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434章

作者:月麒麟

言下之意, 无非还是说, 杨洪是因私仇,而要置他任礼于死地。

这本不是什么难看出来的陷阱。

事已至此, 双方已是剑拔弩张,任礼倒也不必遮掩自己的敌意,也顺便释放一下自己的怨气。

但是, 出人意料的是,杨洪竟然顺着话头便接了下去, 冷笑道。

“如何得罪了老夫?”

“难道任侯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尽管明知道不合时宜,但是, 这两句话当中泛起的浓浓的八卦气息,还是让在场的一众老大人们立刻支棱起了耳朵。

到了如今, 杨洪似乎也豁出去了,踏前一步,道。

“既然陛下命我二人对质,那么当着文武众臣的面,老夫今日,就好好说说你这国之大贼!”

任礼到底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般被人指着鼻子喝骂, 不由血气上涌,差点就想抡拳头了。

但是,到底是御前,而且, 说实话,杨洪虽然缠绵病榻多时,可到底威震四方多年,此刻脊背挺直,仿若青松,一双虎目颇为慑人。

任侯爷年纪毕竟大了,虽然心中怒火中烧,可最后还是按捺了下来,冷笑道。

“好,那老夫便洗耳恭听,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看看杨侯,到底如何颠倒黑白!”

杨洪不动如山,显然早有准备,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已多了两封书信。

众目睽睽之下,杨洪拆开信封,先是朝众人展示了一下,然后转手递到早已经来到御阶下的内侍手中,呈到御前,道。

“启奏陛下,此二封书信,乃臣侄杨信写来的家信,其中一封,是太上皇驻跸宣府之时,信中写明一事。”

“彼时,宁远侯任礼奉上圣皇太后懿旨,前往宣府迎驾,曾拜访臣侄杨信,那次谈话,任礼向臣侄透露,兵部尚书于谦,正在诸边暗查军屯,不日即将抵达宣府,待清查结束,恐朝廷便将整饬诸边,并提醒臣侄早做准备。”

杨洪到底没有让在场的老大人们失望,刚一开口,便是一颗大瓜递了出来。

朝臣们顿时议论纷纷,掀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应该说,事到如今,朝臣们早就知道,于谦当初巡边,名为彻查罗通倒卖军器一案,但是实际的目的,就是清查军屯。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围绕着这件事情的博弈,竟然开始的这么早。

如果杨洪所说的是实话的话,那么也就意味着,在于谦尚未归京,朝廷还没有表露出任何要整饬军屯的信号的时候,至少以任礼为首的一帮大臣,就已经提前猜到了朝廷的用意。

带着这么一层前提来看的话,不少大臣望向任礼的目光,顿时提高了几分警惕。

一旦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任礼如今跳出来反对兵部的奏疏,必然是早有谋划,定有后手!

不过,这件事情,任礼自然是不会认的。

尽管对于杨洪敢这么坦坦荡荡的将事情说出来有些意外,但是,任侯爷反应倒是丝毫不慢,冷笑道。

“一派胡言,老夫的确曾拜访过杨信,但是,何曾提过什么军屯之事,彼时老夫一心都在护卫太上皇归京,不过循例拜访一下镇守副总兵,却不曾想,被杨侯如此诬陷,简直可笑!”

面对任礼的否认,杨洪倒也不生气,只道。

“有家信在此,任侯是何时到的总兵府,说了什么,一字一句都有据可查,抵赖也无用!”

然而任礼也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直接反问道。

“杨侯也说了,这是你杨家的家信,焉知不是你和你那侄儿串联,伪造家信诬陷老夫?”

闻言,杨洪脸色冷了下来,死死的望着任礼,看的后者一阵头皮发麻。

不过,也只是片刻,杨洪脸上便浮起一丝笑意,道。

“任侯不承认也没什么,如你所说,这封信,是老夫的侄儿写的家信,你硬要说是我们串联伪造,诬陷于你,也便罢了。”

“只不过,老夫想问的是,这封信,任侯又该如何解释?”

