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67章

作者:富春山居

李自成盯着他说道:“朕是能够认同你的看法,但是朕的认同没啥意义。因为士绅们不会认同你的看法,地方上的事务向来都是士绅做主,只要他们不认为吃绝户是错误的,那么朕就算颁发一道命令下去,也只能救得几个眼前人而已,为了这几个人得罪天下士绅,你觉得值得吗?”

何兑吉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念头,但是每一个念头都告诉他,李自成说的才是正确的。为了几个孤儿寡母得罪天下士绅,这显然不是皇帝应该做的。而这也是他的对头李嗣宬的见解,君王应当权衡轻重,凡事应当重于利。

何兑吉想着想着,执拗的脾气又上来了,他昂着头说道:“臣以为,君主应当秉正道而行,否则何以教化天下?陛下欲为天下之主,就不能对这样的事情置之不理。臣记得,之前陛下还对我们说过: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陛下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李自成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才叹了口气说道:“朕确实不想做失信之人,但是么,朕也不会屈从于这些士绅。既然要做,那就要彻底的打破吃绝户这个陋习。只是,你真的敢跟着朕走下去吗?”

第212章 新政27

何兑吉一时被问住了,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蠢人,只是性格上有些偏激,所以才会被德州的几大家族推出来当了反顺的主谋。

当日李自成轻轻放过他们这些反叛之人,虽然何兑吉心里对李自成的看法稍稍有了一点改变,但也不过是把对方从祸乱天下的贼首调整到了争夺天下的枭雄。嗯,他是把李自成的大度视为了一种邀买人心的手段,而不是对方心胸真的这么宽大,因为即便是太祖高皇帝当了皇帝后也容不得天下有反贼。

只是等他负气进入了统计司之后,他才渐渐感受到这样一个事实,李自成对于造反者确实没有存有什么大度的气量,但他是把造反者当成了同志了。

统计司中,有一次李自成甚至直言不讳的说过:“造反也是一门学问,那种打着造反的旗号实则是想要当山大王的盗匪根本算不得造反,他们简直就是侮辱了造反这个词。

什么是造反?从字面意思上而言就是造皇帝老子的反,但这只是最粗浅的一种认识。造反,造的是体制之反,为什么要造体制的反?因为民众受到了体制的压迫;造反,也是造的社会主流思想认知之反,为什么要反社会主流思想认知?因为正是这种思想认知,让民众失去了反抗压迫体制的意识。

所以,简单的说,造反是被压迫者向压迫者的反击,只有造反才能推动社会的进步。这就是国人暴动之后有了周召共和的根源所在。但是一直以来,压迫者的压迫传承一代代流传了下来,他们总结经验改进了压迫他人的手段,而被压迫者的造反经验却流失在了历史当中,这就使得社会失去了进步的动力。

我大顺靠着造反起家,但是不能成为压迫者的继承者,虽然这相当困难,也许不久之后我们或者我们的下一代都会蜕变为压迫者。但是至少,现在我们应当为被压迫者留下一点造反的经验…”

哪怕是最为敌对农民军的士绅子弟,对于李自成的这番话语也不能不承认,“永昌帝虽然距离圣人之道远矣,但是腹内仍是一片赤子之心。”

至于如何兑吉这样的寒门子弟,听入耳后却又是另有一番滋味。寒门子弟也并不是全然拥护大明的体制的,只有进入体制内的寒门子弟才会全身心的去维护它,毕竟他们好不容易才越过龙门,自然不希望其他人用其他方式再把他们拉回去。

大多数没有进入体制的寒门子弟,只能一边咒骂着大明的科举制度,一边则埋头于四书五经之中,李自成的造反一说,其实是很合这些没有进入体制的寒门子弟的心理的。他们也希望改革大明的体制,建立起一个对自己较为公平的新体制。

这也是抱着负气心理加入统计司的何兑吉,现在却对自己的工作尽心尽力的原因,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工作正在改变着什么,这种改变正是他当初在学堂内所抱怨的东西,这当然令他尽职尽责了起来,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在为自己的理想工作,而不是为了当名利而当官。

