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82章

作者:富春山居

不过对于老营将领来说,五营二十二将的体系还是不错的,因为他们获得了对于自己部下的完全处置权。但是在总参谋部建立之后,五营二十二将的体系就维持不下去了。因为总参谋部利用后勤、训练、人事、奖惩等军政命令,再加上编制的各种条例的军事指挥命令,把二十二将对于团以下部队的日常指挥权力给拿走了。

总参谋部所编组的新军固定单位最大是团,团以上的旅、师为出征单位。也就是说,平日里能够管理士兵的最高军官是团长,非战时,将领很难直接干涉部队事务,不过他们可以通过军议府的决议给总参谋部下达任务。

在总参谋部体制下,那些投降顺军的军队将领被剥夺了对于部队的控制权,连带着老营将领也是如此。过去这些将领想要让军队做点什么,只要找两个心腹商议一下,然后就可以调动所属部队了,但是现在么要先获得总参谋部的同意。

没有那个基层军官和士兵会去违抗一个负责自己训练、后勤和人事管理的上级单位,除非你是打算造反推翻这一机构了。老营将领们只是想要保卫自己的权力,造反是没有这样的胆量的,于是在双方的斗争中只能把怨气撒在总参谋部的参谋们身上了。

代表李自成执行命令的参谋们自然是不肯受气的,而且出身将门的这些参谋们也瞧不起那些流民、士兵出身的农民军将领,双方自然也就对立起来了。

第259章 新政74

看着堂上两拨人的争吵,坐在上首的刘宗敏也是皱起了眉头,过去在他面前部将们可不敢这么无礼。从商洛山他杀死两个妻妾,表示要和李自成共存亡后,他在李自成之下的第二人位置就已经成型了,而出商洛山后他又屡立战功,到攻破洛阳城抓住并杀死福王时,已经没有将领敢站在他的右侧了。

所以在李自成于襄阳号"奉天倡义大元帅",称"新顺王"时,他也成为了第一个权将军,真正坐实了大顺政权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就算是李自成最为信任的两个文人,牛金星和宋献策见了他也要先对他行礼问好。

而军中诸将也畏惧他的勇猛,凡事都以他的主张为主,这也是北京城内他能够和李自成叫板的底气。但是,随着顺军从北京撤离,下面的将士都把丢失了北京的责任怪罪到了他的头上,开始有了一些阴阳怪气的说法。

虽然李自成说丢失北京的责任主要在他身上,但是下面的将士们显然并不认为,他们都觉得是刘宗敏在京城做的过火了,所以才让顺军失去了民心。

刘宗敏虽然很想为自己辩解,但是这些将士们也不是当着他的面说的这些话,他也不好公开为自己辩护,那只会让更多将士怀疑他吧。因此他一心想要立一个大功,以堵住军中将士的口。

毕竟对于农民军来说,只要你能带着大家打胜仗,那么大家自然就会忘却你之前干了什么。因为大家加入农民军都是为了活下去,而只有不断的打胜仗,大家才能一直活下去。至于谁来做这个皇帝,其实倒并不重要,反正这个位置也轮不到小兵么。

正是怀抱了这个念头,加上李自成在南方又是捷报频频,刘宗敏才纵容军议府其他将领缓撤河北地区的军民,试图和建奴在野外进行一场会战。因为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农民军其实对攻城和防御战都没有什么经验,攻城就是派出奸细混入城内夺门,而防御战打的就更少。

也只有在野外作战还有些经验,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么。要是困在城池中,那可是想走都走不掉了,如天津之战,其实就是那些投降的明军将领在发挥,农民军的将领几乎就变成了执行命令的工具。

刘宗敏的想法就是,以徐州、归德、济宁三角地带为最后防御区,但可以先在河北的保定、河间、德州、东昌、彰德、大名、怀庆一带先来个大会战,挫一挫建奴的锐气再退。

再南下重整了军队之后,此时顺军所拥有的兵力再次恢复到了攻破北京之前的数目,粗略的估算一下,应当和建奴加上投降边军的总数相差不多了。而李自成在南方连续收服南明官军,刘宗敏对于这场大会战的胜利就更有信心了。

