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今文学派的部分士人也在切割。
大家都在切割,连张角之死和河北局势都来不及关注。
在这些人里头,宦官们无疑是更加惊慌失措的,因为宦官集团和太平道的来往程度还是非常高的,很多宦官本身就是资深太平道信众,甚至于身份都是公开的,并不隐瞒。
所以刘宏也知道一些内情。
事发之后,刘宏第一时间都不是安排军力去平定冀州叛乱,而是直接向宦官们发难,他找来十常侍,向他们询问关于太平道的事情,怒不可遏的询问他们太平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部分宦官自己也是有口难言,因为从汉桓帝刘志开始,宦官们接触黄老之学、信奉黄老之学本质上是讨好皇帝的举措,除了少部分脑子不好的家伙之外,大部分的宦官真的和其他人一样,都只是把太平道当作一种时尚风范,并未深究。
他们觉得太平道是另外一条他们可以走下去的道路,是可以和士人的道路分庭抗礼的一种方式。
鬼知道张角不明不白就死了?
鬼知道他们居然真的会造反?
刘宏当然很生气。
“太平道贼人在冀州造反,而你们当中有不少人都和太平道来往过密,互相通信,难道你们也要在宫里面造反吗?!”
这可吓坏了大宦官们,他们实在是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也不曾想过要接受这样的指控。
当然,有些人心里没鬼,有些人心里有鬼,但是这种局面下,他们实在是不敢乱动。
于是以张让为首,现任十常侍们不得不跪在刘宏面前请罪,并且把宦官集团多接触太平道的锅推到上一代十常侍王甫、侯览等人的身上,说是从他们开始与太平道接触的。
然后他们一个赛一个快速和太平道切割,当着皇帝的面表示自己和太平道绝无不正确的往来,都是非常健康的纯粹学术性的往来,并且为他们不曾洞察到太平道贼人的狼子野心感到十分的痛恨。
刘宏为此感到更加的痛恨,痛恨他们不爱惜自己的信任,居然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严重伤害了他的心灵,这难道是正常人能够忍耐的吗?
那个皇帝能容忍一群反贼在自己身边伺候自己?还要不要命了?
宦官们再次向刘宏请罪,表示他们实在是无辜。
刘宏怒了。
“难道无辜的只有你们吗?难道我就不无辜吗?与一群反贼朝夕相处,危在旦夕,这难道不是你们的过错吗?”
一些宦官还是没搞明白刘宏是什么意思,怎么就那么不依不饶,难道真的要对我们动手?
还是张让、赵忠这写揣摩人心的高级段位选手率先反应过来,明白了刘宏的意思。
刘宏的意思很明确,他倒也不是真的相信宦官们都是反贼,都要和张角勾结,都要他的命,但是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过得去的交代。
想让我翻篇?
可以。
得加钱!
好事,这是真的好事。
对于他们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一番商议之后,大宦官们选择联手,表示这样的罪过实在是很大,他们决定一起向刘宏缴纳一笔巨款作为罚金,以惩罚他们自己,并且再次彰显他们对刘宏的忠诚。
这笔钱,就是我们的忠心。
陛下,您看到我们的忠心了吗?
自古财帛动人心,刘宏也只是一个坐在皇位上的凡人罢了。
他很贪婪,非常贪婪,所以他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爱钱。
见到那么大一笔钱就在自己面前放着,刘宏是真的很生气,他是真的很想严惩这些和太平道贼人不干不净的家伙们,来彰显大汉天子和律法的威严。
但是……
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看着这笔钱,刘宏不自觉的就开始在脑海里为他们开脱,觉得这些家伙各个都是既得利益者,膘肥体壮,小日子过得飞起,太平道到底要许诺什么东西才能策反他们?
让他们裂土封王吗?
还是说让他们已经失去的某种能力重新回来?
于是刘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厉声呵斥他们,让他们立刻进行自我净化,将一切和太平道贼人有联系的家伙全部抓起来问罪,张让提领的东园必须对此严加审问!
给我全城大搜捕太平道贼众,把一切都给我调查个明明白白干干净净!
对了,还有之前那件事情,之前那些刺杀我的,就是这群太平道贼众吧?
刘宏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张让。
张让恍然大悟,心领神会。
东园因为在刺杀案件中的过分行为遭到士人们的联合抵制之后,正愁没有合适分量的替罪羔羊给士人一个交代,现在正好,交代自己撞上门来了!
于是张让就十分感叹。
这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不假,鬼都能给推磨,更何况是人呢?