回顾了自己加入统计司以来的作为,何兑吉终于理清了自己内心想要的东西,他整了整衣冠,向着李自成深深一揖后说道:“陛下过去说的是对的,这个世界确实应当变一变了,臣虽然愚钝,但也愿意跟随在陛下身后造一造反。”

听了这个回答,李自成心里顿时大觉畅快,他总算是在这个时代改变了一个人的思想,这种事确实蛮有成就感的。不过在欣慰之余,他也不觉有些尴尬,从改造人的思想来看,三民主义确实不怎么给力,终究还是要靠阶级斗争论啊。

把脑子里浮现的念头甩了出去,李自成轻轻咳嗽了几声,理了理思路后向着何兑吉说道:“站在不同的高度,你所能看到的风景也是不同的。

站在你的角度,你所看到的是士绅和胥吏勾结吃赔偿款,士绅和遗属亲属勾结吃绝户。但是在朕的角度看去,却是地方士绅权力的不受控制。

虽说自从始皇帝废六国设立郡县制后,中华从形式上消灭了封建制度。但是在实质上呢?朕不觉得封建权力已经被消灭了。

欧洲有封建领主之制,曰:封臣之封臣,非吾之臣。而我中国虽然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是皇权也不能下县。为何?因为县内就是士绅的天下。

县乡之内其实只有四种权力:政权、族权、神权和夫权;政权,朝廷和士绅各占其半,但是后三种权力则几乎都被士绅所控制。所以大明之天下,实乃士绅之天下。而郡县制也未能从根本上限制住士绅之权,反而为其所制,毕竟没有了士绅的支持也就没有了皇权的威严。

转过来,我们再说这个吃绝户的现象,其实就是这四种权力的体现。士绅、宗族、神道和家长控制住了每一户家庭,让家庭中的其他人成为了这四种权力的附庸。当家长不在了,这个家庭也就成为了其他权力所支配的猎物。

所以,要打破吃绝户的现象,就要打倒后三种权力,限制第一种权力。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打倒绅权,或者说限制住绅士的权力。”

何兑吉如醍醐灌顶,顿时想通了之前他一直没有想通的许多问题。过去他一直都认为,吃绝户的恶俗,只是乡间教化不足和一些土豪劣绅的见利忘义,因此应当加强对于乡间的道德风化宣传和打击地方豪强,不过今天听了李自成的这一席话,他觉得自己看的还是浅了。

他顿时真心诚意的向着李自成请教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学问未精,未能如陛下看的如此之远。只是,此四种权力应当如何进行限制?”

李自成思考了片刻后方才缓缓说道:“打倒夫权,就需要解放妇女,让她们摆脱成为男子附庸的地位。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获得经济上的独立,要保护妇女的财产处置权力,保护她们受教育的权力,保护她们获得工作的权力,保护她们自由婚姻的权力,最终让妇女和男子一样成为社会的基石。

打倒神权,首先我们就要搞清楚一点,世界上没有神,所有的神都不过是人所创造出来的产物。所以,任何试图用神灵引诱或恐吓民众施舍的宗教,都应当被取缔。当然,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也不可能取缔所有宗教,所以我们应当选择几个主流的教派合作,然后取缔其他教派。而在打击邪教的同时,更重要的就是普及教育,只有教育才能杜绝民众的迷信。

对政权进行整理限制,我们现在还在摸索当中,这里就暂时不说了。那么就剩下最后的绅权问题,说到绅权,我们就得先搞清楚绅权的权力究竟是怎么来的。你清楚吗?”

