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匂宮出夢
首相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比起已经逃之夭夭的莱希施泰特公爵,还有更多头疼的事情需要他处理,他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听一个老头子发脾气上面。
在首相看来,最近国内政治形势日趋紧张,各个派别之间出现了尖锐对立,而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把矛头指向了政府和国王陛下,那些激进分子们也越发躁动不安——可以说,现在王朝已经是处于危机当中了,随时将会面对一场大的变乱。
如果没有这样的背景,莱希施泰特公爵再怎么能闹事,又能够造成什么影响呢?他充其量只是一个身处外国的落魄王子而已,如果没有国内的配合,他没有任何可能撼动波旁王朝。
这些道理他相信国王陛下也非常清楚,只是现在已经急火攻心的老国王,被情绪支配了头脑,所以一时之间分不清主次。
“无疑我们确实需要处罚叛逆,但我们必须控制处罚的范围,不能让形势变得更加糟糕。”首相提出了建议,“对办事不力的当地官员,我们可以予以撤换;当地驻军的军官也应该立刻调离。”
“这还不够!”国王陛下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个处理结果并不满意,“那个小杂种旁若无人地潜入到了我国的国境当中,没有任何事前的警示和报告,就让他这样堂而皇之地进来了!这次他到了斯特拉斯堡,那接下来是哪儿?巴黎吗?还是我的书房门口?”
国王陛下越说越是生气,忍不住又拍了一下桌子,“不行!我们必须做出最为严厉的姿态,只有这样才能够威吓住那些各处潜藏的叛逆们!眼下他们肯定躲在阴沟里到处在嘲笑我们,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首相不再言语了,他知道自己现在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于是静静地低着头,等待着国王陛下的指示。
他知道,国王陛下现在恨透了这个波拿巴小鬼,却偏偏暂且拿他没办法,所以他要把怒火发泄到了自己能够“有办法”的那些人上面。
虽然他心里有点意见,但既然这已经是国王陛下的决定了,那么他也只能遵从。
国王也没有再耽误时间,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我要派出一位信得过的大臣前往当地,逮捕并且审问一切与此时可能有关的人,同时要在边境线实行戒严,尽最大努力来搜捕那个小家伙和他的手下。至于在巴黎……”
国王的视线变得越发狠厉起来,“把所有公开活动的波拿巴分子们抓起来,随便找个罪名都行!要详细审问他们,找出他们任何有可能还存在的阴谋!另外……我们要严厉查禁那些给小家伙鼓吹叫好的报纸、以及那些公开与王国政府唱反调的报纸,勾销他们营业的资格,法兰西混乱的舆论场必须得到一次净化了!我们要让王国尽快重归安宁。”
听到这里,维莱尔伯爵终于明白了国王真实的意思。
他是想要借着这个轰动性事件来整肃国内,震慑那些反对派,并且借机来严控巴黎的舆论场,清理那些反政府立场的报纸。
这个想法好倒是很好,但是在如今这个动荡不安的时候,仓促之间这么做的话,首相有点担心会激起更激烈的反弹——尤其是,还有另外一群人,同样也在窥伺国王陛下的宝座。
“陛下,我必须提醒您,除了那个小家伙之外,您还有很多用心险恶的敌人……他们都在等着您给予他们机会。”他小声劝谏。
“奥尔良,总是奥尔良!”国王陛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总是在跟我说奥尔良家族有多么危险,可是你现在没有看到吗?是波拿巴家族在兴风作浪,在对我挥动拳头!我必须对那个小杂种做出严厉的反击,而且——如果我们展示了铁腕,奥尔良家族也会因此收敛的。”
维莱尔伯爵动了动嘴,还想要再劝谏,却被国王挥手制止了。
看到国王陛下的神态,首相突然得出了一个明悟——自己的位子恐怕已经做不长了,国王陛下对自己这几年来的工作成果非常不满。
唉,既然这样,那还能说什么呢?也好,把摊子交给下一位倒霉蛋吧……伯爵心想。
“是,陛下。”于是,他不再多言,恭敬地向国王行礼告别。
54,奥尔良