说着话,杨洪将第二封信拆开,展在众人面前。

和前一封家信内容详细,密密麻麻不同,这封信的内容很简单。

尽管仍然看不清楚上头写的是什么,但是,有离得近的大臣,一眼便看到了,信的落款处,小小的印着一枚,独属于宁远侯府的私章!

再度将信送到内侍的手中,呈到御前,杨洪转过身,看着已经面沉似水的任礼,开口问道。

“当初,小侄杨能刚刚进京,便因劣子杨俊之事被禁足府中,解禁之日,便立刻收到了任侯的信函,请过府一叙。”

“这封信,是小侄杨能出京前留下的,上头盖着任侯的私章,信也是任侯的亲笔。”

“这个,难道任侯也想说是老夫伪造吗?”

“如若不是,那便请任侯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解释解释,为何在小侄杨能刚刚解除禁足之时,便要请他过府叙话,难不成,也是循着礼节,让他拜访一下?”

第634章 敏锐的嗅觉

如果说前一封信,是杨洪的家信,不足为证的话。

那么杨洪刚刚拿出来的这封信,盖着宁远侯府的私章,任礼就算是想否认,也并不容易。

毕竟,刑部和大理寺有的是鉴定印信和笔迹的高手,瞒是瞒不过去的。

不过,任礼倒也没有过分慌乱。

要知道,虽说他出身武将,但是也在朝堂上打滚了这么多年,如果私下里商议个什么事情,都会留下证据的话,那么他早就不知道被人暗算多少次了。

短短的片刻时间,任礼的脸色便恢复如常,淡淡的道。

“杨侯如此着急作甚?这信是老夫写的又如何?”

既然赖不掉,索性便大大方方的承认便是。。

他刚刚之所以要否认杨信的那封信,是因为信中写了他们谈话的内容。

但是杨能的这一封,又能够证明什么?

当着文武众臣的面,任礼抬头看着杨洪,也并不避讳的道。

“本侯的确曾经邀请杨能过府一叙,但是,这不过是寻常往来而已。”

“的确,宁远侯府和昌平侯府交情不深,可毕竟份属武臣,你那侄儿杨能素有战功,此次回京,又受陛下所召,乃军中新一代的翘楚。”

“本侯出于欣赏,邀他过府一叙, 想要攀些交情,提携后进, 怎的, 还得罪杨侯了不成?”

话到最后, 颇有几分揶揄之意。

任礼到底不是傻子,类似这种大事, 最忌讳的就是留下纸面上的东西。

所以,无论是跟杨信,还是后来跟杨能, 要么是他过去,要么是请人过来,总之都是口耳相传,不可能真的留下什么证据。

这也是他到如今还底气十足的原因。

不过与此同时,他心中也有些疑惑, 杨洪到底想干什么?

打从一开始, 杨洪就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 又是说他“罪在当诛”, 又是说他“国之大贼”。

可是,纠缠了这么久, 就只是拿了两封捕风捉影, 什么都证明不了的私信?

任礼下意识的觉得不对,但是,一时又猜不透杨洪到底想干什么,也只能心中多了几分警惕,见招拆招。

不过显然,杨洪也对任礼的反应早有准备, 追问道。

“既然如此, 任侯可否说明,邀小侄杨能过府,究竟谈了些什么?”

这下,任礼的脸色总算是变了,他心头猛地一震,忽然出现一个猜测。

但是,这个猜测太过大胆,他却又不敢确定。

但是事已至此,主动权并不在他的手中,看着对面明显态度不善的杨洪,任礼沉吟片刻, 拧着眉头, 开口道。

“不过是勉励后辈,尽心为朝廷效力罢了,杨侯那侄儿虽曾犯错,可到底战功卓著,有勇有谋,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又受朝廷信重,被遣往安远侯帐下效命。”

“当时,他受杨俊牵连被朝廷责备,本侯身为前辈,不忍看他被自家人毁了前途,所以提点一番而已。”

这话说时,任礼脸色认真,盯着对面的杨洪,一动不动。

不过,闻听此言,在场的一干大臣,也都感到一头雾水。

凭借哪怕不用那么敏锐的政治嗅觉,老大人们也能本能的察觉到,任礼话里有话。

但是,到底藏着什么意思,怕只有杨洪能听得懂了。

杨洪自然听明白了。

谷</span>  站在丹墀之上,杨洪抬头望着任礼,苍老的目光中掠过一丝锋锐,轻轻吐了口气,淡淡的道。

“杨家人的路,到底该怎么走,就不劳任侯费心了!”