何兑吉楞了一下后说道:“一在其官身,二在其势力。”

李自成对着他微微颔首后说道:“统计司的工作确实做的很扎实了。确实,士绅的官身使得他们掌握了地方上的舆论之权,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地位向官府和朝廷进行上书。

这种话语权也造就了他们在地方上的势力。江南盛行的打行,在他们的背后就站立着各地的士绅,没有士绅的支持,他们就是一群街头的混混,有了士绅的支持,他们就成了有组织的黑社会。这些黑社会在士绅的庇护下包娼庇赌贩卖人口,可谓是无恶不作。而士绅们在庇护他们的同时,不仅可以用他们做一些不方便出手的事,还能从中渔利。

所以,原本应当是稳定地方的士绅阶层,现在却成为了地方上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所以,要打击绅权其实也不难,无非是控制地方舆论,然后打击黑恶势力。”

何兑吉的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了一道亮光,他顿时打开了思路,恍然大悟般说道:“报纸正可以夺取士绅的话语权,而议事会则可以杜绝士绅对于打行,不,黑恶势力的庇护。陛下原来早已洞悉一切,臣果然是愚钝了。”

李自成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虽然日后未必,现在么,对付这些封建地主们还是足够的。那么,你有对付这些士绅们的方案了吗?”

何兑吉知道,这是李自成给自己出的考题,如同他答不出的话,估计李自成就要对他大失所望了。但是在李自成已经提点了这么多的情况下,他不觉得自己连这点事都拿不出主意了。

看着何兑吉站在那里皱着眉头思考着,李自成也不催促,他拿起了一旁的茶盏慢慢的喝了起来,虽然茶水有些冰凉了,但是特意从山中泉水处取来的水,配上了松萝茶自然有着一股甘甜。

就在李自成品尝着茶水时,何兑吉终于理出了头绪,向着他出声说道:“那些城外遇难者的遗属,容貌出色的孩童都会被卖给东关外的花街柳巷。臣当请几位不满的亲属出面去衙门控诉,以贩卖良人的名义搜查东关街道,并在报纸上刊登这些孩童的遭遇…”

李自成听完之后微微颔首,只是补充了一点道:“就不要麻烦衙门了,这补偿款既然是都元帅府所出,都元帅府自然有权追查,直接向都元帅府投诉就是了。另外,时间如此之短,那些遗属孩童应当吃苦不多。但是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必有怨气。彻查,然后找几个典型的冤案来刊登,再煽动扬州百姓去议事会请愿追查下去…”

第213章 新政28

秋日的太湖是安静而美好的,站在开襟阁中向东望去,近处是苇芦猎猎,一片雪白,一阵微风吹过,芦花摇晃如同飞雪,和远处波光粼粼的太湖相映成趣。

站在翁汉津身边的陈宗之不由大为赞叹道:“不管何时来,这太湖风光总有不同的美景。湖亭,果然不愧是吴中第一名园啊。”

翁汉津对好友的称赞深以为然,也不由微微颔首回道:“先父心中大有丘壑,可惜天不假年。子孙不孝,却让先父命名的集贤圃只剩下了个湖亭之名。玉立兄可知,太子不日就要南下扬州了,你说,今后这天下的局势,究竟又会向何处去?”

陈宗之一时迟疑了起来,他家虽然不及翁氏豪富,但也是长洲的殷实之家,因此考上了举人之后他也就无心再把时间浪费在举业上,只想着在家享受乡绅之乐。举人虽然不及进士荣耀,但也有了做官的资格,因此在乡间足以捍卫自家的家业了。

江南承平200多年,富庶甲于天下,因此文化之盛也非他处可及。但也因为江南的日子过的太舒服了,因此江南人都不喜欢外出做官,江南之外的地方实在是过于落后及危险了,还不如在家中诗酒会友,舒舒服服的过衣食无忧的生活。

而且,会试是相当靠运气的,因为大多数举人的水平都是差不多的,而格式固定的八股文考的不是才学而是文风,因此能否被考官看上纯靠运气。这也是文名卓著的唐伯虎也会被卷入考试舞弊风波之中的根源,因为文采出色的才子也未必能写出让人心服口服的八股文。

而江南又非别处,读书人即便不中进士也能找到其他营生过上舒服的日子,或是经商、或是给人当幕僚清客,甚至当讼师都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因为经济发达的地方诉讼事件必多。

