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富春山居
第215章 新政30
扫垢山本就是个小土坡而已,因此李自成走到山脚时还等了一会,高杰等一行人才堪堪走到。在距离李自成十余步的地方高杰就停了下来,向着李自成高声自唱名,然后两手打拱,鞠躬揖下,口称“罪臣高杰参见陛下”,以额叩手上。两膝一曲一叩,三揖三叩,行了庭参之礼。
李自成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接受了高杰之礼,不管是他身后的诸将,还是高杰身后单膝跪在地上的高部诸将,此刻都注视着这场景,想要看着李自成到底会如何对待这位昔日背叛了自己的叛将。
高杰行完最后一叩就停了下来,并没有起身,而是等待着李自成的发落。只是他既没有等来李自成喝令左右拿下他的命令,也没有听到李自成对自己的好言劝慰,却听到李自成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向他说道:“把荆条去了吧,你站起来,咱们像个男人一样,先把旧怨给了结了。”
高杰有些不知所措的抬头望去,却见李自成也脱掉了上身的袍服,像个蒙古人一样把衣服扎在了腰间,然后向他招了招手。他心里想着,李自成到底想干嘛?但是在对方的催促下还是有些昏头昏脑的站了起来,然后把背上的荆条解了下来。
“先说好,不许打脸,不许打下三路…”李自成煞有其事的宣布了搏斗的规则,趁着高杰还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他便毫不客气的一拳打向了对方的右脸。
高杰虽然被李自成这一反常态的操作给弄糊涂了,但是他也没敢还手,而他也能够感受到李自成的拳脚也不是下死手,因此便一直防着自己的要害没怎么动弹。
就在围观的诸将都跃跃欲试,等着李自成一声令下就上来助拳时,李自成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稍稍有些气喘的说道:“好,现在我们才算两清了。”
李自成接着转身扫视了一圈围观的诸人,这才恶狠狠的说道:“今后谁要是再敢提朕和高杰之间的旧事,就是在打朕的脸了,到时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看到李自成的目光扫过来,几位略略越过同僚站位的将领讪讪的退了回去,而另一边高杰的部下们也都大大的松了口气,既然李自成当众做出了这样的举动,那么就说明永昌帝真的把这件事放下了,至于高杰挨的这段打,他们觉得一点都不冤枉。
李自成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又转头对着高杰等人说道:“你也把衣服穿起来吧,你们也可以起身了,接下来的事,上山坐下再说。”
高杰接过外甥递来的外袍穿上,脑子里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当然不是被李自成给打的,而是一时没想明白李自成的用意。作为一个在战场上多次搏杀的人,他当然能分辨的出李自成刚刚确实没啥杀意,倒是站在边上的几位老兵对他恶意满满。
他倒也能够理解,这几位老兵应当是李自成身边最为信任的近卫,对于他们来说,羞辱了李自成的人都应当去死,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换也是值得的。这样的近卫,他身边同样也有,这些人正是战场上保护自己后背最可靠的同伴。
所以,如果李自成刚刚不动手的话,这几人估计找机会也会对他动手的。但是现在李自成对他这一顿拳脚,反倒是让这些近卫们不好下手了,因为他们再下手就是在打李自成的脸了。只是高杰还是不能理解,李自成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他的印象中,李自成在其他事情上或许很宽容,但要是触到了他的逆鳞,那可真是不太有回旋的余地的。而李自成的逆鳞大约也就两件事,给他戴绿帽子和阻碍了他的大业。罗汝才和贺一龙就是有了招安的念头,结果这么多年的兄弟,李自成说下手就下手了。
