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 第405章

冀州刺史桥瑁，刘备推荐任命的。

豫州刺史张邈，刘备推荐任命的。

司隶校尉郭鸿，人所周知的刘备派系铁杆，族人郭嘉是刘备宠臣，能和刘备同床共枕抵足而眠的存在。

十三个州部建制的长官，十一个都是刘备的人，眼下只有荆州刺史王睿和交趾刺史朱符不是刘备推荐任命的。

但是那又如何？

荆州还算是有点影响力，交趾，那算个什么穷乡僻壤？任命不任命有什么区别？

除了这些州刺史级别的人物，还有更多数量的郡守、国相以及县令和刘备的关系不清不楚，或者干脆就是刘备的门生故吏，这些人做官，对待刘备的政令又是个什么态度。

什么叫门生故吏遍天下啊？

看刘备不就知道了？

地方如此，中央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极为狂妄的在大将军府里设什么六部，狂妄的取代了朝廷原有的制度体系，将所有的一切囊括进入他的大将军府中，正大光明的一言以决天下事，何其擅权？

篡改祖宗成规，肆意夺权，到处收拢权力，肆意任命自己亲近的人，而将和自己不是一条心的人全部罢黜，这种任人唯亲的态度，难道还有人觉得他正大光明吗？

军队就更不用说了，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现在他在中央一手遮天，在地方也是近乎于一手遮天，所有人都围绕着他转，而天子呢？

正儿八经的天子呢？

从来没有做出过任何决断，所有的决断都是刘备做出来的，然后天子象征性的点个头说个准而已，人形玉玺罢了。

这种情况如果持续下去，又会给天下带来多少可怕的事情？

刘备的权势如果继续膨胀下去，荆州和交趾迟早也会变成他所掌控的地方，他的权力将真正的独霸天下！

还有谁能够和他抗衡？

就算他现在没有谋逆之心，难道以后就不会有吗？

就算他自己没有谋逆之心，难道他的部下就不会推着他拥有吗？

大家多少都应该有点戒备之心，多少都应该怀疑一下刘备，否则一旦他真的有什么不臣之心，大汉天下岂不是要变色？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什么都没有，怀疑一下难道不应该吗？

大家难道就真的一点怀疑之心都没有吗？

其实，这种事情不说还好，一说，没问题都能给整出问题来。

其实从建安元年到建安五年这段时间里，在刘备的执政期间，整个汉帝国除了内部纷争之外，主旋律还是建设与发展，以及对外的作战，在极其辉煌的军事胜利之外，还有很辉煌的内部建设胜利。

一系列的成果掩盖了大部分的矛盾与疑虑。

很多人其实并不是没有怀疑，而是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怀疑。

刘备想要做的事情太多，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太大，他们必须要快速前进才能跟得上刘备的步伐。

不单单是朝廷官员、吏员，甚至是太学生都被安排了极为繁重和高要求的学业内容，整日为了考试而烦恼，参政议政的想法都淡了许多。

甚至可以说有相当一部分人都已经习惯了刘备给他们带来的辉煌与胜利与高速发展，沉迷于这种一日千里的状态之中，不想折腾其他的事情。

只要能和刘备一起对汉帝国展开建设，看着国家一点一点变好，那不是比什么都更能让人感到快乐吗？

所以，一切都被发展给掩盖了。

然而当一个人忽然站出来说了一些让人无法回避的话题的时候，原本就该发生的事情也就必然会发生了。

刘备的权力确实已经很大了。

刘备的功劳也确实很大了。

前几年也传出来了类似的说法，但是当时刘备的权力和影响力还没有现在那么大，所以很快就被其他的事情给掩盖过去了，大家也都没有上心。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雒阳城内的官员、士人、学生等等一系列掌握有话语权的人都在较短的时间内听到了这个传言，然后集体噤声。

很诡异的，这个流言传了一波之后，就只剩下街头巷尾的庶人饶有兴趣的继续传播这个流言，并且对这个流言进行了类似于【玄德玄德，你嘛时候做皇帝啊】之类的加工。

掌握话语权的人集体噤声这个事情老实说是出乎了郑泰的预料的。

在他的设想中，人们得知流言之后，应该会很快对刘备发起舆论攻势，让刘备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然后恼羞成怒准备杀人。