当然,还有不少人家境本就不错,哪怕什么都不干,光是收地租都衣食无忧了,江南地方亩地租都在5钱上下,一千亩土地年入500两,依赖举人的身份什么国税都不用交,于是这500两就成了净收入。

500两在江南是一个什么概念?万历时期,年入34两已经可以让一个五口之家衣食无忧了。500两的年收入,意味着这户人家不仅可以拥有一座带有小花园的房子,还能给子女聘请私人教师,已经算是地方上值得尊敬的家庭了。

当然,在江南真正的望族面前,500两的收入还是有些寒酸的,嘉兴和湖州的大地主,一年田租收入可以达到八九万两。他们家中的一顿饭就要20多两,相当于某些小地主一年的支出,家中主人身边服侍的大丫鬟,光是衣物首饰就价值3、400两,比普通乡绅的子女享受的还要好。

翁汉津就是出生在这样的豪富之家,但是他家却算不得望族,因为翁氏还没有出过进士。翁汉津的父亲为了保住家业,作为东山首富,一个举人可保不住这样大的家业,因此在没考中进士后捐了一个官职,之后又在家修了这座集贤圃,试图以此结交名士,将翁氏彻底带入衣冠之族。

只是翁彦升的运气真的不好,园子刚刚建成就得了急病死了,于是翁家白白浪费了20年,等到翁汉津长成时,家道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甲申之变,对于他们这些江南士人来说无疑是重重一击,哪怕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天变了,而每一次改朝换代,江南岂有不遭兵灾的?

这也是弘光在南京继位后,江南人心大定的来由,因为大家都期盼着弘光帝能够保住南方的半壁江山,哪怕是南宋不也支持了百多年。因此,人人都想着,哪怕继续个百多年,至少也有两三代人的太平日子了,总比现在就天崩地裂强。

但是现在么,陈宗之想到眼下的局势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向着好友说道:“你是想要去扬州?可太子未必是自由之身。我担心你此去,乃是羊入虎口。李自成过去干的那些暴烈之事,可没有见到半分仁厚之意啊。”

翁汉津沉吟许久后说道:“若是如此,则我更要去见见顺军的行事,我家毕竟同别家不同,不是隐居起来就可以无事的。”

陈宗之猛地反应了过来,他这才想起翁家乃是东山首富,若是天真的变了,对方待在家中也是不能躲开是非的。以顺军在北方实施的拷掠手段,翁家这华美之家恐怕到时就要成为一片废墟了。

陈宗之想了想说道:“听说魏子一、方密之等人都受到了李自成的重用,要不我写几封信给你,到时说不得还能给你解困。”

翁汉津自然不会拒绝对方的好意,虽然他以对方为友,但实际上陈宗之是崇祯六年的举人,年纪要比他长的多,因此交游也比他广泛。毕竟在父亲去世后,祖母和母亲对他看的很紧,并不放他外出,因为担心他在外面出意外。

这种情况在他结婚有了子女后才有所好转,不过这个时候他的交际圈就没这么容易打开了。因此能够得到陈宗之的引荐,和这些闻名已久的士人交往,对他来说确实是有必要的。

就在翁汉津陪着陈宗之在园中四处游走交谈时,却见一仆急急走来,向他行礼后说道:“大爷,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翁汉津于是向着陈宗之拱手说道:“玉立兄你自便,我去见见母亲。”

陈宗之回了一礼后说道:“我可没把自己当成外人,你去见老夫人,我正好回去写信。”

两人告别后,翁汉津来到了母亲所住的院子,看见母亲正在同人说话,他赶紧上前问候道:“见过舅舅,不知舅舅是何时到的家,应该我去问候舅舅才是…”

虽然已经五十出头,但是看起来依旧精力充沛的叶成川摆着手笑着说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我这一年难得回来一趟,天章看起来越发的成熟稳重了。正好你过来了,我也就直话直说了,今次我从南京回来可不是为了探亲的,乃是为了上次说的那事,天章,你可拿定了主意了吗?”