今日李自成这性格转变的,都让高杰有些认不出对方来了。按照他的想法,李自成也许会忍上几天,等到接收了自己的军队之后,再派人把自己给刺杀了,自己的部下也只能默认这个事实了。但是现在么,挨了这一顿打后,李自成就等于是放弃了这个机会了,因为一个出尔反尔的君主是难以得到其他人认可的,而李自成之所以有现在的声望,也是他过去一直信守承诺的原因。
带着这满腹的不解,高杰跟着李自成上了扫垢山,在山顶的空地上已经用棉布搭建起了一个半圆形的围挡,数十个马扎就摆放在空地上,在李来亨等近卫的引导下,诸将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李自成面对诸将而坐,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心平气和了下来,刚刚在山脚下的搏击运动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现在的情绪。
他看了面前端坐的众人一眼后,就对着高杰一部说道:“既然你们接受了都元帅府发出的最后通牒,那么你们在军议府内自然也有了一席之地。
那么朕现在就将军议府对你们的安置打算说一说,然后你们再提出自己的意见。第一,江北四镇的辖区需要重新划分,除了黄镇外,其他三镇的防区都统一由都元帅府接管了。
至于黄镇所驻扎的滁州、和州两地,还请黄镇的代表回去后通知黄镇,过几天太子和大行皇帝的梓宫就要抵达扬州,请黄镇到时过来拜祭大行皇帝时,顺便再谈这个问题…”
黄得功派出的部将邓林祖听了李自成这话一时也觉羞愧不已,虽然黄得功是四镇中最先宣布反对南都弘光朝廷的,但是主张支持太子的黄得功却和此时明军中的大多数军头一般,对于农民军缺乏信任,担心李自成会吞并了自己的部属,因此迟迟不愿来扬州拜见李自成。
而在对抗高杰军的过程中,黄得功一军其实多数时候都是被高杰部压着打的,只是依赖于仪征城这一支点,才能勉强保住防线。而顺军在侧后给高杰施加的压力,也迫使高杰不能全力以赴的进攻黄得功一部的防线。
如果说在刘良佐、刘泽清部还没有投降顺军之前,黄得功部上下还觉得自己对于顺军是有功之臣,因此李自成对于他们的各种优容举动都是他们应得的。那么在顺军势如破竹的击溃收服了江北二镇后,迫于顺军的强势,黄得功一军的大部分官兵已经不再把自己的功劳放在嘴边了。
不管之前他们的表态如何动摇了江北四镇的军心,在四镇防区去其二后,这种事情已经不值一提,因为这个时候顺军要是对他们翻脸,他们同样是难以抵挡的,而他们也不可能再去投降南都和高杰军联手了,那就是连太子都一并得罪了,在长江上游的左良玉表示支持太子的宣言下,哪怕他们两镇联手也是无法抵挡北方来的顺军和西方来的左军的。
因此,黄得功部不少将领也是有惶惶不安之感,他们其实是有心劝说黄得功向李自成输诚的,此时加入顺军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毕竟他们也算是有功之臣。但是这个时候黄得功的执拗性子却又犯了,认为自己效忠的依旧是大明而不是大顺,此时投向李自成算什么?传出去只会惹人耻笑,坏了自己的名声,而且他认为高杰军也不是顺军轻易能破的,李自成终究还是要他们配合的。
但是一向桀骜不驯的高杰居然在这个时候投降了,虽然邓林祖认为高杰军最终还是要投降的,因为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但他也认为,以高杰的性格和高杰军的实力,没有经历一次大的失败是不可能向永昌帝臣服的,因此他们确实还有一些观望的时间。
可现在这个局面,邓林祖突然意识到,在高杰军投降大顺后,本军已经在江北地方被孤立了。虽然他们还占着仪征城,可是这种占领是没有名义的,且李自成刚刚也点明了,他们的驻扎地方是滁州、和州两地,这是要驱赶他们出仪征的意思吗?
不理会患得患失的邓林祖,黄得功派出这样一个中层武将作为代表驻扎在都元帅府这里,其实是相当不明智的,只不过李自成觉得还没有搞定高杰,才对黄得功多番容忍而已。但要是对方始终看不清形势,还想着圈地当军阀的话,那么他也不得不敲打敲打对方。
李自成看着高杰等人接着说道:“我大顺以建奴为首要之敌,因此各军除了老弱家属外都必须上前线去。建奴的进攻方向也就四个地方,黄河北面的山西和宣大地区,黄河南面就只有河南和山东了。所以,你们可以说说看,是想去河南,还是山东?”
高杰想了想,也没有回头和部下们商议的意思,只是向着李自成问道:“那么李成栋部能归还我军吗?”