但是,他试图修改李自成定下的节节抵抗的防御战略想法,遭到了李过等人和总参谋部成员的抵制,前者是出于对李自成的忠诚,后者则主要是看不上刘宗敏的计划,认为没有可行性。

如原毓宗就这样评价过,“若是对战的双方只有建奴和老营兵,那么这个大会战说不定还可行。但是加上了两边的原明军参与这场会战的话,这个方案就变得不可行了。因为决定会战的力量将会变成原明军,他们支持谁,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但我们现在并不能确定这一点,所以还是应当选择防御战略为好。”

由于留守司在撤兵还是会战这个问题上发生了争执,所以就造成了河北地区的顺军处于了一种无所适从的状态,他们不知道是该加固城墙准备坚守驻地,还是收拾东西准备撤退到南面去。

在河北顺军将士还在踌躇的时候,得到了顺治帝加封的吴三桂已经迫不及待的从保定南下了,在地方士绅的联络支持下,吴三桂以一种令人惊骇的速度打穿了顺军在黄河北面的松散阵地。

而吴三桂刚刚抵达黄河边,这边山东门户济南城又投降清军了。至此,刘宗敏所希望的在河北南部进行一场会战的时机已经失去了。面对已经拿下扬州城,并开始劝诱南京和大顺和平相处的李自成,刘宗敏也觉得自己干的确实有点差。

他的判断失误,也令军议府和总参谋部互相推诿了起来,这个时候褪去了光环的刘宗敏在他们眼中,也只是一个在李自成不在时维持局面的普通将领,和所谓的大顺第二人并没多少联系了。

刘宗敏沉默许久后终于出声叫停了双方的争吵,他简短的说道:“此前处置失当的问题,我自会向陛下请罪,现在不讨论之前的问题,我们就谈谈接下来如何应对清军南下的问题。”

听到刘宗敏这么说,两边的将领终于安静了下来,既然有人扛起了前期失利的责任,那么大家也就没必要争论下去了。

总参谋部这边的官抚民这才开口说道:“济南丢了,看起来影响很大,但对于我们的威胁其实没这么严重。之前我们推演山东作战的时候,不是已经把丢失济南的因素考虑进去了么。

只要我们能够保住济宁、邹城、泰山一线的防御,建奴也是难以侧击到我方的。相反的是,清军若是想要深入到胶东半岛,那么倒是给了我们开辟山东战场的机会。我们应当在胶东半岛多拖住一些清军,这样倒是能够减少济宁的正面压力了。

事实上我其实更为担心的,是从开封到郑州到洛阳的黄河防线,河南地方平坦,尤为适合北方骑兵驰骋。一旦清军骑兵突破黄河防线,那么他们就能一路冲进河南腹地,归德、漯湾河镇、项城、阜阳、宿州、宿迁,他们可以进攻的点实在太多了…”

周凤梧也点头认同道:“河北各地沦陷已经给各地官民带去很大震撼了,现在济南又出现了兵变,我看我们还是要对河防的军队进行安抚和排查一番啊。”

蔺养成忍不住就起身说道:“现在看来,出身九边的将领似乎都不太可靠啊,军议府就不能下令把那些人召回徐州,另外派人带领他们的军队吗?”

蔺养成的话就像是往刚刚开始平静下来的池塘里丢下了一块大石头,堂内顿时又开始争吵了起来。虽然有一些农民军出身的将领觉得蔺养成这话说的没啥问题,但是出身于明军的将领则基本表示了反对,显然他们很担心都元帅府会以此为借口对所有出身明军的将领进行处置。

李过和刘宗敏不得不出面制止了双方的争论,两人表示这个提议根本不可行,现在都和清军开战了还要把他们调回徐州,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前线的将领受到了怀疑吗?就算没有背叛都元帅府的将领,在这样的刺激下也未必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看到众人稍稍安静下来,谷可成终于开口道:“是不是给陛下去信,请他尽快返回主持大局?陛下要是能够再带回一批军队来,我们至少不必担心兵力的问题了。”

