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66章

作者:富春山居

李来亨心算了一下后说道:“昨日上午发出的,后日或大后日一早就可到了。”

李自成点了点头后说道:“去把阮大铖请到平山堂,朕要和他谈一谈…”

平山堂内风景依旧,虽然今日阳光没有这么好,不能极目远望,但向着长江方向望去依然是一副令人心胸开阔的风景画。只是阮大铖今日却没什么心情观赏风景,他进入平山堂后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自成身上。

在和李自成扯了几句天气后,阮大铖便迫不及待的向李自成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几日里承蒙陛下款待,臣实在是感激不尽。不过,陛下志在千里,岂能在扬州浪费光阴,臣愿意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奔走两岸,以定江南,不知陛下之意?”

李自成看着他微微颔首说道:“能得到圆海先生之助力,朕自然是不胜欢喜。眼下朕倒是真有一件事想请圆海先生跑一趟,不知圆海先生有没有这个兴趣?”

能得到李自成的接纳,阮大铖心里自然是兴奋不已的。之前和李自成的见面,让他意识到弘光帝完蛋不完蛋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马士英和他这些支持弘光帝的人其实已经无路可走了。

弘光帝退位之后,也许还能以监国的身份再安稳一段时间,但是等待太子登基亲政,他们这些支持弘光帝的人自然是要成为祭品的。不剪除了他们这些弘光帝的羽翼,太子如何睡的着觉?哪怕太子没有意识到这点,太子身边的人也会提醒他的。

所以,过江之前,他同马士英等人商议过,只能利用李自成对于江南的欲望扣住太子,才是他们的一线生机。李自成宣称南下是为了扶助太子继位,其实他们是不相信的,不止他们不信,就是那些东林党人也一样不信。

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江北四镇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到了这个时候,谁也不能不信,李自成南下是为了帮助大明重继大统的了。不相信这个,就要面对打着太子旗号南下讨逆的顺军了,失去了江北四镇和大义名分,南京根本组织不起勤王军对抗李自成和太子。

于是,他们只能一边承认李自成南下扶立太子的正义性,一边则偷偷摸摸的和李自成进行交涉,希望能够劝说对方打消这个损人不利己的举动了。

但是,在阮大铖和李自成接触之后,他顿时连弘光帝也放弃了,和李自成的谈话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南都是出不了头的,甚至可以说是在大明朝是出不了头的。因为正如李自成所言,只要大明还讲忠孝治国,那么他这个奸臣的身份就没法洗白。

只有在大顺这边,凭借着大顺立国的理念,把阉党和东林之间的对立,从小人和君子的对立变为正道和邪道的对立,他才能彻底洗刷自己的名誉,从而扭转士林对于自己的批判。虽然大顺的立国理念对于士绅来说并不是那么的友好,但是对于阮大铖来说,这却是一个变局,因为他已经快被江南士绅的主流社会给开除出去了。

一般来说,被边缘化的士绅很难再融入到士绅主流当中去,今后他的子女将不太可能和那些名门望族联姻,这也就意味着几代以后他们家就变成普通地主了,普通地主也就寒门了,就比那些自耕农的地位好上一点而已。

对此感到担忧的阮大铖,在遇到了给出路的李自成后,自然不能不伸手去抱紧对方的大腿了。这一次他下注可比支持弘光帝还要大了,简直就是把自家的家族也一并押上了,都有了这样的决心了,阮大铖在李自成面前也就不再加以掩饰了。

因此对于李自成的询问,阮大铖毫不迟疑的就答应了下来。面对如此干脆的阮大铖,李自成也陷入了一阵恍惚,这大明确实要完,仅仅给了阮大铖一个出路,对方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跳船了,也难怪真实的历史上清军进入南京时,就没有遇到过抵抗。

他定了定神后对阮大铖说道:“其实就是高杰军的问题。眼下的高杰军不过是一只困兽,朕要想打自然是打的下的,但是没什么意义。因为高杰军眼下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朕又不想要他们的命,所以这一仗除了白白流血外,没啥意义。因此,朕希望有人能够彻底的切断高杰军对于南都的最后希望,让他们放下武器投降…”