李自成微笑着看着他说道:“正要和你说这个,李总兵一部军议府已经另有任务,恐怕是不能归还了。”
高杰也没表示不满,此时他的头脑还是很冷静的,河南和山东两地看似可以选,但其实是没的选的,因为河南早就残破了,且河南地方平坦利于骑兵出击,他也没啥信心能够挡住建奴的骑兵。若是李自成强行下令,他自然会服从,但是现在对方既然给他选择,他考虑一下后便说道:“我军南下以来,马匹损失较大,守备河南恐怕有些困难,不知陛下打算让我军防守山东何处?”
李自成沉吟了片刻后说道:“你部可以防御从胶州以东的登莱地区。山东这个地方眼下情况很复杂,因此你部可以把家属留在后方,都元帅府替你们安置好,你只需带着军队前往就好。
朕不需要你们死守登莱,只需要你们能够控制住这两个地区就好,你们所需要的各种物资,都元帅府会尽量从海上进行补给,因此胶州和烟台两个港口一定不能丢…”
第216章 新政31
李自成向着高杰交代了军议府的决议和今后他们在军议府所应当具有的权力之后,便结束了今次的会议。在李本深、胡茂祯等高杰部下看来,今天这场投降仪式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场他们入伙大顺军的会议。
当然,这是一个好兆头,入伙的待遇总比投降要好的多。就连高杰也有些不大相信李自成给出的待遇会这么好,感到有些不踏实的他在临走之前还特意问了李自成一句,“这就是全部了吗?陛下就没有其他要求了?”
高杰的部下们也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想听听李自成到底会怎么回答,却听见李自成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方才点着头说道:“确实还有件事忘记和你们提了,回去之后你们推荐一批中下阶层的军官或老兵出来,都元帅府会给他们培训我军实施的军律军纪和立功条款,他们培训好后再回去整顿各军的军纪,没有问题吧?”
高杰楞了一下便对着李自成拱手行礼回道:“臣无异议,臣回去之后就会安排此事。”
诸将站在扫垢山脚下,看着高杰带着人又毫发无损的离开了,不少人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刘良佐就有些不忿的说道:“陛下,就这么把高贼…高杰给放走了?这是不是也太便宜他了。至少也得把他扣下来,接收了他的军队再说吧,否则他回去后反悔了怎么办?”
李自成转头先瞧了一眼黄得功部的代表,这才对着刘良佐说道:“高杰要是出尔反尔,那么我们就出兵消灭之。难道刘将军以为,朕是打不过高杰才招降他的吗?”
在李自成的注视下,刘良佐顿时强笑着说道:“微臣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不相信高杰军而已,他们过去一向不听军令,还肆虐地方,实在不是一只可以信任的军队。”
这下边上的人都忍不住瞧了刘良佐一样,觉得此人的脸皮真厚,你刘良佐的部下和高杰的部下相比,又能好到什么地方?当然,这种话倒是不好在李自成面前说出来。
李自成心里同样对刘良佐不以为然,但是为了释去边上诸将的不满,他还是出声解释了一句,“高杰的投降,让我军少了一场无谓的厮杀,算是活了不少将士的性命,朕自然是要给他几分面子的。朕的将士都是大顺的脊梁,他们能够少留一滴无谓的鲜血都是好的。
其次,军议府乃是大顺军队的基石,朕就算不给高杰面子,也要给军议府面子。既然朕已经答应让高杰进入军议府,又岂能在法外立法?朕希望大家记住,军议府代表的不仅仅是朕的利益,也代表着你们的利益,朕要是无视了军议府的权利,那么军议府内还有谁人是安全的?”