坐在一旁的母亲叶氏还是有些迟疑的拦了一下道:“这么大的事,总还是要母亲拿主意的,而且现在四叔现在也回来了,母亲还是比较听四叔的话的。”

叶成川撇了撇嘴说道:“不是我说约之,从开封回来之后就没了精神了,只想着建湘云阁,老夫人和他商议能商议出什么来。我看他是被开封之围给吓住了,倒现在也没回过神来。”

叶氏更加担心的说道:“那李,不,永昌帝如此凶恶,我们难道还要送钱给他吗?”

叶成川马上说道:“不是送钱,是合伙做生意。这事可是席家起的头,席家、王家和刘家都决定加入这个生意了,我们东山几家向来是共进退的,此事上岂能不表明态度?”

叶氏叹了口气道:“和皇帝做生意,做的好倒也罢了,做的不好可就…”

叶成川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可是现在各地兵荒马乱的,生意已经越来越难做了。弘光帝登基之后,大家本以为能够松一口气了,可是新帝却只一味收税和选秀女以充实后宫,我们这些商人还得三天两头的报效陛下。若不是这么多人指着咱们吃饭,我也想结束了生意在东山修个园子养老啊。”

这下叶氏也不说话了,如他们这样的商贾人家,培养起来的伙计一旦散去,那么可就真的元气大伤,数代难以恢复的。毕竟这个时代的商业都是靠着人情才能完成的,人在则生意在,人不在了,生意也就丢了,再想打进那个圈子就得从头开始。

所以,商贾是末业,土地才是本业,因为土地不会消失,而生意会因为一场意外而消失。这个时候,翁汉津终于开口说道:“母亲,舅舅,我想去扬州一趟,一是拜祭大行皇帝,二则也想见见顺军的行事。不管席氏说的如何好,不亲眼看一看,我终究下不了决心。

不管是投资那个银行,或是修建上海港,都是需要海量本钱的。我家投少了,人家未必满意,投多了,这家底可就差不多要空了。再说了,假如永昌帝真的有安定四方的志向和才能,那么我们又何必通过席氏去支持?

父亲修建这集贤圃,可也是想要让我翁家成为衣冠望族的,坐在家中仰仗他人成事,恐我家是难以担负起东山之望的。”

叶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叶成川拦在前头说道:“天章说的对,有些事情确实还得靠自己的双眼去看,若是永昌帝真能平息天下纷争,我们翁氏早点投靠过去好过等人找上门来。妹妹你莫非忘记了,你公公是怎么遇害的了吗?有钱终究还是比不上有权,天下要是乱起来,这偌大的家业更是祸端啊。”

叶氏张了张嘴,终于黯然说道:“这外面的事,终究是男人说了算。天章你自己拿主意吧,不过在外千万要小心,你可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翁汉津向着母亲深深一揖后说道:“还请母亲放心,孩儿不会轻举妄动的…”

第214章 新政29

李自成望着坐在沈廷扬身边的一位中年人,其实他比沈廷扬的年纪还要大上几岁,但是两人坐在一起的时候,沈廷扬看上去却更加年长一些。

这位风度翩翩的老帅哥就是沈廷扬的族兄沈弘之,在统计司收集到的资料里,这位可真是一位传奇人物。虽然他到老也只有生员的功名,沈廷扬至少还有个举人的身份,但是这位却做过不少高官的幕僚。

在资料里,他至少入过蓟辽督师袁崇焕的幕府,又在内阁大学士冯铨家中坐过馆,同崇祯后期的兵部尚书范景文也有往来。冯铨上呈给崇祯帝的武事全书就是他编撰的,而范景文编撰的战守全书中也多次提到了他的名字,甚至于沈廷扬上的海运书五卷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当然,资料归资料,李自成还是打算亲自探一探这位的底,因此他和沈廷扬交谈了几句后就把话题转到了沈弘之身上,向他问道:“此次我军能够安定崇明,沈老先生出力不小,若无沈老先生说服崇明官民,我军也不能和平解决崇明岛的问题。朕听说老先生在家乡颇为乡里敬重,那么不知可否请老先生说一说,这江南之地的风土人情呢?”