正当国王陛下在杜伊勒里宫当中,为他所深深厌恶的波拿巴家族继承人大发雷霆时,他另外一个厌恶的对象——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也同样在为那个少年人而苦恼伤神。波拿巴家族的事业,同样也是奥尔良家族的事业,甚至可以说,他们从事这项事业比波拿巴家族要早了太多太多。早在一百多年前,路易十四大王去世之后,他的侄子奥尔良公爵菲利普二世伙同最高法院,废弃了路易十四以私生子曼恩公爵作为路易十五摄政的遗嘱,自己享用了摄政权力,并且一度任用约翰劳,在法兰西搞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金融骗局。而上一代奥尔良公爵,为了谋取权力,曾经积极投身于大革命当中,他将自己的宅邸罗亚尔宫变成了革命煽动中心,联合第三等级一起向王权进攻,甚至后来在路易十六的死刑判决当中投下了赞成票;而当时还是青年人的路易-菲利普,也跟着父亲一起加入到了革命当中,俨然成为了民权先锋。可惜公爵虽然在苦心孤诣之下推翻了王权,但是自己却也葬身于革命的烈火当中——,被雅各宾派送上了断头台,而路易-菲利普则提前逃离了法国,最终保全了性命。在流亡期间,这位奥尔良公爵一度陷于穷困当中,为了维持生计他在各地想办法谋生,甚至在瑞士当过家庭教师,不过最终他还是挺了过来,并且娶了那位断头王后的姐姐、两西西里王后卡洛琳的女儿阿玛利亚公主。再后来,随着拿破仑皇帝的失败,波旁王朝复辟成功,奥尔良公爵自然也就赶回到了法国。路易十八国王虽然对“弑君犯”的儿子颇为讨厌,但是还是承认了他的王室身份,并且将奥尔良公爵家族曾经的财产都发还给了他——不管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他最终还是为波旁王室再次姑息培养出了一个对手。公爵自知不受王室的待见,因此轻易绝不涉足宫廷,并且自觉地保持了和上流社会的距离,他带着妻子一起隐居到巴黎城郊外的纳依庄园当中,在他们的婚姻生活当中他们一起生了十个孩子,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家庭——比起人丁单薄的波旁王室来说,原本一直都是一脉单传的奥尔良家族,突然反倒人丁兴旺起来,体现出了旺盛的生命力和取代正统王室的决心。虽然奥尔良公爵从未熄灭过对王冠的觊觎,但是出于策略考虑,在他回国之处一直保持小心低调,轻易不暴露自己的野心;他把自己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培养人望上面,他生活简朴,并且待人谦逊和蔼,而且非常慷慨大方,刻意去展露出“折节下交”和“礼贤下士”的姿态。相比之下,波旁王室现在的成员们,要么反动,要么傲慢,要么同时兼具两者,实在不能让人产生多少亲近之心。久而久之,奥尔良公爵便成为了王朝的一部分反对者们拥戴的对象,一些既讨厌反动高压的波旁王室、又不想再来一次革命的温和君主派或者立宪派,就把这位平易近人的奥尔良公爵当成了一个理想的未来君主。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羽翼日渐丰满,支持者也越来越多,甚至在议会当中也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而这时候,继承哥哥王位的查理十世国王也已经上台,国王愕然发现,在不动声色之间,奥尔良家族又形成了一个新的政治势力,在试图对王位发起新的挑战。国王没有忘记当年那位公爵给王室带来的灾难,他立刻就把奥尔良家族当成了大敌,只是现在公爵支持者甚多,又没有公开的罪名可以找到,所以一时间只能一边忍耐提防,一边寻找足以击垮这位公爵的时机。这几年来,奥尔良家族就在以各种方式来给王室找麻烦,眼看两派人之间的冲突已经到了白热化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的变故发生了——那位已经被人遗忘的小家伙,那个可怜的亡国王子,居然逃离了奥地利,并且把重新夺回皇位当成了毕生的事业。他想尽办法闹腾,最后竟然真的搞出了一番事业。而现在,很明显,他已经在对法兰西虎视眈眈了。一方面,奥尔良公爵庆幸于有人分担了自己的压力,吸引走了国王的仇恨;但另一方面,他更加头疼于自己多了一个可怕的对手——对比起垂垂老矣、不得人心的查理十世国王来说,这个朝气蓬勃并且敢打敢拼的少年人,绝对不是可以轻易战胜的对象。