李自成这话倒是真的震撼了不少将领,哪怕心里本来思考着有的没的,此刻也都收敛起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大家都向着李自成纷纷行礼恭贺,称赞李自成有着光明磊落的德行。
另一边,回到了瓜州的高杰向着妻子邢娘子细细说了今日去见李自成的经过,听完了丈夫的诉说,邢娘子沉思了许久后突然展颜笑道:“如此一来,夫君倒是可以放心了。
不管李自成再怎么变,他都不会食言而肥的,否则天下还有谁能再信他。更别提,现在他已经是大顺天子,又试图同南都达成和议,就更加不会撕毁自己的承诺了。夫君此次前往山东,当可不必担心有什么意外了。
夫君选山东也是对的,河南四战之地,又经过多年天灾战乱,地方上早就残破不堪。北兵若是南下,河南若是不能守住黄河一带,便是北兵长驱直入的形态。我军在河南本来就没有根基,北兵若是深入河南,我军就失去了回旋余地,顺军未必会及时援助于我,则我军又将面对一个绝境。
妾身以为,山东虽然三面皆海,登莱两地更是深入海中,但正因为如此,北兵才无能力绝我后路。若是李自成说的是真的,愿意从海上接济我军,那么我军在登莱就不会变成孤军。
只是我军名声在外并不好,我们对山东也不熟悉,若是得不到地方上的支持,妾身担心扬州之事会重演。夫君此次带兵前往山东,应当多多整肃军队,不可再放纵他们侵犯百姓,否则李自成今次恐不会再轻易放过你了。”
高杰微微颔首,觉得妻子说的确实有道理,虽然今次李自成轻易的放过了他,但是他还是能够感受到一件事,那就是李自成并没有把他多放在心上,所以才会用了这么简单而可笑的方式了解了两人之间的恩怨,虽然这让他放下了不少内心的包袱,但是对于李自成的畏惧却又多了几分。
想到这里,他不由向着妻子说道:“我先去登莱站住脚,到时再把你接过去。只要能够离开李自成的控制,我们也就无需再过的如此担心了。”
邢娘子却摇着头拒绝了他道:“我和元爵两人想要从军固然简单,但是我军还有上万家属,如何让她们也一起从军?若是她们不能从军而我们母子能从军,下面的将士们还能再服从夫君的命令吗?妾身就在这里替将军守着她们,也好让下面的将士们安心。若是李自成真的有平定天下的命,那么我们走到什么地方都不能走出他的天下的。”
高杰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复自己的妻子,不过他倒是明白妻子说的意思,当前天下的形势已经渐渐开始清晰了起来,打着太子旗帜的李自成压制住了南都之后,接下来能够阻扰李自成夺取天下的只有建奴了,只要建奴也败在李自成手上,那么这个天下终究还是要姓李的,其他人都已经失去了和李自成争夺天下的机会。
因为在他向李自成投降之后,拥有着强大兵力的大顺也就打开了通向天下最富裕地区的通道,江南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李自成军南下了。以江南的财力、人力为基石,以江北的兵马为刀锋,不管是武昌的左良玉,还是四川的张献忠,都失去了和顺军一搏的力量。只有以辽东为基业的建奴,还能和顺军较量一番。
因此,这个时候他们老实的投靠李自成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真要有什么变化,也要看之后顺军和建奴的作战结果,而不是由他们来决定的。沉默良久之后,高杰向着妻子咧嘴一笑道:“我本来也没想过争夺天下这种事,那种东西也不会落在我头上。若是能够让天下太平下来,其实也不错…”
当高杰向妻子表明心迹的时候,却有丫鬟在外汇报,说李本深过来求见,高杰这才收敛了情绪让外甥进来。李本深过来是向他报告,顺军那边派出了一队人员,要过来登记军中人员和查检军中妇人。
高杰听后,脸色严峻的说道:“让他们前往各营登记、点检,多派人保护他们,有敢对抗者,抓起来以军法处置。告诉各军,既然大家都已经同意投入大顺,那么就该照着大顺的规矩做事,有谁再敢乱我军纪,那就别怪老子对他不客气了…”
李本深感受到了舅舅话语中的杀意,脖子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心里明白舅舅也是真的怒了。这一次的投降,看起来是皆大欢喜,但是真要说实话的话,其实高杰是被下面这些部将们推着前进的。因此这次顺军既然派人过来登记、查检军中,高杰想要杀几个人立威也是情理之中。
不提高杰军中发生的这些事情,李自成把高杰送走之后,就大大夸奖了一番此次派往高杰军中的一行人,阮大铖固然是喜气洋洋,两位李成栋的部下也是颇感得意。
在陪同李自成回大明寺的路上,阮大铖还向着李自成说道:“在瓜州的这几天,臣闲着无事,就照着陛下说的故事,写了一个话本,正想请陛下指点指点。”
骑在马上的李自成也觉无聊,就让阮大铖说了这个新话本。李自成向阮大铖说的这个故事,是宋代的一个故事,说的是宋代一个士大夫之家,某日儿子向县衙告状,说自己的父亲污辱了自己的妻子,结果县官拒绝受理这样的案子,县官给出的理由是:这有可能是件冤案,其次按照儒家伦理,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子也不应该告老子。
李自成让阮大铖改编这个话本,本质上就是要揭破儒家所谓的亲亲相隐下的道德败坏,不过阮大铖听了李自成给出的要求后改出的新话本,则把故事放到了天启朝,并把当事人改成了自己,于是一件儿子告老子的案子,就成为了东林党和阉党争斗的一个工具。
阮大铖在话本中把自己和阉党描绘的一副为民请命的形象,把东林党人则编排为一群把道德仁义挂在嘴边的伪君子,为了维护伦常秩序硬生生的把案子翻了过来,维护了士大夫们的体面。
李自成听完之后思考一下,先是看了看左右,边上的人距离他们都有着四五步的距离,这才放心的对着阮大铖说道:“圆海先生的文采是有的,不过这话本你打算写给谁看?”
