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父皇知道,慧姐儿最乖了!”
“我就知道,所以父皇才给慧姐儿找了朋友来,奖励慧姐儿,对吗?”
得了夸奖,小丫头骄傲的扬起头,声音中都透着开心。
说着话,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挣扎了两下,从朱祁钰的身上跳了下来,蹬蹬蹬跑到殿门处,兴奋的招着小手,道。
“玉儿玉儿,快过来,我父皇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窄袖袄裙的小姑娘怯怯的探出头来,慧姐儿抓着她的手就往外跑。
与此同时,坤宁宫中的宫人也鱼贯而出,簇拥着汪氏出了殿门。
待得慧姐儿迈着两条小短腿重新跑到朱祁钰的面前,坤宁宫中,已经是一片请安之声。
“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慧姐儿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但是,被她拉着的小姑娘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见此状况,慧姐儿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看了她一眼,然后认真的想了一想,拉着她跪下,像模像样的道。
“儿臣固安,给父皇请安!”
于是,那小姑娘也学着慧姐儿的样子,磕了个头,道。
“奴婢刘玉儿,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此状况,朱祁钰不由一笑。
慧姐儿倒不愧是个人来疯,这才大半天的工夫,看来两个孩子就混熟了。
“平身吧!”
叫起了在场的一干人,朱祁钰这才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站在慧姐儿身边,怯怯的小姑娘。
当初在西华门外的时候,这小姑娘蓬头垢面,又穿着大人的破衣服,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此刻梳洗干净了,倒还是……不怎么样!
毕竟是宫外贫苦人家的孩子,黑黑瘦瘦的,头发虽然梳了起来,但是,依旧显得有些枯黄稀疏,身上的衣服倒是合体,但是看起来,却莫名的有些格格不入。
站在这宫院当中,怯怯的不敢抬头,显得局促的很。
“咦,这衣服……”
朱祁钰扫了一眼,又看了看慧姐儿,还未说完,一旁的汪氏便笑吟吟的接话道。
“是慧姐儿的!”
说着话,汪氏走上前,轻轻摸了摸那小姑娘的头,道。
“陛下就这么给臣妾送回来一个小姑娘,就只说要留在慧姐儿身边伺候,臣妾还是问了别的宫人才知道,是太子殿下在宫外救下来的。”
“这宫里伺候的人,小宦官倒是有,但是小宫女却少,臣妾一时之间,也找不着合体的衣裳给她,刚好慧姐儿的去年的衣裳小了,臣妾见她身量刚好,便翻出来给她了。”
“臣妾本想着,慧姐儿会不高兴,却不曾想,这丫头倒是欢喜又大方方,自己又翻了好几套衣裳出来送给她,就连您上回送慧姐儿的珠串,也差点被慧姐儿拿出来送她!”
第880章 冲突
坤宁宫中。
如汪氏所说,这宫中小宦官倒是有,但是小宫女却不多,即便是有,也是罚没进来的罪人,和慧姐儿的身份有别,平日里也接触不到。
偏偏慧姐儿性格又好动,平日里虽然陪着她的人多,但是都是一帮宫女内侍,年纪相彷的,也就只有济哥儿一个。
虽然说姐弟俩感情很好,但是玩的久了,未免感到无聊。
所以,有了这么个新玩伴,本来就人来疯的小丫头,欢喜的跟个什么一样。
倒是刘玉儿,一直怯怯的,在朱祁玉的面前,显得十分不安。
不过这也正常,她虽家在京城,可日常见到的最大的官,恐怕就是顺天府的衙役,原本以为,买下她的最多是一个富户之家,可谁料跟着那个管家样下巴笑眯眯的人安葬了母亲之后,径直就被领到了这宫城当中。
懵懵懂懂的被安排着到了这气势恢宏的殿宇当中,沐浴更衣,换上了她素日里碰都不敢碰一下的好衣裳,见到了一堆她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人,小姑娘怕是到现在为止,都还懵着呢。
当此之极,只怕也就只有和她年纪相彷,又十分友善的慧姐儿,能够让她感觉到一丝安全感了。
将两个孩子打发到一旁玩耍,汪氏和朱祁玉在软榻上坐下,看着远处仍旧有些局促的刘玉儿,汪氏问道。
“陛下,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安排,您可得给臣妾个准话……”