李友也赞成道:“陛下确实可以回来了。北面连续的丢失城池,前方的军心似乎都有些低落了,也只有陛下回来才能安众军之心。否则这样下去,情况可不大妙。”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觉得永昌帝确实该回来了。过去他们从没有这么迫切的希望过,有一个人出来主持大局,因为过去的大顺也没啥大局,大家平日里各自顾各自的一摊,然后有事时闯王召集大家开会商议干一票,也就完了。

但是自从都元帅府成立之后,大家手上虽然还是有一堆事要做,可这些事都只是都元帅府发下的公务,脱离了都元帅府的框架,那么他们就没什么事可做了。于是,都元帅府现在成为了大家利益之所在,也是权力之所在。

刘宗敏总结了诸人的意见后说道:“给陛下写信,请他尽快回徐州是一个应对之策。那么还有其他的对策吗?”

韩霖开口道:“济宁到邹城之间的防御工事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但是归德城和徐州的防御工事还欠缺了一些,至少还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完成。眼下最缺乏的还是各类掘土工具和带刺铁丝网,留守司能帮忙解决吗?”

杨承裕回道:“长江航道开通后,芜湖的铁料已经送上来了。淮安那边已经设场打造各类铁工具和兵器、铠甲,另外我们也向南京、芜湖、佛山发去了订单。今天早上到的十条船中,就有二船装的是各类铁工具,一船带刺铁丝网,下午应当完成入库了。”

韩霖微微颔首,这边蔺养成则又起身说道:“绵侯让我来催讨秋衣和火药、铁子,不知何时能够运去?”

原毓宗回应道:“眼下要先顾济宁驻军和河防军,归德军的秋衣及军资会推迟一些,但不会晚于11月10日。”

蔺养成皱了皱眉头说道:“火药、铁子迟一些就迟一些,这秋衣能不能早发?我们这些士兵都是从湖广来的,衣服都比较单薄。”

原毓宗还在犹豫,刘宗敏出声道:“这样,我这边先给你匀三千件出来,义侯、蕲侯,你们各匀一千五百件出来,先给绵侯送六千件秋衣去。剩下的我会进口督促扬州送上来的。”

蔺养成顿时松开了皱起的眉头,向刘宗敏、李过等人道谢后坐了下来。

第260章 新政75

11月1日,扬州东关码头的仓库内,汤调鼎、张新标、李子金三人正带着军需办公室下属的属员一同核对着准备北运的各项物资。

汤调鼎一边听着属员汇报仓库内的各项物资数目,一边打量着仓库内摆放的各项物品,他已经开始渐渐习惯现在的生活了,虽然每天都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物和各种数字,但这样的生活显然要比他在乡间读书宴客要充实的多。

他突然就在一处停下了脚步,指挥着身边的随从道:“去从后边中间抽一件棉衣出来。”

当随从把一件蓝色棉袄交到他手中,汤调鼎拿在手中掂了掂问道:“这棉衣的重量应当是多少?”

管理仓库的小吏还在寻思,一旁的张新标已经说道:“标准应当是4斤,不过误差可以上下浮动一两,多不加钱,少则要扣钱,若是少于三斤十二两则不可接收。”

汤调鼎又让随从抽出了几件棉袄,然后让边上管理仓库的小吏拿来了秤,称量完毕后他点了点头说道:“重量倒是对的,拿把剪刀给我。”

张新标有些诧异的说道:“你还要剪开看?”

汤调鼎一边仔细察看着棉袄的针脚,一边说道:“一件棉衣的定价是一两二钱,其中布匹和棉花价一两,加工费二钱,以现在的银两和铜钱的兑换率,那些商人是很有利可图的。都元帅府花了这么多钱,自然是为了让士兵们能够穿的暖和一些。要是花了钱还让士兵们挨冻,你们当陛下不敢杀人的吗?别忘记了,每一份单据上,可都是有我们签名的。”

张新标、李子金顿时安静了,围着三人的属员们,神情也变得更加认真了起来。汤调鼎剪开了三件棉袄,细细的抽出了里面的棉花翻看了起来,过了许久才满意的说道:“这次他们送来的都是新棉花,看来上次退回去的一批棉衣,还是起了效果的。”

汤调鼎查了棉袄后,又查了棉裤和棉鞋,确定了这批的衣物都没大问题后,才回头向着两位同僚问道:“第一批十万套秋衣加鞋的订单,是不是都完成了?”