阮大铖迟疑了一下后说道:“自然是要给天下人看的。”
李自成这才说道:“既然是给天下人看,文字自然要以浅白为上,哪怕粗俗一些也没啥,让老百姓记住就是好事。要是老百姓记不住戏文,你这话本不是白写了吗?
另外,阉党怎么可能是正人君子?你就是把阉党描绘成有良知的坏人,也比正人君子强,要是大明处处都是正人君子,我们这些人是怎么造反的?
嗯,你这个故事的时间也要改一改,改成天启驾崩时比较好。一群有良知的坏蛋被一群伪君子给赶下了台,所以大明才完蛋了吗…”
第217章 新政32
1644年农历十月一日寅时初,外面还是一片漆黑的时候,七岁的清帝福临就被母亲给叫醒了,他几乎眼睛都没睁开,就在母亲怀中穿上了皮毛所制成的衣物,在一番的折腾之后,洗漱过的福临才稍稍清醒了些,然后一边吃着小米粥,一边听着母亲对自己的嘱咐。
当哲哲和布木布泰握着福临的小手走出乾清门时,叔父摄政王多尔衮和摄政王济尔哈朗已经带着满汉官员等候在了乾清门外了。此时天色虽然依旧未亮,但是左右点燃的火盆和太监手中的灯笼映在周边堆起的雪堆上,倒是把乾清门外照的犹如白昼,福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灯火,一时不由就被吸引住了。
多尔衮注视了一会好奇心十足的福临,这才向着哲哲和布木布泰拱了拱手说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启程前往天坛吧。”
哲哲和布木布泰向多尔衮回礼后就携带福临登上了车驾,接着卤簿仪仗次第前出,多尔衮注视着卤簿仪仗许久,眼看着仪仗都要走远了,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大家都跟上吧。”
看着多尔衮移动了脚步,济尔哈朗在内的满人亲贵们方才松了口气,跟在了多尔衮身后鱼贯而行。由于和卤簿相距了一段距离,看起来满汉大臣们卫护的不是皇帝卤簿,反而是走在最前面的多尔衮一般。
但是面对这个场景,却无一人敢站出来质疑。自从关外八旗的家小被迁移来北京后,新地方让那些八旗军将们都失去了底气,因为他们在这里的一切都不再是先汗所赏赐的了,而是出自叔父摄政王之手,在这个时候去触怒叔父摄政王,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而另一边,虽然依赖重新分配关内的住所和土地拿捏住了八旗上下,但是多尔衮也同样意识到了迁都一事并非如看起来这么简单。北京内城的房子虽然够八旗上下居住,但八旗也不能全部进城啊,否则大家吃什么?怎么控制京城周边的安全?
