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这一回他们的行动几乎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完成的,没有保密,没有流程,几乎就是公开的,任何人想知道就可以知道,所以如果官府想要做点什么,也不难。
可问题在于官府什么都没做。
或者说巨鹿郡和巨鹿县的官府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们也很惶恐。
张角在本地的声望和根基都太高、太深厚了,不是轻易可以去动的,而他一死,太平道大本营震动,无数太平道信徒一起往巨鹿县前进,就和朝圣一样,根本挡不住。
巨鹿太守面对此事相当无奈,想要阻止人口不正常的流动,却不敢触碰这个时候的局势。
巨鹿太守不敢,巨鹿县县令就更加不敢了。
倒也不是没有有识之士提出太平道内部传出欲行不轨的消息,希望官方早做准备,甚至有人公开向巨鹿太守汇报,说张角的几个弟子宣称杀死张角的人是雒阳朝廷的人,准备造反了。
但是巨鹿太守还是没有任何行动,或者说是想要行动,但是身边的幕僚们支持或者反对的旗鼓相当,太守也被吵得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于是在可以做些什么的时候,他们什么都没做,对于有人要造反的警告,官府也是眼睁睁地看着,就连使用太守的权力招募郡国兵做准备这点事情都做不到。
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之后,机会给到了太平道这边。
因为张角的亡故,大量铁杆教众从各县乃至于各郡向巨鹿县转移,这给了高政、严升和王蒙等人发起起事以绝佳的条件。
他们很快就把这些悲伤的不能自抑的信众们组织起来,鼓动起来,发给兵器,发给黄巾,然后于光和七年正月二十九日正式发动起事。
黄巾军建立起来了。
起事当天,一万多黄巾军席卷巨鹿县,杀死了惊慌失措的巨鹿县令,高政、严升和王蒙等人又想要泄私愤,于是下令黄巾军扫荡了巨鹿县内那些不愿意合作的地主豪强们。
想旁观?
想得美!
给我把命交出来!
巨鹿县内绝大部分的地主豪强之家猝不及防,都被黄巾军扫荡成功,完全破灭。
高政、严升和王蒙等人率领的刚刚成立的黄巾军为此获得了数量更大的财货,后勤补给问题得到了圆满解决。
然后他们就约定兵分三路开始攻打巨鹿郡,并且在整个巨鹿郡的范围内展开扫荡行动,把那些试图隔岸观火的王八蛋们都给扫荡了,抢光他们的财物,杀光他们的家人族人。
但是这种约定很快就失去了效力。
这支黄巾军打一开始就走歪了路,打一开始就连装都不怎么装,失去了张角的威望束缚,连最开始都不能控制纪律,直接露出了混乱无序的一面。
他们的攻城略地本来非常顺利。
各地太平道信众听闻他们打着【为大贤良师复仇】以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旗号起事的时候,响应者其实非常的多,他们纷纷绑着黄色头巾变成了黄巾军,开始里应外合。
各地官府因为没有任何防备和军事动员而惨遭破灭,大量县令、县丞和县府里面的吏员被杀死,剩下的不是逃跑了就是绑着黄巾加入了他们,正是所谓的打不过就加入。
短短数日,巨鹿郡的局势就不可收拾了。
单说在巨鹿郡内的局势,那可以说是天胡开局,到处都是基层太平道信众原地化身黄巾军在帮助他们。
但问题就在于他们没有军纪,没有军规,除了复仇之外,基本上也没什么目标。
更关键的是,对谁复仇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没有人做出过明确的规定。
于是手上拿到了环首刀之后,攻破城池之后,黄巾军不仅按照命令扫荡地主豪强,对城池里的人们也毫不客气。
他们“一视同仁”。
第一百三十章 该听谁的?