而他的判断很快就被印证了——就在昨天,他收到了来自于东部边境地区的消息,这位不消停的小家伙真的就胆敢潜入到法国境内,并且在公众面前露面,发表了一通演说之后才悄然逃离。奥尔良公爵很快就从自己的消息渠道那里搞到了演讲的全文,然后他心里更是有些胆寒——虽然少年人的演说回避了很多问题,但是在情绪上却足够慷慨激昂,能够打动人心,并且直指王室,大有要立刻将其推翻之意。这个小家伙真的不简单!公爵再度确认了这个事实。“我们绝对不能对他掉以轻心。”奥尔良公爵放下了手中的信件,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面前的顾问菲尼克-高登先生。“比起他来,我宁可波旁继续坐在王座上,因为那样的话我们还可以留在这里……但如果这小子登上皇位,法兰西就再也没有我和我全家人的立足之地了!”菲尼克-高登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峻。他知道为什么公爵单独召见了自己,因为是奥尔良公爵那些支持者当中,唯一一个当面见过莱希施泰特公爵,并且和他交流过的人,他对莱希施泰特公爵的评价也因此最具有权威性。“我和他见面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他那种无所顾忌的傲慢和狠辣,他能够干出今天的事情实在不出人意料。”片刻之后,他以低沉的声音向自己的恩主回答,“而且他的口才确实很好,当时我们两个争辩的时候,都能堵得我无话可说。”听到自己的顾问一直都在夸奖那个小家伙,奥尔良公爵并不感到生气,他只是心里有些烦闷。“我们绝对不能便宜了波拿巴家族!”他再度做出了结论,“他对我来说也是灾难。”“是的,对法国人民也是灾难。”菲尼克-高登点了点头,“这个无所顾忌又口灿莲花的野心家,只会把法兰西民族带入到又一场灾难当中,我们再也承受不起又一次的腥风血雨了……所以我们必须阻止他。”奥尔良公爵深以为然。“现在对我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次很好的机会。”菲尼克-高登突然话锋一转。“这该怎么说?”公爵有些惊讶。“就我对国王陛下的了解来看,他是绝对难以忍受这种挑衅的……他一定会大发雷霆,并且责令政府严厉惩处和镇压那些波拿巴分子——这对您来说就是一个契机。”菲尼克-高登快速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您可以配合国王陛下甚至推波助澜,被处理的嫌疑分子越多,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就会遭受越多的损失;而同时国王陛下也会因为他的粗暴而承担骂名,进一步失去那些中间派的信心,只要两边都被削弱了,那您就坐收渔利,并且您可以在表面上做出一副宽宏大量的姿态,为那些无辜受牵累的人说好话,尽力帮助他们——到时候人们会发现,比起反动的波旁和激进的波拿巴,您才是最好的选择。”“好主意。”奥尔良公爵眼睛一亮,“国王要严厉打击,我们就顺他的意!”他越想越是觉得合理。接着,他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现在我们要抓紧时间……我们不能静静地等待那个小家伙继续积累他的名望和支持者,再拖下去的话,也许最有利于我们的时间就要过去了……。”奥尔良公爵一直都是一个冷静务实的人,他会仔细估算形势并且做出判断,因此他知道,和这个少年人相比较起来,自己的胆魄和口才都远远不如,仅有的优势就是多年腥风血雨当中积累的经验,以及自己早早回到法国之后积累起来的势力。而这些东西,都是会被时间慢慢拉平的——现在,年仅十七岁的波拿巴小子就已经积累了如此名望,并且干出了这么多大事,要是再给他几年十几年的时间,天晓得他还能干出什么来?如果眼睁睁地看着事态继续这样发展的话,也许到时候就轮不到自己来觊觎王位了。而这就意味着自己要尽快,在短时间内先把波旁王室拉下马,自己坐上王座,一偿家族历代先祖的夙愿。必须尽快!公爵的心里一阵焦灼。菲尼克-高登不紧不慢地扫了奥尔良公爵一眼——他跟在公爵身边服务已经很多年了,所以能够轻易地摸到公爵的心思。“阁下,您的想法确实没错,但是却没有解决根本问题——”他摊了摊手,“您加紧步伐,抢在那个小子打倒王家之前自己坐上王座,这是对的。但是如果只是做了这些的话,那您只不过是让自己取代了可怜的查理十世国王然后扮演同样的角色罢了,您还是要面临同样的危机,甚至更糟——国王的支持者那时候会死命地反对您,而那个波拿巴小子还是在虎视眈眈,您面临的危机依旧会让您头疼。”