虽然说,舒良把人送过来的时候,说的是让她伺候慧姐儿,但是,汪氏在问清楚情况之后,却不敢掉以轻心。
以她对自家夫君的了解,他绝不会随随便便的往宫里头塞人,而且,还是往慧姐儿的身边。
要是寻常的孩子,她也就看着安排了,但是细问了状况,得知这是太子‘买’回来的人,自然也就不能随意安排,须得谨慎几分。
朱祁玉想了想,却没多说,只是简单的道。
“让她跟着慧姐儿做个玩伴吧,其他的你不必多想。”
“这孩子虽然其貌不扬,出身农家,但是十分伶俐,而且心性纯善,好生教导,以后慧姐儿出嫁,身边也好有个体贴忠心的丫头服侍着。”
实话实说,当初将这小姑娘带进宫里的时候,朱祁玉倒是有些别的想法,但是梳洗干净了一瞧,不得不说,这小姑娘还是和万贞儿差距颇大的。
既是如此,就让她安心呆在慧姐儿身边,也是个好去处。
要知道,寻常的富户官绅之家,也会打小养几个丫头贴身服侍小姐,这样小姐出嫁的时候,才有真正可用的心腹之人。
只不过,往常的时候,宫里没有这样的习惯,毕竟公主金尊玉贵的,就算是嫁人,陪嫁的内侍宫女也多得很,即便不是从小养起来的,但想要忠心可用,聪明伶俐的却不难。
不过,总归是各有各的好处,于是,汪氏点了点头,道。
“那臣妾便晓得了,既是如此,赶明儿慧姐儿读书的时候,也让她跟着一块过去,刚好慧姐儿跳脱的性子,身边有人陪着,也能安生些。”
“嗯!”
朱祁玉轻轻点了点头,却不见汪氏继续开口,抬头看了看,他才发现,汪氏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丝踌躇之色,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
汪氏咬了咬下唇,片刻之后,方道。
“陛下容禀,因着昨夜地震,宫中许多妃嫔受了惊吓,所以母妃召了太医来,给各宫的妃嫔请了平安脉……”
“臣妾,有喜了!”
这本是件高兴的事,但是,汪氏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反而透着一股忧愁。
见此状况,朱祁玉皱了皱眉,握紧她的手,问道。
“怎么了?是胎儿状况不好吗?”
“还是你的身子受不住,朕记得,之前母妃就说过,你身子虚,芸姐儿出生到现在,才半年多,是不是……”
闻言,汪氏怔了怔,眉宇间放松下来,摇了摇头,道。
“不是,臣妾的身子没什么事,前番母妃送了很多调养的药过来,太医也说,臣妾的身子早就恢复了。”
“至于孩子,太医说,现在才刚一个多月,看不出来什么,只嘱咐臣妾平日里小心些,没什么大碍。”
见此状况,朱祁玉才放下心来,笑道。
“既是如此,那是好事,如今贤妃有孕,你也怀了孩子,皇家血脉,自是多子才能多福,如今宫中只有济哥儿和澍哥儿两个皇子,还是少了些,你们若是都能诞下皇子,那朕就和太上皇的一样,都有四个皇子了。”
子嗣一道,一直是朱祁玉的心病,虽然他不愿给汪氏太大的压力,所以表面上很少表现出来,但是当初澍哥儿降生时他的高兴总是做不了假的。
过去他还念着前世先天不足的女儿,现如今,芸姐儿虽小,但也健健康康的,他自然也就圆了愿望,盼着能够再有几个皇子。
起码,别被某太上皇比下去,要知道,虽然说到了南宫之后,太上皇的妃子们都没有什么动静,但是北征之前,他就已经有了四子四女,说是子女满堂也不为过。
然而,闻听此言,汪氏刚刚有些放松的脸色,又变得复杂起来,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汪氏踌躇再三,还是开口道。
“陛下,臣妾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朱祁玉一愣,问道。
汪氏低下头,轻声道。
“臣妾知道,陛下一直想要一个嫡子,臣妾也想。”
“但是,如今东宫初立,朝局渐稳,若是这个孩子真的是个皇子,臣妾担心,又会在外朝引起风波。”
尽管朱祁玉已经有了两个皇子,但是毕竟,皇后所出的嫡子,份量是决然不同的。
咬了咬唇,汪氏继续道。
“臣妾知道,空想这些无用,但是,今天一整日,臣妾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所以……”
于是,朱祁玉便也明白了过来。
想来,是今日他带朱见深出宫的事情传到了后宫,让汪氏担心,如果她怀孕的消息传出去,会破坏他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和东宫之间的良好关系,引起朝局的变动。
沉吟片刻,朱祁玉道。
“这些事情,你不必忧心,好生养胎便是,外朝之事,朕自会处理,你信朕!”