第209章 新政24

虽然看起来去高杰军做说客很有风险,但是阮大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其实这趟出使的风险并不大,因为高杰不想死全家的话就不会对他动手,而即便高杰想不开,他底下的那些将领也不会跟着他走绝路的。当然,李自成要求他代表顺军去说服高杰军,一是为了断绝高杰最后的念想,二也是为了让他证明自己投靠大顺的真心。

因此阮大铖很快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表示自己愿意代表都元帅府去瓜州递交最后通牒。李自成让他先回去准备一下,吃了中饭就可以出发了。

待到阮大铖消失在平山堂外,李来亨才走上台阶向他报告道:“董方策、李之珍两人已经带来了。”

李自成对着他点头道:“那就把他们带上来吧。”

董方策和李之珍跟着李来亨登上平山堂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因为他们不知道李自成叫他们来做什么。

李自成打量了两人一眼后,就开门见山的说道:“叫你们过来也不是为了别的事,朕听说,你们两人在高杰军中人缘不错,是真的吗?”

董方策还在思考李自成的用意是什么,他身边的李之珍已经迫不及待的向李自成讨好的说道:“臣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同人喝上两杯热闹一下,因此同各营走动的比较多,若是陛下有意,臣愿意去高杰军中走一趟,让那些老朋友知道陛下的宽仁之心。”

董方策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赶紧跟着说道:“臣也愿意一行。”

李自成对着两人点了点头,满意的说道:“你们跟朕都是陕西老乡,俗话说的好,人不亲土亲。既然你们已经猜到了朕的意思,那么朕也就开诚布公的说了。

朕和高杰之间虽然有些私人恩怨,但是和他手下的将士们可没仇。而且,朕之前已经向全军及对外宣布过了,当前中国的敌人是北方的建奴和在海外屠戮我中国子民的蛮夷,和国家的公仇相比,朕的私仇并不算什么。

所以,朕希望你们作为朕的代表前往瓜州一行,把朕的真实心意告诉他们。朕现在是真心真意希望高杰及其部属放下武器,免去这一场刀兵之劫。因此他们要是愿意放下武器投降,那么朕可以保留他们现在的官职和待遇,若是不愿意继续征战的,也可以回家去和家人团聚。

并且,他们若是现在放下武器,授土令对于他们也是有效的,都元帅府登记了他们的姓名籍贯之后,同样会给他们授予土地。至于高杰,他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都可以商量。

当然,朕的耐心不是无穷无尽的,今天是25日,28日上午巳时之前他们还不肯投降的话,那么朕也只有下令进攻了。一旦战争开启,除非他们在战场上树起白旗退出战场,否则战后不会享受到任何优待,并且朕还要追究他们屠戮平民的责任。两位将军听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董方策和李之珍当然听明白了李自成的意思,和李自成继续交谈了一会后,李自成终于结束了谈话,示意李来亨送两人离开。

董方策和李之珍在午饭后就混入了阮大铖的随从队伍中,然后从扬州西门外的大道跨过了扬州往仪征方向去的运河,在申时三刻左右抵达了瓜州城外。也就在这个时候,董方策和李之珍悄悄的脱离了队伍,商议了一下后便各自去寻找相熟的朋友去了。

另一边,听到顺军派出了一队使者大张旗鼓的抵达了瓜州城下,藩府中的高杰看了一眼牵着儿子站在堂外台阶上默默无言的妻子,终于叹了一口气对侄子李本深吩咐道:“请他们过来吧。”

就在这个时候,邢娘子终于开口了,“瓜州城内可不止我们一军,不如把张天禄将军和监军郭维经也请过来。”

高杰有些不以为意的说道:“郭维经不过一介书生,张天禄手下不过是一些杂兵,这瓜州城内的事我自可一言而决,何须他们的意见。”

邢娘子却很是冷静的说道:“永昌帝的使者如此大张旗鼓的入城,他们怎么会收不到消息,若是不把他们请过来,他们要是狗急跳墙怎么办?把他们请来藩府,然后再派高进库接管城中各处要道,那么不管城内是否还有人有其他想法,也无人可以领头主事了。”

高杰沉默了片刻后对着一旁的外甥说道:“就照着你舅母的意思,把郭大人和张将军请来吧。”