在最开始的行动中,除了少数队伍在领队的约束下没有做过分的事情,大部分黄巾军在扫荡地主豪强的同时,也对普通人展开了无差别扫荡。
一时间,很多被攻破的城池都遭到了抢掠,甚至一些城中太平道信众的家里都被抢了,使得这部分太平道信众极度不满。
他们的怨气很大,和抢掠他们的人争论,乃至于出现了绑着黄巾的人和绑着黄巾的人持刀火并的现象。
这样的现象出现的多了,高政等人才不得不下令说明绑着黄巾的人的财产是不可以掠夺的,大家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不抢自己人。
这个命令颁布下去以后,情况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但并未得到根本的解决。
总有人抢掠上头不管不顾,高政等人也没有对这一行为发布过什么惩处条例,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不过黄巾军最开始的起事还是顺利的,正月二十九日正式起事,二月初七就打到了郡治所廮陶县,在城内黄巾军的里应外合下,抓住了惊慌失措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巨鹿太守。
然后这个可怜的太守就被当作雒阳朝廷的走狗,被杀了祭旗,顺便祭奠一下张角。
二月中旬,这支黄巾军的人数扩大到了五万人的规模,几乎攻占了巨鹿郡全境。
而在这个时候,一个很明确的问题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当前局势下,他们该如何进一步行动呢?
是继续在河北在冀州行动,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
更加糟糕的是,虽然他们在巨鹿郡横扫一切敌人,扫荡了豪强地主二百余家,破灭高门大户无计,但是他们却连【联络其他各州太平道渠帅】这件事情都没有去做。
甚至没有派人通知他们张角三兄弟都已经死掉了这个事情。
没有了张角这种相对而言比较厉害的领导者的领导和指挥,这三人是什么都没想到,只顾着眼前了。
而当他们意识到似乎是应该先通知大家伙儿一起造反的时候,另一个问题摆在了他们面前。
张角没死的时候,张角理所当然是起事的老大,大家的领袖。
可现在张角死了,张梁和张宝也死了,那么这场起事行动该由谁来做领导呢?
谁听谁的?
谁来指挥谁?
谁来做大佬?
谁来做小弟?
而在这个实际的问题摆在面前之后,起事的最先三个倡导者高政、严升和王蒙就首先爆发了分歧。
他们之间就对这个问题展开了争论,并且无法达成一致。
高政年龄最长,严升最早成为太平道信众,王蒙在教内地位比另外两人高,三人各自有各自的依仗和说辞,并且在之前一阶段的军事行动中,难分高下。
在对外之前,他们内部先爆发了矛盾,他们忽然意识到他们需要一个领袖,但是这个领袖是谁,谁来负责发号施令,是个问题。
三人谁都不服谁,谁都有话说,把各自的小弟喊过来一起开会,也互相感觉有话说,谁也无法说服谁。
于是到后面大家无法弥合分歧,只能商定三个人联合起来办事情,有什么事情三个人互相协商,少数服从多数,就这样搞。
但这也只是一个非常临时的措施,没有真正的强制约束力,全看个人觉悟水平,一旦涉及到真正的利益,就完蛋了。
三人这边自己都无法弥合,就更别说其他地区的事情了。
而且外派到豫州、荆州、兖州、徐州等地的渠帅各个都是张角的得意弟子,太平道内地位也比较高,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比的。
甚至于张角还在的时候,他们就显露出了一些独立、不服张角的迹象,颇有一些拥兵自重的感觉,甚至在当地所用的一些器具和张角都没什么不同。
张角还为此有过一些抱怨。
张曼成、波才、彭脱、卜巳、赵宏这些人,各个手下都有很多信众,哪个是好相与的?
真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张角已经死掉的事情,不立刻分家都谢天谢地了,还敢指望他们听命令?
于是高政等三人的脑袋就开始活泛开了。
“要是告诉他们大贤良师已经死了,结果会如何,咱们都是清楚的,且不说他们会不会听命令与咱们协同,单说这仗还要不要打,这黄天还要不要立,在他们那里,估计都不能保证。”
高政首先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所以我认为,暂时就不要告诉他们这些事情,反正消息传过去也没那么快,真假难辨,他们也不敢保证,我们一口咬定大贤良师还没死,不就行了?他们难道还能直接跑回来看看大贤良师的尸体?”
严升面露犹豫之色。
“他们会轻易相信吗?手握重兵,远在天边,他们哪怕立刻就投降汉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出卖咱们,还能获取高官厚禄,确实不能告诉他们,但是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王蒙的看法更加直接。
“我看咱们就别想那么多,直接按照大贤良师生前的计划,就让他们一起举事,否则就咱们单打独斗,汉军一来,结果难料吧?”