沈弘之并不知道李自成收集了这么多关于自己的资料,但是听到李自成的问话他还是感到了精神一振,他虽然放弃了举业,但是并没有放弃名利,事实上研究军事问题也是天启之后士林中的一个热门现象,因为袁崇焕以平台召见而得大用,正是因为其平日里好谈兵事。

正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恶死”,对于那些没有越过龙门的读书人来说,终南捷径也不失为一条平步青云的通道。因此,崇祯年间士林中多有知兵而著称的士人,当然这些知兵的士人大多都是虚有其表,因为他们只会从故纸堆中寻找一些兵书摘抄一遍,然后加上一些自己的想象,就成为了一部新书了。

当然,沈弘之并不是这种徒有虚名的书生,他至少是亲自走访过边疆,知道北方地理和军队的一些实际情况的,只是他对于军事上的见解远不及他对于海上运输方面的理解,这是李自成的看法。不过这也是能够理解的,沈家毕竟是干海上贸易发家的。

沈弘之向着李自成详细的介绍了江南地方的民俗,除了一些底层百姓的生活情况外,他着重介绍的还是江南各地的名门望族情况,他最后向李自成总结道:“…士为秀民,这些名门望族更是士人中的旗帜,得到这些名门望族的支持,那么江南人心也就得到了一大半…”

李自成不动声色的追问道:“那么剩下的哪一小半呢?”

沈弘之冷静的观察了一下李自成的脸色,才谨慎的说道:“江南承平日久,因此文教鼎盛,这也使得江南地方的士绅数量甲于天下。

而从国初开始,江南税赋之重也是甲于天下。国朝对士人优待,以促使士绅为国家出力,因此江南士绅的数量越多,优免的人口和田地也就越多,但是国家的赋税并不能减少,于是这被优免的赋税最终就分摊到了平民的头上。

原本国初时十个人分担的国税,现在则分派到了四五人头上,这就等于是增加了小民一倍的赋税,而朝堂大臣们看来总的国税其实并没有增加,这也就是朝堂和小民产生矛盾的所在。再加上为了逃避国家赋税产生的投充现象,小民对于国家和士绅的不满也就更加严重了。

所以,臣以为,安抚士绅可以得到江南百姓的一大半人的支持,但是想要获得剩下的一小半人的支持,那么就要打击那些不守规矩的土豪劣绅,降低百姓身上的负担。”

李自成终于产生了不少兴趣,不由坐正了些看向他问道:“那么应当如何打击那些不守规矩的土豪劣绅,去降低百姓身上的负担呢?”

沈弘之郑重的回道:“第一是对士绅的优免进行严格的审查,严禁他们滥用自己的优免权力,特别是不许他们接受投充。并且士绅的优免待遇要一视同仁,不能按照乡官的等级搞优免的等级制。有些当权的官员家属,赋税1石就是1石,没有任何附加;但是有些乡绅势力较弱,所以1石的附加可以达到1石八九之多。这还不提,有的人在优免名额之外再搞优免的事情。

第二就是改漕运,当前南方小民最大的负担还是漕运,一石粮食运到北方路上要花八九石之多,这还不提一次运输就要耽误一年的功夫,运输途中和到漕运目的地的胥吏刁难,运一次漕粮就破家的事情,现在是比比皆是。陛下现在无北方之包袱,正是改革漕运的大好机会…”

李自成看着沈弘之一时大为惋惜,要是对方年轻个20岁倒是真可大用一番,现在也只有发挥一下余热了。因为到了他这个年纪,让他去下基层显然是不会满意的,而把他安排在高位又不过是多了一个官僚。