菲尼克-高登的话,犹如是一盆冷水,让激动的公爵瞬间冷静了下来。他想了想也觉得很对。“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做吗?”公爵颓丧地反问,“不……哪怕仅仅只是尝一尝甜头,我也要登上王位再说,我为那一天已经准备了太多年了。现在王室摇摇欲坠,正是我的最好机会……我无法想象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无所作为,还没有头戴过王冠就凄然死去,那样我将无颜面对我的祖先。”“不,我不是说您不该干,我是说您应该干到底。”菲尼克-高登摇了摇头,“既然您最大的障碍和顾忌已经不再是国王而是那个小波拿巴,那何苦不将他直接从地上抹消掉?”公爵顿时愣了一下。“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实际上一劳永逸地将对手肉体消灭是最可靠的手段。”菲尼克-高登冷冷地说,“如果不是因为吉斯公爵和亨利三世先后被人杀死,亨利四世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松地赢得王位,成为波旁王朝的始祖呢?”公爵想想也对——如今的小波拿巴还太年轻,也没有别的合法兄弟,只要他死了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据说他的妻子特蕾莎怀了孕,但那无关紧要,哪怕她侥幸生下儿子,想要再掀起风云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况且他能不能有父亲的能耐还很难受。一劳永逸,但想要实现却没那么容易。“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古老的时代了——想要谋杀没有那么容易。”公爵恢复了镇定,然后不紧不慢地回答。“而且对名声影响太坏。”“只要没人知道是您干的就行了——除了您之外,世界上有的是人想要他的命。而且您绝对不会是最大的嫌疑人。”菲尼克-高登小声对自己的主君说,“试想一下,如果莱希施泰特公爵真的死于非命,所有人都会猜测是国王陛下为昂吉安公爵和贝里公爵报仇吧?他们的怒火,会烧到波旁那里,对您更是大大有利!您大可以公开谴责这种谋杀,让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对您升起好感。”“那……有什么可靠的办法实现吗?”沉吟了片刻之后,公爵小声问。而这个问题,也代表着他已经同意了菲尼克-高登的提议。“很少有什么事情可以百分百确保成功的,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有能力去执行这项任务的人选。”菲尼克-高登谨慎地回答。“不管成功没成功,至少值得一试。”奥尔良公爵疑惑地看着自己的顾问,好像今天才认识他一样。“我真没想到是您说出这种建议。”“我很厌恶这么做,但我认为,为了法兰西……我需要这么做。”菲尼克-高登严肃地回答。“好了,别再跟我说这些了。”公爵突然摆了摆手,然后站了起来,“这种事情并不适合我们谈论。”接着,公爵轻轻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而菲尼克-高登的脸上并没有失望的神色,他知道,他的恩主并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只是,一切都由他负责而已。“那么,我愿意负责。”他低声自语。
55,病人
国王和奥尔良公爵在为那个少年人烦恼伤神,而在有些地方,却有人在欢呼着波拿巴家族在舆论上的又一次胜利,并且热切地期待着帝国重光的那一天。
特雷维尔侯爵,自然就是其中之一。
在和陛下告别之后,他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终于在昨天晚上回到了自己的家,也结束了他这一段危险然而又充满了收获的旅程。
旅途的疲惫并没有磨损他心中的激情,和那个少年人共处的一段时间,让他信心百倍,他相信,上帝这一次再度眷顾了波拿巴家族,而自己的政治选择,终究可以为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孙们带来千百倍的回报。
在这个幽静的早晨当中,特雷维尔侯爵悠然地坐在了自己书房的扶手椅上,不过他并没有在看书或者写信,而是在专心致志地逗弄书桌上的幼儿。