“话是这样说。”
高政开口道:“但咱们才是继承大贤良师遗志决定起事的首创者,他们若是打得比咱们好,立功比咱们多,咱们岂不是要反过来听他们的号令?你们愿意?”
这话说到了严升和王蒙的心坎儿里。
他们服张角,却不服其他人,三人内部尚且分不出一个高下,更何况外边那些眼睛长在脑袋上的家伙们?
他们也是矛盾重重啊。
于是这三人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说这方面,连接下来到底该怎么打,他们都没有确定下来。
张角的计划是先让马元义在雒阳造反,一锅端了雒阳,他们就能从容不迫的攻城略地了。
可现在局势突变,张角死了,他们开打了,现在估计消息已经传到雒阳去了,马元义这步棋算是废了。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打呢?
是在本地攻城略地扩大根基?
还是打去雒阳夺了鸟位?
亦或是南下中原会合中原各大渠帅?
第三条路肯定不能选。
现在南下中原,以他们的实力,估计不能服众,这杆大旗指不定被谁夺走了,自己的部下都有被吞并的危险。
打去雒阳夺了鸟位也挺危险的,雒阳说不定已经有了防备,和雒阳的汉军精锐直接开干中门对狙,他们觉得稍微有点小难度。
那么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留在冀州扩大根据地和实力,先在冀州站稳脚跟,再观望局势。
但是这局势也不能白白观望啊。
要是只有他们造反,汉军单独出击,他们很快就会受不了的,必须要找人分担压力。
于是高政想出了一个办法。
“咱们就谎称大贤良师的命令,让波才和张曼成那帮人率军攻打雒阳,谁打下了雒阳,就让谁主管关中,如此一来,他们一定会出兵雒阳,汉天子无暇他顾,咱们就有时间在冀州发展壮大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严升和王蒙觉得高政说的有道理,这一招祸水东引还是有点意思的,于是都称赞高政是个老阴……是个聪明人。
他们勉强定下了行动方案。
他们自己在冀州攻城略地发展壮大,而让中原的各大渠帅们统兵出击雒阳,为他们吸引火力,分担压力。
于是在二月二十日左右,高政等人就分别派人南下中原各地传递消息去了。
而此时此刻,冀州发生太平道动乱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雒阳,引起了雒阳朝野上下的极大关注,好些县令和巨鹿郡守的死以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旗号更是让刘宏感到震怒。
刘宏震怒于在他眼中引人向善的乖乖牌居然敢真的造反,而对于其他很多人来说,这个事情就非常诡异了。
因为他们纷纷得知,太平道造反的另一个旗号是“为大贤良师复仇”。
张角死了?
一时间,雒阳城内外的太平道信众惶惶不可终日,平民信众有当街哭泣的,有坐立不安的,也有到处打听消息而不敢相信的。
至于拥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信众就理智多了,多方打探消息之余,纷纷紧急和太平道切断联系。
不是太平道信众但是和太平道走得比较近的人们也是相当的意外和惊慌。
这下子,雒阳城内争斗不休的三大势力不得不暂时的默契休战了。
宦官也好,古文学派也好,今文学派也好,都很默契的没有继续上表参奏对方了,因为他们自己都是一屁股屎没有擦。
且不说张角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单说太平道在冀州造反、攻城略地屠杀官吏已经是铁证如山,属于根本不可能抹掉的罪责,造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是无可挽回的。
虽然大家平时都在暗地里嘲讽大汉天子是雒阳太守,但是归根结底,谁也不敢真的丢掉汉室大旗另立门户,汉室四百年江山给这个国家的人们带来的影响之深远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就像大家平常玩的门生故吏的潜规则里就有关于造反的论述,只要造反,一切归零,什么门生故吏都来不及的切割,谁也不能和造反的人扯上关系,哪怕是恩主。
张角又如何能算得上这些雒阳权贵们的恩主呢?
太平道无非是给他们提供一种新的社会身份用以社交和利益交换罢了。
一旦和造反扯上联系,没啥可说的,赶快切割。
宫里的宦官们在切割。
古文学派的士人们在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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