但是,让什么人住在城外,什么人住在城内,同样是一件很令他耗费心血的事情。虽然内城的房子都相当不错,在大明朝内城也不是平民百姓能住的进来的,至少也得是相当有钱的商人才能在内城购置一所宅邸,当然更多的豪宅是朝廷用来赏赐官员和宗室的。
可是对于八旗上下来说,内城的房子是不错,可是除了一些人之外,大多数人更喜欢住在城外。因为城外的房子附近可以圈地,圈地就意味着有了固定的田租收入,这可比在城里光落一套房子好的多了,毕竟房子可不能当吃食。
虽然多尔衮试图平衡城内外的八旗数量,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显然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是的,大家现在不敢不听他的命令,毕竟入关之后怎么分房子、分地要听他的,但是多尔衮也不能激起众怒啊。
大家在关外都是有田有产业的,结果被你强迫迁移入关之后就弄了一套北京城里的房子,难道这是要大家今后在辽东种地,然后运到北京来吗?肯定没有这个道理。
所以,在京城之外圈地是肯定的。但是各旗一旦开始圈地,那么就不可能再听从多尔衮不去侵犯地主利益的命令,在他们看来没有把地主一刀砍了就已经很仁慈了,还谈什么不侵犯地主的利益。不去占了地主的大宅,难道要让大家住那些小门小户的草房子吗?
更何况,顺天府是畿甸,不管再怎么经历天灾战乱,这里也比大明北方的其他地方要条件好得多,因此这里的地主家中还是有一些积蓄的,把这些地主赶出门,刚好让八旗子弟住进去,完全不必再担忧这个冬天该怎么过了。
多尔衮下达的迁移命令这么着急,又加上北方的冬天又这么漫长,八旗将士是能够忍受这样的天气在外作战,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家属就能在家忍饥挨饿啊。
不过这种野蛮的驱逐地主行为,极大的激化了八旗和地方上百姓的矛盾,于是进入九月以来,京畿的反抗事件就层出不穷了。虽然在掌握了绝对武力的满人面前,这些北京郊区民众自发的抵抗很快就镇压了下去,但是多尔衮也发现事情正在起着变化。
之前他们进入京城时,虽然把内城的汉人都驱逐了出去,但是京城百姓和京城郊外的地主乡绅都还是对他们歌功颂德的,认为他们是来替大明平乱的。但是随着八旗在京城四郊开始圈地后,这些原本欢迎他们的大明百姓和地主开始转变态度,试图反抗满人的统治了。
多尔衮这才发现,关内的情况和关外不大一样,这里的地主士绅要比关外的明军更具有反抗精神。如果八旗不去动他们的财产,那么他们也许会冷漠的看着八旗去劫掠他们的邻居,但是一旦他们意识到自己也不能幸免的时候,就会组织起反抗的群体来。
过去八旗入关只是为了劫掠,因此遇到的抵抗并不是那么的激烈,但即便如此,在阿巴泰深入到山东一带时也遭到了激烈的反抗。现在他们试图入关定居下来,则连之前对满人唯唯诺诺的百姓都开始抗争了,以关内地方之大,人口之多,若是每一处都反对满人的话,他们如何能够夺取这些汉人的天下?
而汉人对满人产生了敌意后,京师就不时的传出谣言,7、8月间京城有谣言说满人要将全城百姓东迁,多尔衮出面辟谣说大清要建都北京;于是京城又传说八月要屠民,又说皇帝到北京后要杀尽老壮,止存妇孺。这些谣言让京城的满汉关系陡然紧张了起来,多尔衮也有焦头烂额之感。
想到这里,多尔衮不由重新审视起了那些汉官提出的主张,优待士绅地主,依赖士绅去统治地方,满人只需要除掉那些不肯同大清合作的士绅和百姓就足够了。按照这些汉官的说法,士绅们其实并不在乎谁当中国的皇帝,只要这个皇帝能够给他们当官的机会和保证他们在地方上的权力,那么他们就会成为大清的臣民。
在多尔衮的思索之中,卤簿仪仗终于走出了正阳门,正阳门外八旗将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街道两边一片寂静,似乎整个外城的居民今天都消失了一样。当卤簿仪仗进入天坛,哲哲和布木布泰握着福临的手从车上下来时,第一缕晨曦正好照射在了天坛上。
看着这令人颤栗的奇景,布木布泰忍不住就微笑了起来,对着福临轻声说道:“福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大清的皇帝了,没有人能冒犯你的权力,这是上天对你的认可。”
福临并没有回应母亲,而是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叔父摄政王,这才对着母亲点了点头说道:“是,母后,我才是大清的皇帝…”