面对李本深亲自上门的邀请,张天禄其实是有些发毛的,他是曹变蛟的手下,在曹变蛟冲击清军大营战死后,逃回关内的他就被调来了南方驻守瓜州。

虽然和高杰军同驻一城,但是他对于高杰可是相当防备的,就怕这个性格暴躁的农民军降将在瓜州大开杀戒,把自己手下的人马吞并了下去。此时天下局势的发展,就算他这个过去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将领,对于南都也是怨气满腹了。

张天禄的怨气有二,第一是南都居然把自己的驻地分给了高杰,以高杰军的跋扈,这些天来他的部下可没少吃亏;第二便是南都不接纳高杰军过江他可以理解,但是居然也不许他们这些忠诚朝廷的官军过江,这就有些过分了。

此时永昌帝派出使者前来瓜州,他心里本来就有些心动了,但是他有些害怕高杰不分青红皂白一刀把自己骗去砍了,然后裹挟自己的军队投降大顺。直到他问清楚,监军郭维经也被邀请去藩府后,才放下了不少心。

张天禄顶着李本深不耐烦的眼神,把自己的弟弟张天福叫来仔细的吩咐了许多话,才跟着李本深前往了藩府。在藩府的待客厢房内坐了没多久,他就看到了脸色不虞的郭维经走了进来。

看着藩府的兵丁走出房间,张天禄赶紧凑到了郭的面前说道:“郭大人,下官听说李自成派出了使者进了城,高镇请我们过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郭维经瞧了一眼张天禄,老实说他一点都不想搭理对方,就从张天禄问出的这句话看来,此人心中恐怕已经有了投降的念头。但是他转念一想,还是冷冷的说道:“左右不过是来劝降的,张总兵以为,高镇真能从了李贼不成?”

被郭维经这么一反问,张天禄顿时想起了关于高杰和李自成之间的传闻,他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确实,高杰把自己邀请过来,也可能是想明了自己有没有投降的意思,以高杰和李自成之间的矛盾,他可真未必会投降,要是自己倒是倾向于投降,搞不好真会被高杰一刀砍了。

他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真心诚意的向着郭维经拱手说道:“多谢郭大人指点,下官没齿难忘。下官之后必然唯郭大人马首是瞻,还请郭大人不要忘记提点下官该怎么做。”

郭维经有些懵的看着张天禄一眼,不知道对方到底领悟了自己话语里的什么意思,他刚刚的话语里可真没隐藏别的想法。对于高杰撬李自成墙角这事他虽然听说过,但是他并不认为这样的事能让李自成对高杰穷追猛打,因为李自成毕竟是要做皇帝的,一个女人能换来高杰这样的大将,显然是值得的。

不过,张天禄自己误会了也就误会了吧,至少他现在也还没想殉国。因此面对张天禄的讨好,郭维经的神情终于缓和了几分。就在两人刚刚交谈了几句,这边房门又被打开了,李本深走进来对着两人说道:“永昌帝的使者已经到了,还请郭大人和张将军去前厅见一见使者吧。”

郭维经也不多话,就起身走出了厢房,他来藩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因此自然认识前往前厅的路,就毫不客气的走在了最前方。

结果他刚刚走到前厅右侧的围廊下,就看到了被人从正门引入的一队人,这里的武人也许不认识走在最前面的那人,但是担任过南京巡城御史的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郭维经顿时大怒的走下台阶对着那人呵斥道:“阮大铖,你为何在这里,你是从贼了吗?好你个奸贼,果然大家都没有看错你啊。”

阮大铖定睛看去,才发现当众呵斥自己的是史可法的小兄弟,他顿时冷笑着说道:“郭御史,说话说的不要这么难听,我此次过江乃是奉了上命的。永昌陛下有护送大行皇帝梓宫和太子、百官南下之功绩,何谓贼?陛下命我过江商谈如何接大行皇帝及太子等人过江,你说永昌陛下是贼,那么陛下的命令难道是乱命不成?”