李子金点头道:“20天之前,15天前,10天前,5天前,一共向徐州发了八万套,加上这一批2万套就齐全了。第二批三十万套秋衣鞋子,下午也到了一万五千套,明日将会和这批秋衣一起北运。

不过按照陛下的要求,我们还需要给那些军属留下一些活计,可是那些军属并不是全懂制衣制鞋,要是让她们来制作军服军鞋什么的,我担心时间和价格都会出现变化。毕竟,江南那些商人已经建立起了衣被厂,他们统一采购制作的话,要比我们自己安排军属制作,更加的节约成本,也少了许多麻烦。”

汤调鼎看了看左右,挥手让那些属员和仓库小吏去干自己的事,等到其他人都走远了,他才对着两位同僚说道:“这个事么,陛下也说过,这不单单是一个经济问题,也是一个政治问题。军人在前方打仗,最放不下心的自然是家中的妻儿,只有让军属安下心来,军队才能安下心来。

因此,制作时间和费用都可以做出一定的调整,但一定要让军属能够安心的生活。另外,对于那些和我们合作的商人,我们也可以进行挑选,他们赚了钱也该为都元帅府解决一些问题,对于那种只顾自己赚钱的商人,就不必纳入长期合作的名单了。

而对于可以进行长期合作的商人,可以让他们派人帮助管理这些军属置办起来的被服厂,只要他们能够帮助我们解决军属的工作问题,那么他们就是我们的优先合作对象…”

对于汤调鼎的建议,张新标、李子金都没有反对,军需办公室的成员虽然不断在增加,但是相比起军需办公室要管理的数十万军队及十多万官吏工匠的生产、生活所需,他们的人手依旧是远远不够的。和自己亲自去组织军属生产相比,丢给那些合作商人倒是一个省力的办法,反正那些商人也不敢违背他们的要求,除非他们不想同都元帅府合作了。

三人说着就从仓库走到了外面的堆场,看着外面这些堆成山高的木箱、麻袋,李子金也不由昂着头叹了口气说道:“这打仗可真是一桩极为花钱的事,也不知何日能够结束战乱,还天下一个太平。”

张新标也点头附和道:“幸好陛下和南都达成了和平,要是没有来自江南的这些物资,我们不仅要对付北兵南下,还要和南军大战一场,这花钱就更加的止不住了。现在至少江南的百姓还能喘口气,虽然负担重一些,却也不用担心破家逃荒去了。不过,听说济南那边发生了兵变,这一仗我们能赢吗?”

李子金踌躇了一下后说道:“都元帅府筹措了这么多物资,不算陕西、山西的军队,东路各军加起来都要超过60万了,这应该输不了吧?”

汤调鼎则不以为然的说道:“说是有六十万大军,但至少有20万是不能打的老弱,还要留下一部分军队防范长江一线,最终能够用得上的军队能有20万就不错了。

而北兵中,建奴和边军大部分都是上过战场的,他们加在一起的精锐估计也在15-25万之间。现在的问题在于,前线的部队究竟能否遏制住北兵的进攻,若是不能挡住北兵的进攻,那么他们就会同陛下收服四镇一样,兵力越打越多,最终把我们给压垮了。”

作为河南人的李子金下意识的反驳道:“陛下可不是福王,刘宗敏等将军也不是四镇,应当不会败的这么…”

汤调鼎见状也只是一笑,没有继续和李子金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他一边走向出口一边岔开话题说道:“陛下昨日让我们就这段时间的物资采购运输情况做一个表格,咱们这就回去把这事做了吧。”

张新标和李子金跟了上去,口中不由问道:“陛下今天不是去了西郊军营,他晚上还赶回来吗?”

