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重别楼
熊完微微点头。
黄环接着说道:“然而,思其长短,而虑己短长,楚国百年来军争,有胜有负,但为何秦不能伐之,齐不能讨之?如果探究其中奥妙,加以利用,何惧于秦呢?”
黄环之言让熊完打开了思路,不由正色的问道:“先生之言,寡人清楚,愿闻其中道理。”
黄环这才说道:“我琅琊山门徒,大多来自于齐国的琅琊山,多有门徒入齐为仕,亦有为齐国权贵之门客,百年来,齐国想要攻打楚国,唯知从淮北于楚国接壤之地开战!”
黄歇等是纷纷有所感触的。
当年,淮北就是从齐国手里夺来的,几年前,齐国和楚国又在淮水被秦国阴了一次。
“楚国淮南,江南,广袤的本土从未受到过威胁,为何如此?那便是因为这三处地方可源源不断的输送兵力粮草于淮北做长期的抗争,令尹治理淮北二十年,土地丰腴,百姓悍勇,于齐国南城做长期之抗衡,纵有一战或数战之败,但也不伤元气,故楚国才能耸立淮北,齐国虽强,但也不能夺取淮北,更不能逼近江水,此为战法之所胜也,战法胜,故军争胜!”
众臣纷纷警目,纷纷点头。
言之有理!!!
熊完迫切的问道:“那秦国呢?难道,我楚国也能在军争上有自己的优势?”
黄环笑着道:“秦国如今看似军争在列国之冠,但诸位细想,今日秦国之局面,不就类似于当年秦得巴蜀吗,秦得巴蜀确实国富民强,但是在军争上,得巴蜀而不能入江汉,此乃地之阻隔也,于今日,秦得三晋而不能下荆州,依旧乃是地之阻隔也,何其相似。”
“嘶……!!!”
“何为地之阻隔!?”
黄环接着道:“楚之胜,核心在于水师之强,楚国之水师多为当年吴越两国的水师根基,云梦泽舟师更是老楚之旧部,不仅可以作用于军争,还能作用于运兵,楚国五千里疆土之广袤,亦有五千里江水为屏障,江水五千里,云梦泽之周师,大楚数十万水兵,便可长年拒守于大河,此乃秦国不曾有之地势也,秦哪怕就是横扫了北方,只要楚国坚持水师,隔断大江,秦国只能望而兴叹!”
熊完喃喃道:“望而兴叹?”
“秦地处边陲,以甲备雄兵铁弩而称熊,士卒之中,穷无善水之人,而楚国地处大江以南,百姓上下无不善水,岂是秦人可比,将秦楚两国的界限制约于大江,秦国哪怕就是武侯亲至,岂敢于楚国相争于五千里大江?故定为秦所忌。”
熊完拍案道:“你的意思是,寡人大力发展水军。”
“不错,秦国哪怕就是得了北方赵国,燕国,其土地之广袤,也就如今日的楚国,最多也就是隔江而分庭抗礼!却半步踏入不了大楚的土地,只要水师强,我等何惧之有。”
一时间。
整个朝堂纷纷喝彩!
哪怕就是项燕,也不由感叹这计策的妙啊。
楚国本来就有吴越的水师大底,齐国为什么干不赢楚国,抢不下淮北,那就是因为水师,如果现在将这个策略用在整个大江,秦国一个不善水国家怎么可能功得下楚国。
河渊等人也都纷纷扬了扬眉毛,细细思索起来。
黄歇赞叹道:“妙,得巴蜀而不能取江汉,得三晋而不取荆州,真妙啊!”
熊完越想越觉得在理,感叹道:“先生不愧是琅琊门下,一举切中了要害,如此说来,秦国就是统一了北方,才和我楚国今日的土地相当,何况北方还有齐国和燕国,我楚国大力发展水师,秦国必然无法奈何楚国,寡人多日的忧患,今日一朝得解,寡人敬先生。”
黄环顿时拱手道:“此乃琅琊众多日推演之局,黄环只是安固就说!”
“原来如此!”