郭维经被阮大铖这话说的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也是真不知道南都派人过江谈判的事,但是这个时候高杰却已经闻声走出了大厅。听一旁的李本深说了阮大铖的身份和过江的缘由,他顿时不忿的跺脚说道:“好一个朝廷,本将还在为朝廷守着瓜州渡口,结果朝廷却派人先降了,简直是混账玩意。本深,把人都带进来,要是有人再敢闹事,就别怪我不给朝廷面子了…”

第210章 新政25

当郭维经认出了阮大铖之后,高杰就知道自己已经没什么选择了。果然在阮大铖进入大厅之后,便直言不讳的向着众人说道:“陛下命我、庞天寿、周镳等几人过江同太子代表商议安葬大行皇帝的事宜,陛下已经决定退位复任监国,迎太子过江登基为新帝。

太子有令,建奴乃中国之大敌也,我太祖高皇帝以驱逐胡虏而获天命,因此大明和大顺之间尚有和平可言,但是和建奴之间绝无和平之说。

吴逆三桂,拿着全国的钱粮在辽东不能为国守门,也不肯听从大行皇帝生前的命令回京保卫京城,却在大行皇帝殉国之后勾结建奴入关荼毒中国百姓,此乃中国之罪人,大行皇帝没有这样不忠不孝的逆臣,中国也无这样狼心狗肺贼子。

故,太子决定和大顺结盟,以抗夷狄,以诛国贼。我受命于太子、永昌帝,前来传达他们的命令:江北诸军从现在开始皆受都元帅府节制,高镇、郭监军、张总兵,你们可有意见吗?”

郭维经瞪着阮大铖,脸色铁青的问道:“陛下要退位?这是乱命。史阁部他们怎么可能不出来反对这样的乱命,我要过江亲自面见陛下…”

阮大铖却丝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说道:“周镳就是史阁部他们推荐的,何须过江?等各位前去觐见永昌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时候,自然就能问个明白。还是说,你们已经不愿意服从弘光陛下和太子殿下所下的命令了?”

坐在靠近门口位置的张天禄一言不发的盯着地面上的青砖,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就是一个驻守瓜州的副总兵,严格来说这种场合就轮不到他发表意见,也就是现在朝廷纲纪已经松弛了,武人越来越不受约束了,他才能坐在这里听闻这样的要事。

但即便是如此,真正有决定权力的也还是高杰和郭维经两人,前者是有实力的军头,而后者代表着朝廷。只是现在的情况看来有些不大妙,郭维经已经很难再代表朝廷发言了,而失去了朝廷支持的郭维经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

于是张天禄把全身心的精力都集中在了高杰身上,想知道他对于阮大铖带来的坏消息,到底是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只是高杰却难得一见的保持了沉默,久久没有出声对阮大铖做出回应,这令大厅内的气氛极为紧张。

就在阮大铖被这沉闷的气氛也压的有些心慌的时候,却见高杰起身一甩袖子说道:“阮先生带来的消息就是这些的话,那么本帅需要考虑考虑。本深,将他们带下去好生招待,待本帅想明白了再继续会谈…”

郭维经见状还想留下和高杰说上几句,但是李本深却立刻拦住了他说道:“监军大人,这个时候大帅不会愿意被人打搅的,您还是先去厢房里喝杯茶吧。”

看着高杰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内堂,郭维经也只是叹了口气转身下堂去了。那边返回了后堂的高杰终于撤掉了身上的伪装,他拿起一个瓷壶给自己倒了慢慢一碗茶水,一口气喝干后突然就把手上的瓷碗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草尼玛的马士英,这就把爷爷给卖了啊。史可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他们是一伙的。”

“你在这里发脾气也没用啊,他们现在可是安全的待在南京城里呢。”邢娘子一边说着一边从他身后走了过来,然后蹲在地上开始捡起了碎瓷片。

看着邢娘子蹲在地上的样子,高杰心里不由闪过了一瞬间的烦躁,于是对着妻子说道:“你去捡它们做什么,小心划破了手。外面的人都死光了吗?还不滚进来一个收拾一下。”

在高杰的怒喝下,外面终于跑进来了两名侍女,帮着邢娘子捡起了地上的碎瓷片。邢娘子看着地上已经差不多干净了,这才让两名侍女出去,自己则走到高杰的一侧坐了下来。

“大帅,是该下决心的时候了。阮大铖虽然是阉党,可妾身也没听说过他有欺人的先例,他既然敢出现在瓜州,并说的如此明白,显然说的确实是真话了。”

高杰长叹了一口气说的:“刀把子在咱手上,不管李自成再怎么蛮横无理,咱也能护住你们母子的安危。但要是把刀把子交出去,今后我们一家人的生死,不过是别人的一念之间了啊。”