说着话,杨洪手中,又多了一份信封。

这一次,他没有拆开,而是直接递到了内侍的手中,奉至御前,然后俯身道。

“陛下,此乃臣侄杨能出京之前,嘱臣呈送陛下的自陈书,其中写明了任侯邀请他过府,并非是简单的勉励后辈而已,而是……”

话未说完,一旁的任礼便沉了脸色,厉声喝道。

“杨洪!”

“宁远侯,你放肆!”

前一句是任礼所喝,然而后一句,声音却自文臣这边响起,而所对准的目标,正是任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左都御史陈镒移步上前,面沉似水,道。

“陛下,臣弹劾宁远侯任礼,君前失仪,干扰奏对,目无君上,扰乱圣听,请陛下严治其罪。”

奉天门前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滞,无数朝臣的目光,齐齐落在任礼的身上。

与此同时,他们也隐约察觉到,关键的时刻,只怕要到了。

要知道,方才杨洪并不是在对任礼说话,而是在向天子禀奏。

这种情况下,能够打断杨洪的,唯有天子一人,这是奏对的规矩。

任礼久在朝堂,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是,他还是喊了!

这绝非是心急之下的一时失态,恐怕,是杨洪接下来要说的话,真正触及到了什么,让任礼即便是冒如此的大不韪,也必须开口阻拦。

随着陈镒的出列,紧接着,文臣列中又出来两人,赫然便是兵部于谦和吏部王文。

此时此刻,他们自然也不可能有其他的态度。

于谦道:“陛下,宁远侯阻挠奏对,君前咆哮,其中定有内情,理当详查,不可轻纵。”

王文更是直接,道:“君前禀奏自有定制,宁远侯久在朝廷,当谙熟礼制,此等行径,若非不敬陛下,必是心中有鬼,请陛下严查!”

这二人一出面,勋戚武臣这边也终于坐不住了。

焦敬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便道。

“陛下,臣以为任侯不过一时失态,无心之失,不必过分严苛。”

“且今日廷议军屯一事,昌平侯自言要弹劾宁远侯,然而朝会至今,却不过只拿出了几份捕风捉影的家信和所谓自陈书,真假难辨,以此攻讦朝廷重臣,国侯勋贵,实乃蓄意扰乱朝会廷议。”

“臣请陛下同责二人,令其归府自省,以警示文武百官,不可因一己之私,肆意扰乱朝会,误朝廷政事。”

紧随在焦敬身后的,则是宁阳伯陈懋。

自从去岁的宗室一案后,这位宁阳伯在朝中沉寂了许久,但是这次,却毫不犹豫的跟着焦敬一同上前,禀道。

“陛下,臣附议,今日廷议本为军屯一事,但是因昌平侯弹劾一事,迟迟未能进入正题,实乃空耗光阴。”

“无论二位侯爷有何争执,朝会之上,都不当如此失态。”

“臣同请陛下,命二人归府自省,弹劾一事,可令有司详查,再行覆奏。”

第635章 文武对撞

焦敬和陈懋二人,先后出列,所说的话却大同小异,所请者无非是息事宁人,让廷议回归正轨。

然而,随着二人上前,文臣这边,诸般大臣也随之而动。

紧跟着于谦和王文,户部沈翼,刑部金濂同时移步,上前道。

“陛下早已有谕,命昌平侯与宁远侯当廷对质,辨明是非,如今是非未明,情状未清,宁远侯当众扰乱奏对,可见昌平侯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当此之时,正该切责宁远侯君前失仪之罪,令昌平侯继续奏对,辨明真相,岂可各自责罚,归府自省。”

“臣请陛下允准,令二人继续对质。”

紧随其后,内阁王翱,俞士悦,江渊,礼部胡濙,工部陈循等朝廷上数一数二的大臣,纷纷上前,各自禀奏,但是,意思却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