足千人的规模攻克一个千户所。
朱祁镇心中已经有估计,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南方卫所情况会低到这种地步。
打不过倭寇也就算了,还打不过矿匪。
甚至朱祁镇一场败仗,直接让叶留宗小看朝廷,之前不过是在山中过小日子,而今居然敢称王撤旗了。
朱祁镇也知道,叶留宗手下定然也很能打的。
想想就知道,这矿工体力,组织是是能打的,而且朝廷封矿,撤出人手,叶留宗盗矿,其中也不会太平的。
看到这里的钱途的,不仅仅是叶留宗一个人。想想就知道为什么叶留宗能得到最后的胜利,想来不是他官府方面有关系。
而是他手下的人能打的。
但是朱祁镇还是无法接受,广大南方卫所都疲敝如此,一旦南方有事,频频从北方调客兵南下。一来影响北方的边防,二来,大明看上去养卫所不花钱,但实际上卫所无偿占有大量土地,这其中朝廷也是付出代价的。
孟瑛说道:“臣在南方遍考南直隶,江西,浙江卫所,皆不堪用,臣从中挑选精锐十几万人从军,一路上多加训练,才算是能够一用,但是这些军队,有相当一部分留在云南戍边了。”
“留守士卒,大多是老弱。不堪一战。”
朱祁镇听了,一时间有些自嘲。
没有想到南方卫所的凋零,还有朱祁镇决策的影响。
当初麓川之战,朱祁镇是坚决不从九边调兵。大部队动用的都是南方卫所兵。
南方卫所兵承平日久。本来战力就不堪,孟瑛为了完成任务,定是将能够用的士卒,全部给调走了。回来的并不多。
想想就知道,南方卫所战力不足依靠了。
当初还觉得自己的决断是非常正确的,但是而今想想,真是太天真了,不管什么样的事情,一利生必有一弊随。
主政者只能权衡利弊而已,那些没有一点弊端,十全十美大好事,定然是骗人的。
只是朱祁镇而今要面对自己留下的乱摊子。
英国公说道:“臣以为当抽调京营一部出京平叛。”
朱祁镇说道:“英国公所言极是,只是首辅是个什么想法?”
杨溥先请罪说道:“老臣无能,此乃福建布政使谢怀,欺君枉上之举,此人乃是王振举荐,都察院那边也多有不发之举,谢怀强纳福州卫指挥使之女为妾,并大肆通海,逃海关税负,甚至指使卫所官兵海上行凶。”
“臣为首辅,不能去此逆臣,乃是臣之过也。”
朱祁镇缓缓的闭上眼睛,说道:“先生何错之有,是朕错了。”
王振死之前,朱祁镇身边遍布王振的耳目,这才见不到王振的另外一面,但是王振死之后,王振另外一面才暴漏在朱祁镇面前。
王振对外敛财,想想就知道,真正有底气,觉得自己问心无愧的人,谁给王振送钱。王振所受的每一分钱,都是破坏了国家法度。
这种破坏是会有代价的。
只是这个代价,不是王振来出,而是朱祁镇来买单而已。
此刻就是朱祁镇买单的时刻。朱祁镇甚至有些后悔,当初赏赐王振一些银子,王振或许不会这么做了。
但是朱祁镇随即就清醒了。
人的贪婪是没有尽头的。
不过,朱祁镇同样知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很多事情未必都是王振的锅,不过王振已经死了,什么锅都给王振上面砸而已。
朱祁镇对此并不在乎。他关注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谁的责任。
只是朱祁镇对杨溥的论断,却是非常赞同,此事根本就是地方官无能。
从朝廷法度上来看,朝廷的决策是没有错了,不管是封山,而是重新开采。银矿都是不准许百姓私自开采。
叶宗留之流都是犯了朝廷法度。
但是百姓不给你说这个,他们要活着,要混口饭吃。法律与现实从来是有差距的,即便现在也是一样的。
在这方面就需要地方官员的自由裁量了。
地方官员的自由裁量权是非常大的,所以才有灭门府尹,破家知县之说。虽然副作用很大,不如此不足以处理各种地方事务。
福建地方失职,看叶留宗刚刚开始是不想造反的。也就是不管是地方政府怎么做,都是有将一个乱子消弭于无形之中的可能。
如果放于谦,周忱在哪里做地方官,朱祁镇估计于谦敢孤身入矿山,将叶留宗招抚下来,而周忱也足够的手段,让叶留宗乖乖下山。
但是福建地方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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