邢娘子知道丈夫说的是句大实话,过去在朝廷的高压下,多少名臣大将被砍了脑袋,真正能安稳至今的将领,也就他们家、刘泽清、吴三桂、左良玉几家了。而这几家之所以能安全的生存下来,就是因为大家都把住了军权不放手。

现在这个时候,把军权交出去,还是交给过去和自己有恩怨的李自成,确实是一个相当艰难的决定。而这一决定中最为艰难的一点,就是谁也无法保证李自成会信守自己的承诺。因为大权在握的君主是不用遵守自己的承诺的,这是世人所默认的一个潜规则。

只是邢娘子思前想后了许久,还是对着丈夫说道:“可我们也不可能再拖下去了,李自成既然发来了最后通牒,又故意让阮大铖做使者,这就是警告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眼下就算我们想要继续对抗下去,军中的将士也未必肯和我们一起赴死啊。既然如此,何不顺从将士们的心意,这样至少我们还能继续获得将士们的支持,不至于被他们所怨恨。”

高杰顿时不忿的说道:“老子的兵,难道还敢反老子不成。咱倒要看一看,咱不出声,会有什么人跳出来。李自成不是给了三天时间吗?老子就看看,他到底说话算不算数。”

对于丈夫的执拗,邢娘子也没法再劝说下去了。不过高杰显然还是错误的估计了,他对于部下们的掌控能力,就在他拖着阮大铖这边时,瓜州内外的军士们却开始动摇了起来。

让军士们动摇的,正是李自成以都元帅府名义颁发的授土令草案,根据这一草案,只要现在投诚了顺军,他们至少也就成为了200亩土地的小地主。

对于那些已经厌倦了战争生涯的老兵们来说,在这些年的征战中他们也积攒下了不少财物,确实不想继续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了。有了这授土令名正言顺的退役回乡去,确实很有吸引力。此外对于那些新近被抓丁抓入营中的新兵们来说,他们本来就很怨恨高杰,现在听说可以回家去,也一个个开始串联了起来。

过去,这些新兵在营中都是受到严厉管制的对象,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并不是心甘情愿入营的,甚至有些人还同本军有仇,如果不对新兵严加管束,那么说不定就有人对本军进行报复活动了。但是,只要带着这些新兵杀几次人,他们就不敢再逃离军营了,因为他们也成为了加害者。

但是现在营中的老兵和中下层军官都已经心思活泛起来了,他们自己都在偷偷集会讨论要不要阵前投降的问题,自然就顾不上这些新兵们了。甚至于,有人还想接着新兵们的闹事,去试探一下高杰等人对于投降顺军的真实想法,于是还提供了一些方便。

于是到了9月26日下午,一部分高杰军的士兵就突然集结到了北门外,堵住了北门叫嚷着:“效忠太子,太子才是大明正溯;福藩下台,解散南京朝廷…”

一开始北门外城厢的居民们都忙不迭的躲回了家里,以为要爆发兵变了。虽然高杰军调驻瓜州后军纪要好了许多,在把扬州、仪征搞的天怒人怨后,高杰军的将士们终于稍稍收敛了行径,因为他们还携带着大量的军属,如果把每个地方的百姓都得罪了,那么不管是吃穿用度都要供应不上了。

但是瓜州的居民还是知道高杰军的“丰功伟绩”的,和这样一群暴虐的士兵住在一起,大家都很担心高杰军在瓜州城大开杀戒。因此看到有士兵都在了北门外的大街上后,就一个个躲藏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群士兵并没有动手抢劫街市上的财物,而是一个劲的喊着口号。终于有人大着胆子走出房子,向着旁观的士问那些口号是什么意思。得知是士兵不想和永昌帝、太子打仗,才跑到北门外来抗议的,这人顿时就把消息传给了左邻右舍。

很快就有商人出面召集这些北门外城厢的居民说道:“诸位,这些军士支持太子就是不想和顺军交战。这对于我们瓜州人来说是好事啊,要是真打起来,大家的房子和商铺岂不是要成一片废墟了?我们应该出去给他们一些支持的举动,这样即便之后真的爆发了兵乱,这些士兵也许还能保卫我们…”