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对于大明的读书人算是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这些人虽然动辄把大义挂在嘴边,但是他们只是把大义当成了敲门砖,真让他们当了官,他们一个个就会暴露出本性来了。也只有那些肯下基层去面对民众的年轻人,还有一丝改变社会的动力。

因此他思考了很久之后,才对着沈弘之说道:“沈老先生学识渊博,不知可愿意担任都元帅府的参议顾问官?朕正好缺一个良师益友。”

沈弘之听后心中略有失望,族弟沈廷扬就是都元帅府的参议顾问官,但是在他仔细的打听下发觉,真正受到李自成信任的顾问官都会加参政头衔。

不过就在他准备拜谢李自成的时候,李来亨却匆忙的走上了平山堂,打断了他的行李,向着李自成汇报道:“高杰已经派人送来了降书,他将于明日上午辰时,率领部下向陛下投降,还请陛下指示。”

听到李来亨声音中的兴奋之意,李自成也感到很高兴,能够不用打仗就解决掉高杰一军确实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这边沈弘之见机极快的向李自成恭贺道:“恭喜陛下不战而降伏一军,大顺于南方也将再无阻挡,此天佑大顺也。”

李自成哈哈一笑,接受了沈弘之等人的恭贺,随即让其他人先下去,命李来亨将高杰的使者带上来,他预备就投降细节和对方谈一谈。

9月29日上午,李自成在扬州西门外的扫垢山设立大营,除了张鼐一军外的其他将领都被他带在了身边。虽说高杰递交了投降书,但是李自成也不是很相信的对方的品格,因此张鼐率军在扬州南面监视高杰军,也是一个预防的措施。

扫垢山到运河桥头之间的道路两旁布满了一丝不苟的军士,站在山上的李自成看到这一幕,也觉得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估摸着大约10点钟光景,运河桥南终于出现了一队骑兵,看到桥北道路两旁的景象,他们也不敢继续大大咧咧的往前走了。

很快,在骑兵身后又出现了一队骑马的人,约二三十人左右,都没有穿戴甲胄,只是穿着各色公服,看着就不像是来打仗的。

这队人在桥南下马之后,为首的大汉对着身边的人说道:“把荆条拿来,就从这里开始吧。”

李本深、高进库等人不由有些迟疑的问道:“大帅,真的要用那东西?这是不是有些过了?我们只是投降而已,又不是被永昌帝俘虏了。”

高杰只是犹豫了数秒,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后说道:“阮大胡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若是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过节给了了,李自成今后要是想起那时的事情,于我也不是什么好事。

夫人也说,今日之后李自成就是君,而我们是臣。君要臣死,臣就不得不死,不能让李自成把这口气憋在肚子里,要不然这口气会越憋越大。去拿来。”

李本深和高进库互相望了望,也知道这个时候确实没法劝说,这大帅一家大小的性命总比面子值钱的。两人于是很快就拿来了荆条,高杰裸露出上身,然后就让两人把荆条帮在了后背,这才向着桥北大踏步的走了过去。

拿着望远镜在山上观望的李自成,很快就看到了这一幕,同时也看到了路边士兵们的诧异。他这个时候终于想起了早上出门前陈圆圆和他说的那句话,“陛下有仁厚之心很好,但是,必要的惩罚才能让那些下属知道你真正宽恕了他们,否者他们就会一直琢磨着你会什么时候处罚他们。”

李自成收起了望远镜,想了一会便对着身边的将领说道:“我们也下去看看吧。高杰都背着荆条过来了,我们继续站在这里等待着,未免有瞧不起他的意思。”

虽然刘良佐、刘泽清、许定国觉得羞辱一下高杰没啥问题,死老虎难道还不兴踹上两脚吗?因此许定国就在一旁怂恿道:“陛下乃天子,怎么能够下去迎接一位降将呢?我看,不如派几人下去带高贼上来,这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李自成瞪了附和许定国的几人一眼,看着他们闭上了嘴,这才不温不火的说道:“既然朕已经接受了高杰的投降,就不要再贼啊贼的喊人家了,军中还是要讲团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