准确来说,是他的长孙女夏露-德-特雷维尔。
看着在书桌上爬来爬去的孙女儿,侯爵原本犀利冷酷的眼神,已经让位给了慈爱,他一直盯着这个动来动去的小家伙,时不时地还伸手摩挲。
他这双手曾经挥动着马刀和手枪,毫不留情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此刻却异常地轻柔,唯恐伤到了孙女儿。
从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能够感受到那种血脉相连的羁绊。
如同他自己一样,他的孙女儿有着细密的金色头发,以及碧蓝色的眼睛,同时还有着他没有的牛奶般白腻的皮肤,她面部的轮廓以及精致的五官,让人一看就觉得可爱——至少特雷维尔侯爵已经将她看成了自己的骄傲。
只要看过一眼,没有人会怀疑,夏露日后一定会是一个极为出众的美人。
当然,在跌宕起伏的一生当中,特雷维尔侯爵已经见过不知道多少美人,甚至也见过她们年华不再甚至死于非命时的样子,他深知,容貌对女子来说既是资产,有时候却也会带来悲剧。
社会会对她彬彬有礼,却暗藏杀机,时刻想要将她拖入放荡的**当中,她们只要稍不注意,就会堕落沉沦,等到年华老去之时,彻底被世界遗忘。
权力……是的,权力,只有权力才能够让美貌不至于成为点缀甚至累赘,也只有权力才能让美貌更加熠熠生辉。
而这就是他要做的事情——他要让特雷维尔家族走到国家权力的核心层,用权力来妆点自己的孙女儿,让她能够自由自在地选择自己的人生。
这是作为祖父的他,能够送给孙女儿的最好礼物。
他能够看到,自己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了。
正当他一边逗弄孙女儿一边沉思的时候,书房的门悄然打开了,他的儿子埃德加和儿媳爱丽丝一起走了进来,然后同时向他致意。
“爸爸。”
侯爵恋恋不舍地从孙女儿身上收回了视线,然后一把把她抱入到了怀中。
他无视了孙女儿抗议的叫声和挣扎,看向了儿子和儿媳。
他的儿子今天依旧经过了精心的打扮,显得神采飞扬;而他的儿媳,不仅貌美,同时还因为刚刚生育不久,而多了许多小妇人的迷人风韵,确实看上去是极为般配的一对。
唉,若这世上的事情都跟表面上一样就好了……侯爵在心中叹息。
接着,他集中注意力回到了正题,“最近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吗?”
“没有,爸爸。”反倒是爱丽丝先开口了,“最近我一直都在注意家里的情况,没有什么异常,外界也没有对您生病而产生什么不利的传言。”
“看来我真是被社交界遗忘了啊……”侯爵苦笑着叹了口气,既有些庆幸,又有些酸楚。
不过他很快把这种情绪抛到了一边,“很好……辛苦你了爱丽丝,幸好有你在,如果只有埃德加的话,我恐怕早就被通缉了。”
埃德加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不过很快又消失于无形,毕竟从小到大他已经被父亲明里暗里责备了无数次,早就已经锻炼出免疫力了。
“和您相比,我所做的完全不值一提呢。”爱丽丝笑着回答,试图缓和父子间的紧张气氛,“陛下一定会感激您的忠诚和勇敢的。”
“是的,他确实非常感激我。”侯爵冷静地点了点头,“他不止一次地当着其他人的面说过,等到他的事业成功,会重赏我们一家,不光是我……是我们一家。”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夏露的头发,“他还说过,要给夏露一份厚礼,祝贺她的生日。我估计过阵子礼物就会送过来了吧。”
“这可真是太好了。”爱丽丝顿时惊喜地看着女儿。“我早就觉得,陛下是个有器量的人,他会懂得论功行赏的。”
“先别高兴太早了,皇帝们总是会说最好听的话,尤其是在有求于人的时候——但是能不能兑现,就得靠未来再争取了。”特雷维尔侯爵仍旧保持着冷静,然后他又看向了爱丽丝,“爱丽丝,接下来恐怕又要麻烦你了。”
“嗯?”爱丽丝有些不解。
“为了预防接下来发生的事态,我必须让传言成真。”特雷维尔侯爵目光炯炯,然后随手从书桌上拿起了一个杯子,并且打开了上面的盖子。
顿时,埃德加和爱丽丝发现杯子里是呈现出墨绿色的异常汁液,如果接近的话,还能够闻得出来里面散发着十分难闻的气味。
坐在侯爵怀中的夏露,首当其冲地闻到了浓烈的气味,她顿时小脸皱了起来,哇得哭了出来。
原本严肃的侯爵被这哭声弄得有些愕然,然后手忙脚乱地将她放到了地上,爱丽丝慌忙走上前来又把女儿抱到了怀中,想尽办法止住女儿的哭声。