黄环接着说道:“何况,如今秦侯于燕以定国棋定国运,签订两国合约,燕国必然如坐针毡,岂会让社稷假手于敌人之手,其必然会合纵齐国,楚国,楚国自强水师的同时,亦可联合齐燕,则,秦北方不能定,楚南方而大定,以大定胜不定,消耗秦燕齐之国力,楚独强于世,社稷久存之道也。”
群臣拍手大喝道:“琅琊彩!!!”
一时间,君臣纷纷大乐。
楚国的水师能让齐国无可奈何淮北,何况齐国的水师也不弱,更别说,没水师的秦国了。
熊完感叹的道:“琅琊门徒,名不虚传!”
要知道,巴蜀打不过来,其一巴蜀自治的原因,那里只能成为秦国的粮仓,当地豪强都是有自己的私兵的,一旦秦国大举兴兵进入巴蜀,必然会引起当地的豪强反抗,得不偿失,这一点已经用历史来证明了。
其二,便是巴蜀过不去江汉,其中,从蜀中东行有一条广阔延绵在山中大河相阻,飞鸟难渡!
就在群臣欣喜之时。
忽然一个声音传进了众人的耳中。
“先生高论,在下有所疑惑,军争胜败,在二国之表,治国胜败,在二国之里,秦楚二国在表即使分庭抗礼,但在里,楚不如秦,里外之别则为,秦强里则强一世,楚强表则强一时,怎可因一时之强乐乎于一世之强呢?”
满堂沸沸之音瞬间噤若。
一个个表情不一的才朝着出声处看去,黄歇惊愕不定,项燕和琅琊众有的侧目,有的愤怒,纷纷看向了孔鲢身后的出声之人。
只见此人面带薄巾,却能见到一双扬眉,两眼眸光闪烁。
毫不畏惧的看着同样看过来,却目露温怒的熊完!
同样的眸子,同样的冷芒!
第六百三十四章 负刍大辩朝堂
黄歇看到遮蔽面容的负刍,一阵冰凉爬上脊背,但却不知如何由来,又看了看一脸神色不善的熊完,怒哼道:“大王当面,居然藏头露尾,此乃大罪,大殿之中,妄议国策,罪上加罪,来人,给本君将此人拿下,扔出殿外。”
负刍半点没有慌张。
孔鲢不在犹豫,终于走了出来,笑道:“令尹息怒,此人乃是我儒家亲传,之所以遮蔽面目,乃是因为其面目谮恶,难见于人,这般遮掩,非是无礼,反而是怕惊扰大王及王后,还请令尹及大王宽恕则个,然而,小徒素有己见,此番僭越,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思想想要于众位印证,其目的,也在强盛楚国,所谓非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若是如此,我儒家,不就是对大王和楚国的不忠不义了吗。”
熊完和众人听道这里。
顿时也有些诧异起来,实在是这年轻人口中所言,太过于尖锐。
也就是说,琅琊门徒的策略,最多也只能与秦国分庭抗礼,还略处于弱势,可是,要强国的策略,那就不是这么简单的,所以让众人有一种,你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
黄歇这才说道:“夫子此番道理,本君知晓了,不过,夫子的意思,你儒家的门徒难道也有对付秦国的策略吗,或者说,有比琅琊众人还要更好的策略。”
孔鲢微笑道:“这个,老夫不知,不过,老夫却知我这门徒绝非妄议不知是非轻重之人,既然弟子有所言,老夫自然相信其胸有治国韬略,既然今日,无人不可言,那君上为何不能先行听取一番呢?”
黄歇冷哼一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年轻人,为什么有些发憷。
熊完也道:“既然夫子都如此推崇,那寡人到真想好好听听,儒家有何话说,到底有什么办法敢说能胜过琅琊众。”
项氏等人面面相觑,一个个也是有些惊愕和不解的看向负刍!