这几位商人的提议获得了北门外城厢居民的支持,他们也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不管是和顺军开战,还是旁观高杰军内乱,他们都是第一批遭殃的人。那么与其坐在家中等死,倒不如按着商人们说的,去和那些军士结个善缘,哪怕是把喊口号的地方从北门外挪到东西两门都是好事。

于是站在北门外喊着口号的士兵们很快就迎来了瓜州百姓的支持,这顿时让他们信心大涨,开始更加兴高采烈的呼喊起了和平。于此同时,原本站在边上旁观的士兵们,也越来越多的加入了反对南京朝廷的行列。于是等到高杰收到消息来到北门城楼上时,事态已经不能悄悄平息下去了。

第211章 新政26

高杰探头往城楼下看去,只见下方大道上席地而坐的士兵,黑压压的一片,差不多就已经快上千人了,加上两边看热闹的士兵和民众,估算着也至少有五六百人,这些人把北城门外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的,完全不能让人进出了。

他顿时收回了身体,转头对着负责城内治安的高进库斥责道:“你是猪吗?这些混蛋刚刚聚集起来的时候怎么不派人去驱散了他们?现在他们聚集起了这么多人,真要是闹起来你打算怎么办?这些混账东西都是那个营的?他们的上官呢?让他们的上官过来,把这些混账东西领回去…”

虽然对高杰充满了恐惧,但是高进库还是吞了口口水说道:“大帅,不是末将不派人去,而是他们现在站在城外,手上也没拿着武器,末将没有理由出兵啊。”

高杰终于反应了过来,虽然只有一道城墙的距离,但是他确实没有给高进库这样的权力。虽说他军中的军纪是不怎么样,但是在某些地方他还是很严厉的,比如城外和城内之军不能随意调换和进出,必须要有正当理由和得到他的授权才行。

这些细节不是为了加强军队的纪律,而是防止有人内外勾结出卖了他。对于防守方来说,一堵城墙也许就决定了他们能不能坚持下去。不管是建奴,还是农民军,都习惯于安排奸细偷袭城门,因为依赖人力去进攻有城墙的县城,基本死伤都很惨重。

黄台吉刚刚登基是打的锦州之战,就是被城墙所阻不得不最后退兵。但是他回去后痛定思痛,直接组建了一支八旗重炮兵队,现在建奴算是脱离了依赖人力攻城的困境。不过除了建奴外,顺军和大明军队此时还在从头摸索着攻城的新技术。

高杰军自然也是一支没什么攻城能力的大明军队,而他们对于火炮攻城技术也不大精通,因此特别担忧的还是李自成的突袭。高杰把城内和城外分成了两个指挥系统,城内驻扎的高进库自然不能轻易冲出城去,且城外这些士兵虽然堵住了大道,可也没做什么枉法之事,他也没有理由冲出去驱散这些同袍。

听到高进库这么一说,高杰顿时也感到头有些大了。确实,这些士兵赤手空拳的跑出来向他要粮食,又主张效忠太子,这就让他也很难下决断了。他要是动用了武力驱散了下面这些士兵,那么遭到士兵们的怨恨也就是必然。

太平时节,士兵们有什么不满还能压一压,比如蓟州围剿戚家军一事,不仅什么问题都没有,当事人还升官了。但现在可是战时,李自成才给他发来了通牒,他要是现在下令镇压这些士兵,估计不用等李自成向他开战,自己军中的人心就散了。

在高杰的命令下,各营的将领虽然都来了,但是底下的士兵们并没有卖这些上官的面子,而是一定要大帅高杰给他们一个答复,否则就决不离开。到了这个时候,高杰也看出来了,不仅仅是这些士兵在闹事,就是营的中下级军官们,对于和顺军开战这事也没什么兴趣了,他们表面上是在劝说手下的士兵,但实际上却是在逼他的宫。

向来桀骜的高杰什么时候给人要挟过,就在他想要发怒的时候,中军胡茂祯、外甥李本深都拦住了他,苦苦向他劝说道:“此时不同往日,大家并不是要反了大帅,而是希望大帅能够给他们一条出路。大帅还请制怒啊…”