被三人念叨着的李自成,此时正在扫垢山下的军营内,对着750名盘腿坐在地上的军人发表讲话。今天下午的天气还是不错的,风和日丽,阳光照射在众人身上暖洋洋的,很适合户外活动,当然坐在户外晒着太阳开会也是可以的。

不过这些盘腿坐在地上的军人却很是安静,并没有发出什么喧哗之声,只是把目光注视在了站在他们前方的永昌帝身上。在李自成的身后还站着两群人,左侧是一群文官,右侧则是一群将领,太子朱慈烺也站在了文官中间,倾听着李自成为扬州军官学校的创建进行致辞。

李自成先是从左向右扫视了一遍坐在地上的军人们,这750人中近三分之二是从四镇中基层官兵中挑选出的识字官兵,剩下的三分之一中,一半人来自朱慈烺的护卫,一半来自扬州义勇和民间人士报考,这些人也许并不完全效忠他,但作为军官培养的基础还是够的。

扫过了一眼之后,他终于对着面前的军人们出声说道:“今天是扬州军官学校创建的日子,作为这所军校的校长,朕觉得应当对你们说点什么。应该说点什么呢?有人对朕说应当说些忠君爱国的大道理,朕于是让人准备了一份演讲稿。朕可以告诉你们,文章写的很好,就算朕不懂这文章里说了些什么,也觉得听着很悦耳,就是听完之后,朕突然发觉啥也没记住…”

坐在地上的军人们先是一愣,突然就会心的笑了起来。虽然他们都读过几本书,但让他们去写一篇文章,大多数是写不出来,因此李自成的诚恳,让他们大感亲切。

等着军人们都收住了笑声重新安静下来之后,李自成这才开口继续说道:“所以,秀才给朕写的文章老子就不念了,反正你们听完了也和朕一样记不住。那么朕就和你们讲一讲,朕能记得住的文章吧,朕觉得这篇文章倒也和咱们这些军人颇有关系,你们应当也能记住的。”

大家都产生了好奇心,想着李自成记住的文章到底是什么,“朕读的的这篇文章叫《荀子·议兵篇》,荀子这个人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他是战国时期的赵国人,自称是孔门弟子,他教出过几个很了不得的弟子,如韩非、李斯和张苍。

不过荀子并不被后世的儒者所认可,比如南宋的朱熹就这样批评过他:荀卿(荀子)全是申、韩(法家);只一句‘性恶’,大本已失;

朱熹是什么人?是理学大家,他写的《四书集注》从洪武二年开始就是科举的标准用书,可以说,大明的读书人,先是朱熹的弟子,之后才能说自己是夫子门徒。为什么朕会这么说?因为他们不赞成朱熹的理论就不能中举,不中举就不能当官,不能当官的读书人,还能完成自己的生平抱负吗?”

坐在地上的军人们听的津津有味,但是站在李自成身后的文官们则有些骚动起来了,不管怎么去理解李自成的这番话,似乎对朱熹和理学没什么好感啊。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跳出来阻止李自成,大家只能互相用眼神对视,然后不得不继续听了下去。

李自成一边在众人面前来回走动着整理脑子的思路,一边说道:“那么这个被朱熹所批判的荀子到底写了什么样的文章呢?朕感到很好奇,就找了几篇读了读,朕读完之后,觉得荀子说自己是孔门弟子,倒也不能算错…”

第261章 新政76

“…荀子说人性恶能善,朕以为这是正确的。为什么这句话是正确的,因为周公制礼作乐而遂成三代之治,故孔子说:周兼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为何周公制礼作乐而能成三代之治?因为礼乐能导人向善,百姓向善所以才有三代之治。假如人性本善,又何须礼乐导之?