那自己就要撒丫子跑路，亡命天涯，躲避接下来的混乱，在安全的地方准备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但是情况并非如此。

雒阳城的话语权掌握者们出乎意料的平静。

得知此事之后，居然没有一个人主动公开发表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所有人都很默契的像没听说这个流言一样，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

反倒是那些无人理睬无人在意的庶人说的起劲，都在说什么时候轮到刘备做皇帝，甚至还有些无知的人询问刘备是不是皇太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对此事发表言辞犀利的公开言论呢？

郑泰对此感到非常的疑惑，以至于他一时间都没有展开什么逃命行动。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晚了。

郑泰的行动晚了，上一次有人发起这个攻击的时候，其实时机还是不错的，但是那是今文学派发起的攻击，不为古文学派所认同，当时郑泰还是坚决支持刘备反驳流言的一份子。

时过境迁，情况不同了。

主要的反对者被剿灭，新的反对者尚未扩大权势，而在旧反对者全灭的基础之上，刘备侵吞了大量的反对者遗产，发展的比谁都快，短短数年间，党羽遍布天下。

如果说当年刘备还只是疑似要篡权夺位，人们对此还能议论纷纷，那么现在，刘备就不是疑似了。

而是真的可以。

第七百四十四章 诡异的沉默

对于称帝这件事情，最关键的无非是兵马和政治基础，还要加上一个大义名分，但其中真正重要的就是兵马。

政治基础可以后面跟上，大义名分可以编造。

袁术称帝就是靠着“代汉者当涂高”这句谶言作为依据。

曹丕称帝走的是禅让的路子，也有谶言在其中发挥重大作用。

甚至于原来刘皇叔在川蜀称帝也是从一本古书里找到了一句谶言，以此为依据。

只要其他条件足够了，名义这东西随时都可以找到，就算古书里没有写，御用文人们都能绞尽脑汁给你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证明你就是天生的统治者。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入关之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所以抛开其他部分不说，单说已经成功布置到位的六大军区和军区所属的军队就已经是他可以成功登位称帝的一大依仗了，只有他有那么多能征善战而且愿意听命令的军队。

而且天子所在地方的叫雒阳，雒阳城外，还有八个正规军围绕周边，这八个正规军都是听刘备调遣的，雒阳城内外，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

而且据说最近刘备又组建成功了三个军，正在最后的列装整备之中，大汉的正规军数量已经扩充到了二十七个军，刘备的军力更加强盛了，那三十万建军计划不是说着玩玩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刘备真的想要做皇帝，那么他只要说一句话，三个月之内，皇室就会以刘备所处的那一支为主脉，原先的主脉将彻底沦为支脉，失去一切权力和宣称。

之前能或不能还得两说，现在，能与不能已经不是问题了，关键是看刘备想不想。

这是雒阳城内的人精们已经明白但是又一直以来刻意装作不知道的事情，因为刘备一直以来都表现的和周公一样，认真辅政，踏实办事，俨然一副治世之能臣的模样。

这个事情，如果刘备本人不提起，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丁点的迹象，那么其他人绝对不会流露出任何一丁点的想要谈论此事的苗头。

这太敏感了，稍有不慎，身死族灭。

然而对于这件事情，也几乎成就了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的状态，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果刘备真的想要做皇帝，那么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眼下在朝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亲信派系绝对不会反对，只会支持。

说到底，刘备姓刘，高祖后裔，他做了皇帝，大汉还是大汉，无非是皇位从一个支系转移到另外一个支系，其他的不会有什么改变。

反他做什么？

那个小天子刘协，就真的有那么多人愿意尊崇，为此甚至不惜性命吗？

说难听点，这几年，大家都习惯了刘备的统治节奏，习惯了这种高速的发展以及生活的逐步改善，并且十分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刘备，而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人。