“唉,看来年纪是大了啊,心软了……”侯爵叹了口气,“听到孙女儿哭,我心脏都在疼。”
“那您就多陪陪她吧,我看她也很喜欢您呢。”爱丽丝微笑着回答。
然后她再问,“杯子里的是什么?毒药吗?”
“是毒药,但是毒性并不算强烈,这是我多年南征北战当中所学到的东西之一——”特雷维尔侯爵一脸的轻松,但是他口中的话却相当危险,“只要喝下了它,我会在一定时间里瘫软虚弱得像个痨病鬼一样。”
“爸爸!”埃德加和爱丽丝夫妇听后大惊失色,连忙试图制止父亲。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瓶液体的毒性到底有多么强烈,但是以侯爵现在的年纪,哪怕平常身体很好,喝下它的风险也还是太大了。
特雷维尔侯爵摆了摆手,示意儿子儿媳不要多言。
“既然要演戏,那就必须演到底。我能察觉得到,伪王已经气急败坏到了极点,最近国内民怨四起,已经磨平了他的理智,再受到这次事件的刺激,他一定就要接近发疯了……所以他肯定会尽自己所能地进行报复,他的走狗们为了邀功,会想尽办法寻找密谋的线索。而作为一个公开表示过依旧支持波拿巴家族的前帝国将军,我肯定是躲不过盘问的。如果这时候他们发现我并没有像我们对外宣布的那样重病缠身,那对我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埃德加和爱丽丝对视了一眼,就理智上来说,他们同意了父亲的意见。
但是就感情上来说,他们还是不愿意让父亲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
“爸爸!”埃德加试图劝说,“只要我们小心应对,不至于会出什么问题的,您没必要这么伤害自己。”
虽然他平素对人凉薄,但是对从小宠溺自己的父亲,他心中充满了敬爱,实在难以忍心看到父亲遭遇这种磨难。
“哼,对比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来说,这点折磨又算得了什么呢?”特雷维尔侯爵不屑地回答,“放心吧,我死不了,我放不下你们的。”
“但是……”埃德加还想再劝,却被妻子拉手制止了。
“就按父亲说的办吧。”爱丽丝小声说,“我会把剩下的一切都做好的。”
“很好。”特雷维尔侯爵满意地点了点头,“爱丽丝……真庆幸是你在我们这边。在我身边,再没有人像你一样值得信赖了。”
说完之后,他拿起了杯子,然后以慨然无畏的态度一饮而尽。
刚刚喝下去,侯爵就被这些液体刺激得想要呕吐,但是他强行地抑制住了自己,半躺在了扶手椅上。
接着,他捂住了胸口,全身开始出汗,但是意识还勉强维持着清醒。
“这劲儿还真的挺大。”他虚弱地笑了。
埃德加再也忍不住了,他走到了父亲旁边,握住了父亲的手,开始哭泣起来。“爸爸……你千万别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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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心里也颇为痛苦和惊惧,她勉强维持着镇定,从侯爵旁边拿起那个杯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丝绢擦干净,放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她知道,她必须不负信任,因为这里也是她的家,她绝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家庭因为政治变动沦为牺牲品。
怀中可爱的女儿,此时刚刚已经止住了哭声,她迷茫地看着母亲和祖父,似乎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夏露,不会有事的。”爱丽丝小声安慰女儿,但更像是安慰自己,“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在这时候,书房的门口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什么事?”爱丽丝顿时就戒备了起来,毕竟,在主人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仆人轻易是不敢破坏规矩来打搅他们的。