孔子继承周公制作礼乐导人向善之理念最好的证明,就在《论语·卫灵公》中,子曰:有教无类。为什么孔子要说这句话?因为孔子的政治理念是建立大同世界。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孔子为我们描绘的这个大同世界里有恶人吗?显然是没有的。如果人性本善,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建成大同世界了,正因为人性本恶,所以我们需要导人向善,才能完成这个孔子的政治理念。

而有教无类,正是继承了周公之礼,也是孔子所认为的通往大同世界的必由之路。故荀子曰:人性恶能向善。这也是继承了周公和孔子的政治理念,并站在了两位巨人的肩膀上把华夏之文明再度向前推动了一步。

由周公到孔子,由孔子到荀子,这正好证明了荀子所主张的另一个政治主张:法后王。大同世界只能向前走,不能向后倒退,所以今必胜于古,明日必胜于今日,所以大同世界的实现必然是建筑在社会的进步,更多的恶人变为善人的基础上。

这一点又可以从三皇五帝到今日,我华夏文明从黄河流域扩张到长江流域的历史来证明。黄帝消灭了周边的夷狄之类,把那些仰慕华夏文明的野人导向了善;周公以礼乐引导国人向善;管仲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将戎狄驱出中国,维护了华夏文明之善;始皇帝北驱匈奴,南服百越,将这些野人导向了善…

我华夏文明传承至今,正是建立在两个基石之上,一曰教化野人,二曰讨伐不臣。而这两点都是建立在人性恶能善这一论点上的,若是那些野蛮民族天生善良,周公还用制作礼乐吗?孔子还需要提倡有教无类吗?

由此可见,朱熹对于荀子的批评显然是错误的。当然,朕不是说要彻底否定朱熹这个人,除了人性恶这一论点上他说的不对外,他的学问还是不错的。但是我们可以探讨一下,为什么朱熹会否定周公、孔子、荀子一脉相承的人性恶能善之论?”

李自成身后站立的文官们骚动的更加厉害了,而坐在地上的军人们也隐隐有些坐不住了,这些军人虽然大多数出自基层官兵,但哪怕只是一个士兵,识字的士兵也不可能被当成大头兵来用的。因此他们自然能够听得懂,李自成这番话显然是在批评那些读书人口中的朱熹圣人了。

朱熹是唯一非孔子亲传弟子而享祀孔庙,位列大成殿十二哲者中,受天下读书人祭祀的后世大儒,这个荣誉可谓是后无来者了。而李自成居然在他们面前把这个圣人批评了一通,这让他们大为兴奋了起来。

大明的读书人对于军人的鄙视,到了明末已经登峰造极,那些文官对于让自己转为高品的武官都认为是一种羞辱,而明末时低品文官驱使高品武官如狗也是极为正常的现象,甚至毛文龙这种拿着尚方宝剑的一品武将,被袁崇焕这种低品文官假称圣旨杀了,还得到了同僚的赞许。

所以,在中央失去权威后,大明武官杀起文官来也是毫无顾虑的,那些军人过去对于读书人有多敬畏,在失去约束后杀戮起读书人来就有多疯狂。但是,杀读书人归杀读书人,军人们也只是把这种仇恨当做了私仇,对于圣人还是不敢凌辱的。

说到底,他们在内心中还是认为读书人说的是对的,自己虽然杀了读书人,并不代表自己在道德上占住了脚。所以不管是乱兵还是叛军,操守上都是非常差的,因为他们在背叛了朝廷后就认为自己已经堕落了,所以也就不必再遵守什么道德约束了。

而农民军起来反抗朝廷,至少也是被贪官污吏逼到了绝境,认为不造反就活不下去了,他们一开始并没有背叛朝廷的念头,因此大多数人还是保留了基本的道德观念。只是在那些盗匪、逃兵加入农民军后,才出现了军纪败坏的现象,但很快也在李自成这些农民军领袖的约束下开始好转。

于是明末就出现了这样一个诡异的景象,官军的军纪比农民军要恶劣的多,而那些投降了建奴的官军,杀起普通百姓来更是毫不手软,完全是把自己当成了禽兽了。

可现在李自成却给了他们指明了一条新的道路,即否定了读书人所主张的性善论,这等于是推倒了读书人所建立的社会道德理念,这自然引发了这些军人的兴趣。假如社会道德伦理的解释权并不掌握在读书人手中,那么他们就可以为自己过去的行为做出解释,自然也就不必破罐子破摔了。