往日里,以汪氏的性格,到此也就不会再多言了。
但是这一回,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道。
“陛下,臣妾想求陛下一件事!”
朱祁玉握着她的手,口气却依旧温和:“什么事?”
汪氏抬头看着自家夫君,带着几分忐忑,问道。
“臣妾想,如果这个孩子出生,是个皇子的话,陛下就封他做郕王,好不好?”
朱祁玉脸上的笑意僵了僵,罕见的,他沉默了下来,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片刻之后,他的口气有些冷,问道。
“这孩子若是封了郕王,那……朕算什么?”
寻常人或许看不透汪氏此举的含义,但是,朱祁玉又岂会不懂?
按理来说,既然是皇子,那么只要生下来,怎么也会封为亲王,这是顺理成章的。
但是,郕王这个封号却不同,这是朱祁玉登基前的封号。
按照惯例,他既已登基,那么,郕国便该除封,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在他继位之后,就连郕王府,都赐给了老岷王,改成了岷王府。
而如今汪氏的这个请求,表面上看,只是求一个封号而已,但是实际上,问题远远要复杂的多。
朱祁玉登基之前是郕王,作为他的嫡长子,如果同样被封为郕王,那么就意味着,这个孩子继承的是郕王一脉的宗祧。
事实上,这也就是现如今皇家这种状况,始终难以规避掉的一个问题。
从宗法制的角度来说,作为朱祁玉的嫡长子,理应继承他的皇位,同时,继承他大宗的身份,成为朱家的宗室之长,待朱祁玉百年之后,为他祀奉。
但是偏偏,他的皇位属于非正常传承,待他死后,要继位的如今的太子朱见深。
朱见深虽是太子,却是太上皇的儿子,也就是说,他虽然继承的是朱祁玉的皇位,但是,肩负的却必然是朱祁镇这一脉的宗祧。
这其实才是真正的死结,不过,虽则如此,可这毕竟是很长时间之后,才需要真正面对的问题。
但是,如今汪氏提出的这个要求,却着实是有些……
如果说这个孩子是其他新的封号,那么也就罢了,既是重开一国,那么之后继承宗祧,祀奉朱祁玉这个先皇,也算说的过去。
可他的封号若是郕王,承继的是郕国。
那么,他继承宗祧后,该祀奉的,是作为先皇的父亲,还是,作为郕王的父亲呢?
如果是后者,那么,朱祁玉这个皇帝,又算什么?
窃国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朱祁玉的心头涌起一阵的愤怒,一时之间,他仿佛回到了前世的时候。
汪氏亦是这般在他的面前,苦劝他不可更易东宫。
重活一世,朱祁玉的定力和眼光,自然要比前世强的多,所以,他能够明白,汪氏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请求。
从理智上而言,这是解决朝野上下疑虑最好的办法。
作为朱祁玉的嫡长子,受封郕王,其实就是在告诉朝野上下,百年之后,他和朱祁镇这两脉各承宗祧,各安本位,潜意思其实就是在进一步厘清东宫和朱祁玉这个嫡长子的身份地位。
如此一来,这个孩子的降生,不仅不会动摇东宫的地位,反而会令东宫储君的地位进一步稳固。
国本既稳,社稷自然安定。
这便是理由!
但是,这是从理的角度出发,而从情的角度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