把刘备搞下去，对大家有多少好处呢？

没有好处的事情，几个人愿意去做呢？

而最根本的问题则在于——刘备的亲信党羽和仆从势力实在是太大了，他给自己构建的政治护城河又宽又深，绝非轻易能够动摇，大部分人也并不想动摇。

所以，大家在本能地回避危险与不确定的未来，只是也不能不在意，所以，所有人都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帝国权力核心——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较之过去其实有了很大的变化。

在刘备接替何进进入大将军府之后，就把大将军府给改建了一下，顺便又把左右邻居的位置一起买了下来，将墙壁全部打通，院墙稍微改建一下，使得三座宅邸变成一座宅邸。

其余两座宅邸的全部和大将军府的前院变成了六部的工作地区，出入工作与生活的都是六部的人，身份上都是大将军属吏。

整个大宅邸之中，只有原先大将军府的后院才是刘备的家。

如果说这种结构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彻底省掉了刘大将军本人的上班通勤时间，他只需要多走几步路，就能抵达自己的办公室，和部下们一起展开激情洋溢的工作。

为了容纳更多的人在大将军府内工作，顺利的转移权力到大将军府，这种程度的改建其实是理所当然的，时至今日，六部方面已经有六百多人在处理公务。

平常往返于官府部门和六部展开工作的人则在这里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使得这座新大将军府热闹非凡。

而在相关的流言传播开来之后，虽然所有人的脚步依旧匆匆，处理的政务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有减少，效率也没有降低，甚至彼此交谈的内容都没什么变化，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是有所顾虑的。

关于刘备收拢权力的目的是为了篡位称帝的流言，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看法，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考量，但是大家并没有就此事展开任何公开的交流。

甚至于私下里的交谈都要远离大将军府和人多的地方，只敢和最亲近的人做一些交谈。

对于距离刘备最近的一群人来说，这样的事情更是敏感到了极点，因为日常接触刘备，他们非常在意刘备得知此事之后的反应，而且据说刘备早就知道了这个事情。

但是最近几日，刘备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默默的工作，和往常一样上班加班然后下班，面色平静，并无任何动摇之处。

这就让人觉得很奇怪了。

那么敏感那么要命的事情，您老人家居然不管不顾的继续工作？

大家都很意外，甚至有一丝丝的着急，但是刘备什么都不做也不说，他们也不能冲上去逮着就问“您是不是要做皇帝了”，这种做法太彪了。

所以，这件事情到底会如何收尾呢？

没人知道。

只是刘备坐得住，有些人坐不住。

和刘备关系最密切的一群人是最早坐不住的。

观望几天发现刘备一点反应都没有之后，韩荣、曹操、阎温、盖勋、甄俨五人组团，率先联袂拜访刘备。

趁着午休的时候，五人集体进入了刘备的书房，和他谈论这件事情。

因为彼此之间都有亲眷关系，政治联盟更加紧凑，完全就是利益绑定的状态，现在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刘备不着急，他们都要着急。

于是他们集体拜访刘备，想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大家聚在一起，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反正说出来也是彼此的内部消息，不会外漏。

“子虚乌有的事情，担心他做什么？如果有实际证据，他们早就上表了，现在只敢偷偷摸摸的传流言，只能说明这是没有任何根据的事情，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刘备笑呵呵地看着五人道：“倒是你们集体来我这里，传出去，怕是有人要坐不安稳了。”

“玄德，你知道这是谁做的事情吗？”

韩荣以老丈人的身份率先发问道：“如果真的没有这种事，那这就是最恶毒的诬陷，比起当年今文学派的诬陷还要恶毒，绝不能放过传谣言的人！一定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韩荣的意见也是其余四人的意见，他们一起点头。

刘备沉吟片刻。

“是郑泰，他派人散播流言之前，我的人就注意到他了，当然了，会有人这样做，我一点也不奇怪，只不过郑泰会亲自吩咐手下去做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奇怪，难道，他们没人了？”

韩荣闻言大怒。

“这贼厮！居然敢做如此卑劣之事！玄德，你能容忍他？”

甄俨向前一步。

“若您有诛杀他的打算，请允许我代替您动手！”

盖勋也随之上前，表示自己也愿意代替刘备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