至于那些报考进来的民间人士,感受到的震动要比这些军人更甚。因为不是军队出身,能够报考军官学校的民间人士,至少也有相当于童生的知识水准,他们比那些粗识几个字的军人更加理解李自成今天说了什么。很有人思考着:陛下这是要为荀子正名吗?荀子可不在五圣十二哲之内啊。

“…说到朱熹的政治伦理,就不得不谈他所处的时代,南宋是个什么时代?是中原被夷狄所占据,偏安江南的华夏文明的弱势时代。在这个时代,北面的金国、蒙古和西北的西夏都比南宋要强,因此这个时代的宋人根本承担不起教化野人讨伐不臣的华夏文明的天命。

为了让弱宋能够维持下去,朱熹就不得不反对人性恶能善这一华夏文明的基石,试图以放弃华夏文明的天命来安抚那些试图推翻失去了天命的赵宋王朝。朱熹放弃了教化野人,试图去人欲存天理,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让华夏文明之火差点完全熄灭,令蛮夷占据了中国近百年。

由此可见,理学非儒,不过是让大家安静的接受当奴隶的结果。因为理学家们既不能让野人导善,也不能真正的去人欲。他们口口声声说君子慎独,其实不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吗?大同世界难道能够被这样一群自私自利的伪君子建立起来?

所以,朱熹背叛了周公、孔子和荀子一脉相承的儒学思想,他只是想要为无力收复中原的赵宋皇室寻找一个统治下去的理由罢了…”

“罗公,罗公你怎么了?不好了,罗公晕过去了…”背后传来的喧哗声打断了李自成的演讲,他颇为不满的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李自成回头,朱慈烺赶紧向对方拱手行礼,然后低声的吩咐边上的官员把晕倒的罗公抬了下去。

看着晕倒的官员被抬走后,李自成这才重新转回头来,对着军校学员们继续说道:“这就是朱熹在时代中做出的妥协,我们可以称之为历史的局限性,就好似一条鱼无法脱离河流看清前方的去向一样,哪怕是朱熹这样的大学者,也只能在历史长河中随波逐流。

当然,我们要看到,虽然朱熹对于荀子的批评是错误的,但他的这种质疑精神却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因为不质疑前人,文明就不会进步,这也是朱熹之后数百年来儒学再无新鲜东西的缘由。

所以,对于前人的学问,我们要批判的学习,批判那些不适合于当代的伦理,学习那些一脉相承的理念,如此后王才会出现。

这话题扯的远了,我们还是回到《荀子·议兵篇》这篇文章上来。这篇文章中给朕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这样一段文字: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以敌汤武之仁义。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爱好技击的齐国百姓不能抵挡经过长期训练的魏国职业军人,但是魏国的职业军人又敌不过秦国组织起来的职业军队,而秦国的职业军队又难以抵挡受到整个国家支持的军事体系。最后,两个以国家为基础建立的军事体系交战,最终获胜的是拥有信仰的那个。

朕回想这些年来的征战,却正好同这段话对上了。崇祯三年被迫起义的饥民,遇到官兵只有逃亡。而当义军组织起来后,至少就能打败卫所军了。等到朝廷失去了对于军队的控制后,哪怕是边军也难以抵挡义军的进攻了。

而当前,同我们对敌的建奴,正是一个以国家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军事体系,但是他们没有信仰。不管是老奴还是黄台吉,都只是一群强盗而已,至于现在这个所谓的九王,则连号召满人的声望都不够,需要扶植一个小汗来号令八旗。

有史以来,这样的权臣哪个是好死的?所以多尔衮要么早死,要么就要同自己的侄子内斗一番,以决定汗位的归属。建奴以一小国而能占据北京,可谓是兴盛之极,但这也是他们这一族的顶点了,之后只会一步步走下坡路了。

当然,我们不能等敌人自己倒下去,作为大顺的皇帝,朕要重新检拾起被弱宋丢掉的华夏天命。教化野人,征讨不臣,以至大同,这就是我大顺的昭昭天命。

我华夏之民将在这昭昭天命之下战斗到大同世界实现为止,文人以笔墨散播我华夏文明,武人以刀剑捍卫之。这就是这所军校创建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