“夫人,有几个警探登门拜访,他们说想要见将军……”门外传来了急促的回答。
爱丽丝顿时悚然一惊,然后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公公。
此时的公公正眯着眼睛躺在椅子上,似乎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任谁看了都是个病人。
还真是及时……她心想。
她的公公,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也是个值得效仿和尊重的人。
“我去应付他们。”接着,她对丈夫说。“你把父亲带到卧室休息吧。”
然后她打开了门,跟着仆人一起下楼来到了客厅。
一见到这位美丽的夫人,警探们立刻向她脱帽致敬。
“请问诸位登门拜访,是为了什么事呢?”爱丽丝严肃地问。
“夫人,很抱歉我们冒昧打搅了,我是奉命前来讯问您家的主人的。”为首的警长回答。
“你们要找将军?有什么事情吗?”爱丽丝摇了摇头,“他现在得了重病,实在不方便见客,您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吧——”
“夫人,我恐怕不能同您说——我收到的命令是讯问特雷维尔将军,有关于波拿巴分子密谋的事情,只有当面见到他,我才算是完成了任务。”
“所以你们是打算这样对待一位曾经为法兰西出生入死的将军吗?连他重病的时候都不允许得到安歇!”爱丽丝一脸愤怒地斥责了他们,“我的公公已经上了年纪,最近一直都在养病,他哪有什么余力去参与什么密谋?”
“我对将军并无恶意,但命令就是命令。”警长依旧坚持,“夫人,出于对将军和您的尊重,我们已经相当客气了,但我必须很遗憾地提醒您,如果您还在妨碍我执行公务的话,那么这就是在蔑视国王和政府的权威。”
“国王陛下?!那正好!”爱丽丝同样毫不让步,“您应该知道,我父亲是宫廷里的宠臣,他想要见国王容易得很,如果你们今天胆敢无礼,那我就去国王陛下面前分说了!”
她虽然身材娇小,但是此时气势咄咄逼人,以至于警长也迟疑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这位夫人的出身来历,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会这么客气——当然,如果他更进一步地知道夫人嫁过来之后,两个亲家互相蔑视几乎从不来往的话,那么情况也许就不太一样了。
“我必须执行我的任务——”迟疑了片刻之后,他又重复了一遍,但口气已经放软了。
“好吧,那我带您去见他,但是我决不允许您做出任何无礼的举动,别忘了他的姓氏可是特雷维尔!”爱丽丝瞪了警长一眼,然后坚定地回复了对方,“您必须为您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
说完之后,她带着警长一行人上了楼,来到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卧室当中,而这时候,他们见到了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将军。
警长警觉地伸手放到了将军的脖子上感受了一下脉搏,然后再看了看他的脸色。
确实病得相当严重,和传言中一样。
“抱歉,夫人,”他转头看向了爱丽丝,“可能将军现在确实不太适合接受问话——等他精神好转的时候,请您通知我一声,我们需要询问一下情况。”
“我不觉得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他的功绩和他的尊严不会允许自己被当成罪犯。”爱丽丝冷冷地看着对方,然后骄傲地回答,“现在,请您马上离开吧!”
56,父子
“现在,请您马上离开吧!”
爱丽丝一反往常的温婉,以非常严厉地态度对待这些不速之客,一方面是因为她心虚,但更重要地是她希望以这种方式来威慑对方。
她的做法起到了效果——很快,警长就做出了决定。
既然特雷维尔侯爵现在确实重病缠身,那么再对他进行任何措施都没有意义了,这位侯爵虽然公开地和政府唱反调,但是毕竟出身于名门,亲哥哥特雷维尔公爵名望卓著,再加上他自己也是一位有名望的将军,实在不能轻易开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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