皇帝也是人,那么大一笔钱砸下去,皇帝也终于选择了给他们推磨。
于是东园的危机解除了。
自己的危机也会迎刃而解。
他可以从容不迫的安排门客们把自己和张角往来的一些讯息全部抹消掉。
离开皇宫之后,张让一边叹息,一边却想起了刘备曾经对太平道的警惕和想要调查太平道的举措。
一时间,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对的,还是刘备是对的。
于是他决定找一下刘备,和他谈一下这个事情。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刘玄德,你不像是个正常人
刘备那边比朝廷更早得知了冀州动乱,也得知了张角死后冀州太平道的部分动向。
虽然了解的不全面,但是大概也知道太平道本部是彻底乱了阵脚,很多人都跑路了,只有少数人铁杆鹰派留了下来武装起事。
黄巾军还是成立了,但是和张角统领的黄巾军比起来,威胁程度和号召力已经下滑了两三个档次,已然没有了全国性的威胁。
没有八州之地同一日骤起叛乱的威势,黄巾军难成气候。
他这只小手,最终还是通过名为张角的支点,成功撬动了沉重的历史局势。
果然那句话说的是对的,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
他撬动了一下历史局势,或许真的能够实现之前他的希望。
原先会死掉的人,能够活下来一部分,哪怕人数没那么多,能多活一些,就多活一些。
活着,才有希望。
要是能争取活到他有能力主导这个国家的时候,那就更好了。
所以刘备也在拼命的努力着。
努力着努力着,张让派人来找他,说是想请他吃个饭。
刘备欣然赴约,见到了张让之后,张让的态度果然十分和煦,并且亲自为刘备斟酒,然后询问他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刘玄德,为何你总能料人于先呢?很多事情你都能在旁人之前想到,今古文是这样,太平道作乱也是这样,你,真的是个人吗?”
张让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刘备,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似的。
刘备面不改色,小抿了一口酒。
“我当然是个人,我不是人是什么,鬼神吗?呵呵呵呵,张常侍,你可真会说笑。”
“我不知道是你不是人,就觉得不太像。”
“我就是个人,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张让一下子凑上前来,面色略有些松动。
“只不过我比一般人更聪明。”
刘备微微一笑,张让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
“这就是原因?”
“这就是原因,在雒阳城里,聪明,才能料人于先,聪明,才能战无不胜。”
“哼,聪明?”
张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端正地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我见过的聪明人多了去了,也没见谁能像你这样料人于先,连你的老师也不见得,这本事你肯定不是和卢植学来的,你不愿告诉我,我也不追究就是了。”
“嗨,多大点事儿,你不如我,就是因为你不够大胆,而我足够大胆,我敢于假设任何一切,哪怕是造反的事情。”
刘备笑道:“假设的时候不大胆,什么时候大胆?你越是害怕某些事情,某些事情就越是会发生,所以凡事不敢往最坏的地方去想,就是你最大的问题。”
张让闷了一口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有点道理。”
“料人于先有些时候也很痛苦,因为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料到了,也没什么用。”
刘备看着张让,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就算料到了又如何?解决的方法落实不下去,甚至根本没法儿解决,这个时候太聪明,只是无谓的增加痛苦罢了,这并不能让我感到愉快。”
张让闻言,黑了脸。
“你是在责怪我不听你说的话吗?”
“怪你有什么用,你一个人又能如何?”
刘备叹息道:“你说的确实是对的,牵扯太大了,除非他们自己暴露自己,否则我是没办法的,这就是我痛苦的地方,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却又清楚的意识到根本没法儿做。”
张让想了想,又起身来到了刘备身边,给他斟了一杯酒。
“刘玄德,我算是服了你了,你说过,咱们是朋友,对吧?”
“目前还算不上,该叫盟友。”
“行,你说什么都行,反正我是能相信你的,是也不是?”
“那自然,士人太强大,没有你们,我一个人对付不了士人。”
“那好。”
张让喜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知道吗?接下来的局势会如何变动,我该如何行动才能保全自身,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啊,很简单的事情。”
刘备低声道:“接下来,你最该做的事情,就是等。”
“等?等什么?”
“等古文学派的士人和今文学派的士人狗咬狗,互相污蔑对方勾结太平道图谋不轨啊。”
刘备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自己:“当然,我肯定也是其中一员,也会被人上表参奏,也会被人说成是勾结太平道图谋不轨的其中一人,双方所有的头面人物都会被参奏,那场面,一定很好看。”
张让愣了一会儿,然后一拍脑袋瓜子。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用这个方法来对付士人?”
“那是自然啊。”
刘备笑道:“这么好的机会不用上,也太可惜了,以此打压士人的势力,更换士人担任的官职,培植你们自己的势力,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张让还没高兴一会儿,忽然脸色又垮了下来。
“士人难道会束手就擒?”
“当然不会,他们会彼此参奏,但也不会忘记参奏你们,你们也要和他们一起展开一场大乱斗,最后能成什么模样,主要还是看你们的手段。”
“那……”
“当前局势下,对付叛乱肯定轮不到你们上场,你们又不能直接掌控兵权,也不会带兵打仗。”
刘备缓缓道:“平定叛乱轮不到你们,你们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借此机会让东园站稳脚跟,要立威,还不能过于暴虐,张常侍,这是第二次机会了,你可不要再错过了,再错过,可就没机会了。
司法之权是可以主导朝廷局势走向的重要权力,过去,这个权力掌握在士人手里,掌握在三法司手上,现在有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能让你们夺取司法之权,为何不抓住机遇啊?”
张让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又抿了抿嘴唇。
“这个事情,我自有思量。”
“最好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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