要知道,这楚国水师的政策乃是经过数十人细心商讨,勘测地利来制定的,并且有史为鉴,以国力衡量,按照这样的做法,保楚国最少五十年安定。
不过众人皆是饱学之士,负刍时才的一举强里强外的话,都依稀知道,负刍指的是秦国的法制国策,不是楚国可以比拟的。
然而,贵族对变法,是非常排斥的。
楚国是经不起这么大的动荡的,就是秦国,当年也是险些分崩离析。
儒家若是敢说变楚国的法,那必然会群起而攻之。
负刍走上前来,恭敬的施礼,道:“儒家负刍,参见大王!”
熊完见负刍彬彬有礼,时才温怒的心思瞬间淡然了几分,道:“既然你有良策献于寡人,寡人若是不闻而一言断之,恐遭非议,非明君所为,寡人洗耳恭听。”
负刍拱手道:“多谢大王,时才,负刍闻诸位贤者所言抗秦之策,虽为良策,但亦不全于楚当下,以及天下之局势,以负刍之见,若是大兴水军之时,亦能两路其下,方可强楚于秦,琅琊众所言只为其中一路,负刍所言的便是另一路。”
熊完顿时被提起了兴趣,道:“哦?讲,寡人洗耳恭听。”
负刍接着说道:“以时才先生所言,即便秦楚分离与大江,纵隔南北,孰胜孰败,孰强孰弱,无可预闻也!唯以史考量才能有所猜测。负刍曾听闻,世有三亡,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敢问大王,若是这般,那将来秦楚两分天下之时,若是一旦攻伐,谁是乱谁是治呢?”
负刍的话太尖锐又太切入要害。
诸贵族很想说,当然是秦国乱,楚国治,但如此说,就是掩耳盗铃了。
琅琊众人,也都纷纷眉目一亮,纷纷重新打量这个遮蔽面目的年轻人。
负刍的意思大家都意会了过来,秦楚最后的局面如果大兴水师,也就是秦国有北方的土地,楚国有南方的土地,可是自古以来的三亡,便说明了,楚国最后的结局肯定会灭亡。
所以,水师是一时之策,非长久之策!
黄歇正要呵斥。
却被熊完挥手打断,道:“寡人并非好面子之人,你时才说,秦国强在里,指的定然是秦国强盛根基的法制,而我楚国确实不如,楚国强在外,也就是这水师之强,你的话,虽然尖锐,但是寡人还是知道这忠言逆耳的道理,自然不会责怪于你,既然如此,你想兴变法不成?”
负刍顿时稽首道:“大王乃是明君!”
熊完心中被恭维的一阵舒坦。
熊完都说了,众人也都纷纷不在多言了,如果按照历史的三亡去看,负刍并没有说谎。
但是,要改变这样的格局,难道真的是变法吗,一旦负刍说了变法,那不要熊完开口,负刍只要出了这个王宫,别说他,就是儒家都要被赶出王都。
贵族实在是被吴起给弄怕了。
怕到杀吴起,都不等隔日,直接在灵堂上就用弓弩给射杀了。
不过负刍并没有说变法,而是说道:“敢问令尹,楚国七百年来,崇尚哪家所学?”
黄歇一愣,没想到负刍居然直接问他,黄歇也不犹豫道:“我楚国任行过道家,儒家,墨家,不过真论及渊源和长久实施的,只有道家学派。”
道家的代表着便是老子。
老子便是楚国人。
这也就是黄歇为什么楚国是长久实行道家学说的国家!
至于儒家和道家的关系很微妙,孔子便是老子的弟子。
黄歇接着说道:“道家学派,渊源黄帝,伊尹,远宗老子,楚国至筚路蓝缕以来,经息妫夫人等先贤,施政,一向以道家无为之术为原则,无为而治,实为楚国治理天下的思想大本,本君听你所言,你难道是想让我楚国实行变法不成?你可知道,一国之政,岂是轻易说变就变的,变则乱国,列国之鉴,历历在目,你想的是不是太简单了。”
负刍微微一笑,丝毫不为黄歇的话而动容,平静的神色让众人都有些侧目。
负刍接着说道:“令尹,但你可知,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战国七雄之时,四海空虚,人心不安,审时度势,实施安民养民的无为政策,当时自有他的道理,那也是因为秦楚不相彼邻,但今日之天下,秦灭三晋,秦楚只剩一水相隔,难道,还能用无为之治来治理楚国吗?当今天下,诸侯因为秦,包括楚国在内,皆纷纷削弱,难道不是励精图治,实施有为之政的大好机会吗。”
有为。
儒家学派的核心思想。
负刍说到这里,顿时满堂哗然,当年吴起实施法家变革,诸位多受苦难,现在儒家又跑出来了。
黄歇大怒,寒目说道:“你所言的有为,难道,就是要推翻我楚国所用数百年的政策吗?”