就在布木布泰携着福临在祭祀官的指点下,一步步向着天坛上走去时,一名侍卫突然匆匆走到了多尔衮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并递上了一份信件。
多尔衮看完了手中的信件,注意到济尔哈朗等宗室亲贵都在注意着自己手中的信件,心知肚明这些宗室们都在提防着他,他也不愿意在今日这样的庆典上弄出不愉快的事情,因此就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了济尔哈朗。
“天佑我大清,前大明真丁知府丘茂华和城中士绅斩杀了城内的大顺守官,向本朝送来了书信,愿以真定城献给本朝。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送来这样的消息,可真是一个好兆头,这下南下河南的通道也打开了,我看可以升其为保定巡抚。”
看过了书信的济尔哈朗及宗室们都松了口气,只要多尔衮不打算搞事就好,一个保定巡抚算什么,眼下这天下都没平定,这官能当多久还真不一定。因此济尔哈朗连同众贝勒、贝子向着多尔衮恭贺道:“确实是天佑我大清,但也全赖叔王主持全局才能有这样的捷报啊…”
多尔衮看着这些爱新觉罗宗室,面上虽然装着欢快的样子接受了他们的恭贺,但是心里却完全没当一回事,爱新觉罗家的人若是都这么温顺,那么大清早就完蛋了,看着他们是一群忠诚的猎犬,其实一个个都是狼崽子而已,只要他稍一示弱恐怕这些人就都会扑上来撕咬他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便对着众人说道:“今日皇上登基后,我们也该准备一下南征的事务了。”
济尔哈朗有些意外的说道:“这么急?这皇上才登基,难道不应该先让大家在京城休息几天再出征吗?”
多尔衮抬头看了看天,望着初生的朝阳道:“不快些让军队南下,京城的百姓吃什么?这几十万人在京城周边人吃马嚼的,我们拿什么养?还是让他们尽快南下,就食于敌境好。
那些汉人的兵书上不是说了么,食敌一钟当吾十钟。今年北方还算风调雨顺,让他们南下不仅可以解决军食,说不定还能运点粮食回来,那么京城百姓就会安心了。”
见多尔衮拿出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济尔哈朗也只能说道:“让军队南下就食,顺便打击顺军确实是必行之事。不过这圈地事务也不能停下来啊,大家抛弃了辽东的家业入关,总要在明年春耕之前先确定各旗的份地吧?否则明年大家吃什么?”
多尔衮瞧了众人一眼,只能妥协的说道:“那就以京城为中心,不得出三百里圈地。另外,圈地就圈地不可胡乱杀人,你们把汉人都杀光了,又让谁去种地?还有,朝中已经聘用的官员之家不可圈入,即便要圈也需先禀告上来,待朝廷和他们换地…”
见多尔衮同意大家去城外圈地,一干贝勒、贝子们顿时就安心了,他们本来也不想卷入两白旗和两黄旗之间的斗争,只要能拿到好处,其他的事他们也懒得去管。
第218章 新政33
十月初一日,姜瓖和兄弟姜瑄站在阳和卫卫城上,看着卫城外的萧瑟荒野,一时豪情满腹的对着身边的弟弟说道:“李自成不识天下英雄,我们兄弟把大同献给了他,他不仅不重用我们,还想着要老子的命,真以为这大同镇改了旗帜就姓李了吗?我倒要看看连北京城都丢了的他,究竟还能做多久的大顺天子。”
姜瑄可没这个二哥这么心大,作为大明的阳和卫副总兵,当初跟着二哥投降大顺时还以为能够保住自己的官职,结果李自成却对他们姜氏家族在大同镇的势力产生了疑虑,想要借机除掉他们,虽然最终在他人的劝说下李自成放过了他们家族,却也罢免了他们的官职。
姜瑄和兄长一样感到不忿,因此在姜瓖偷偷派人联系自己之后,也决定起兵反顺。只是他现在对于所谓的满人入关是来帮助大明剿贼的说法产生了怀疑,因此不由出声提醒兄长道:“二哥,这满人入关真的是来助我大明剿贼的吗?我怎么听那些八旗汉军说,满人把辽东都搬空了,他们把家小都搬到了北京城,这以后还能再让出来?”
姜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弟弟,他只能支支吾吾的说道:“满人满打满算也就不到百万人,他们怎么可能在关内长久待下去?就算他们占了北京城,也不可能长久的,只要我们先剿灭了闯贼,让天下重新恢复安宁,满人还有什么借口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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