在两人的抱住劝说下,再看到一旁躲闪着不敢和自己对视的部下们,高杰终于心灰意懒的放松了身体,一边拍着两人的肩膀让两人放手,一边有气无力的说道:“去告诉他们,本帅正在和大顺的使者谈判,让他们稍安勿躁…”

虽然高杰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但是能够有这样软化下来的口吻,对于高杰军上下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们对于高杰的承诺还是有几分信心的,若是高杰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主帅,那么他们也就不会跑来堵门,而是在战场上直接倒戈了。

看着城下的士兵终于散去,高杰也脸色阴沉的下了城门楼回自己的藩府去了,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一仗已经输的一塌糊涂了,哪怕他强硬到底,底下的士兵和将官们也不会陪着他死守瓜州城了。因为现在的瓜州城已经成了绝地,外无援军,内无士气,都希望着李自成能够兑现自己的承诺,忘记和他们的仇怨,并允许他们回乡过安稳日子。

当他回到藩府后院时,突然停下了脚步,向着北面的天空遥遥望去,许久没有转开目光。跟在他身后的李本深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向他问道:“舅舅可有什么吩咐吗?”

高杰微微摇头后说道:“不,咱只是在想,李自成现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洋洋得意,他这次可真是把咱给逼上绝路了…”

然而李自成并没有如高杰想象的那样,得意于解决江北四镇中的最后一个对手。在同郑芝龙达成合作,又同南京开始了谈判后,他就把高杰当成了棋盘上一颗被抛弃的棋子。在围棋的棋盘上,孤子是不可能长出气来的。

事实上,从高杰劫掠完扬州还不肯离开就已经注定,这支军队要完蛋了。在这样一个仇敌四面包围的环境内,又没有腾挪的空间,身后虽然是长江,但是又没有掌握水上力量,这就注定了高杰军的死局。对于这样一颗必然被提起的孤子,李自成自然不会放多少注意力在它身上的。

对李自成来说,当前都元帅府比消灭高杰更加重要的事有的是,比如对扬州士绅群体的进一步打压。和没有根基的高杰军相比,这些地方上的士绅才是都元帅府当前最需要解决的麻烦。因为不解决这些士绅,都元帅府就不能绕过他们直接和农民发生联系。

不管是对于农业上的改革,还是动员乡村出动劳动力为都元帅府服务,最终都需要这些农民对于都元帅府的支持,否则都元帅府的公文就只能成为胥吏手中的废纸。

当高杰在城门楼上和自己的士兵对峙时,李自成正坐在平山堂内听取何兑吉的报告。他一边用盖碗拨动着茶水的表面,一边则漫不经心的向何兑吉说道:“这么说来,都元帅府和议事会向城外难民发放的赔偿款,不仅胥吏扒了层皮,地方乡绅也扒了层皮,甚至还有乡绅和那些遇难者遗孤亲属勾结,把这些遗下的孩童卖给人牙子,然后把赔偿款和土地一起瓜分了的?”

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酒气的何兑吉,此刻双目看起来却明亮的很,作为一名从小丧父,在母亲抚育下长大的大,实在是对于那些吃绝户的亲属厌恶的很。因此刚刚在向李自成汇报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了。

听到李自成的询问,他有些不满于李自成过于轻描淡写的语气,因此不免稍稍提高了些声音道:“确实如此。眼下给予这些遗属的赔偿反而成为了一种祸害,之前对于这些遗属置之不理的各种亲戚,现在都一个个冒了出来,打着亲戚的名义要是收养孩童或是把孤儿寡母接回家去,但实质上不过是吃绝户。若是都元帅府不出面制止,陛下一片好心,恐怕却不能有好的结果了。”

李自成瞧了瞧何兑吉,方才反问道:“那么你认为都元帅府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些人吃绝户?按照三纲五常,他们吃绝户可是吃的天经地义的。”

何兑吉脸色涨的通红,三纲五常这正是他想要保卫的东西,但是这一刻他实在提不起勇气说,三纲五常是不可动摇的天道了,否则他日后都无面目去见九泉下的母亲了。

沉默了许久后,何兑吉终于还是出声说道:“吃绝户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是圣人的意思,乃是后人牵强附会而已。不能说,打着圣人的旗号为所欲为,错事也能变成对的事情的。臣恳请陛下能够纠正这个错误,给那些孤儿寡母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