负刍却半点不怒,仿佛非常随意,的说道:“在下的有为,就是要更新变法,兴礼崇德,上尊圣王,外攘蛮夷。”
熊完忍不住说道:“可是,擅自变法,扰乱国本,楚国必会大乱。”
负刍拱手道:“不断更化才能进步,当年夏桀暴虐,所以商汤大兴有为之师,夺了他的天下,后来商纣暴虐,周武兴起有为之师,也夺了他的天下,古治有善有恶,恶治不除,善治不立。”
忽然,满堂大喝拍案而起。
屈氏的族老更是颤抖着胡须指着负刍道:“大胆,你竟敢说楚国的无为之治乃是恶治,难道,你儒家就是善治不成?”
群臣纷纷出言呵斥,负刍却是一言不发。
良久,熊完这才伸手制止,接着道:“儒家的有为之策,于我楚国目下,确实难以实施,你的变法,寡人觉得暂不可行。”
负刍却问道:“秦国变法可行,为什么楚国变法不可行?”
熊完一愣,也有些怒了,道:“你到底何意?”
负刍却说道:“大王,负刍以为,秦国变法之所以可行,在于四处。”
“秦法包括了田论,赋税论,农爵论,军功论,郡县论,连坐论,度量衡论,官制论,使得上至王公贵族,下至穷苦民众都变成了秦法的参与者,一旦实行,想要复辟旧制,自然难上加难,此其一也。”
“徒木立信,法令一统,刑杀立威,法制更是深入人心,当年,商君首先以徒木立信的方式竖立了公信力,让民众百姓意识到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渭水决刑七百人,威震朝野,太子犯法,严厉处置,并劓刑太子左傅公子虔,黥刑太子右傅公孙贾,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真正做到法治面前一体同尊,使得法治思想深入人心,此其二也。”
“农爵,让农人勤奋耕耘,军功论,让下级军士通过战阵斩首,可获爵,在此汹汹民意之下,实乃于天下共享秦国,此其三也。”
“公如青山,殃如松柏,如此君臣,六世以来,秦国六代君王之下无不有良臣辅佐,此其四也。”
第六百三十五章 变秦国的法父子相见
“如此四点,缺一不可,因此四点,秦国才是列国唯一经受住了变法动荡的国家,方有今日列强于诸侯之局面,非负刍言语中多言秦强,而是秦楚一旦交战,或许水军可挡秦国五十年,一百年,但一百年后呢?楚国依然会走向诸侯之结局,为秦所灭。”
负刍的四项,让满堂无声。
虽然知道他是对的,但是这变法,在楚国如何可行。
众人纷纷不说话。
黄歇却说道:“你今日所言,大行变法,绝非一朝一夕,一旦决定,举国动荡,到时,不用考虑一百年,十年,楚国就会被秦国所灭,然而,我等又如何能知道,儒家的变法,可以让楚国强盛呢。”
负刍哈哈大笑,说道:“在下也不知道,儒家的变法能不能使楚国强盛,不过,众位都认为,变法会让楚国大乱,这一点,应该不错。”
“这???”
黄歇皱眉说道:“哼,既然你都知道,变法不可行,那为何在此大放厥词!”
负刍忽然两眼一寒,环视四周,说道:“在下从未说过,为楚国变法,秦国变法已经百年,楚国哪怕就是变法,难道还能胜过秦国不成。而且,时才在下所言的字字句句,只是在提醒诸位,一旦变法,举国大乱,由盛而衰乃是必然之道。”
“哗……”
整个朝堂顿时炸开了。
所有人,都被这个遮蔽面容的儒家弟子给带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