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朱祁玉压下激荡的情绪,从榻上站了起来,开口道。
“朕想起还有些政务要处理,皇后既然有了身孕,就早些安歇吧!”
他需要冷静,也有些害怕。
眼前的情景,和前世太过相像。
他害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他和汪氏会和前世一样争吵,隔阂,渐行渐远,最终走向他们谁都不愿意见到的结局。
丢下这句话,朱祁玉不敢回头,迈步就朝殿外走去。
然而,没走两步,他就感到衣袖被人拉着,扭头一看,汪氏怯生生的跟在他的身后,素白的手小心翼翼的牵着他的衣角,两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眼神里带着惶恐和委屈。
“陛下……”
见此状况,朱祁玉心中的气不知为何,消散了大半,叹息一声,他的口气重新转向温和。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朕需要好好想想,你好好安胎,其余的事,交给朕处理便是。”
说罢,他伸手拂开汪氏的双手,朝外走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殿门的时候,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宫人的一阵惊呼。
“娘娘!”
闻声,朱祁玉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恰好看到汪氏朝着这边跑过来,或许是因为太过着急,一时踩到了裙摆,眼瞧着就要摔在地上。
见此状况,朱祁玉来不及多想,大步迈回,堪堪扶住了汪氏的双臂,将人好好的扶起来,见汪氏没什么事,朱祁玉才松了口气,紧接着,他不由有些生气,道。
“你这是做什么?带着身子,万一跌倒了怎么办?胡闹!”
应该说,自从朱祁玉醒来之后,他还从没有用这种严厉的口吻和汪氏说过话。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
他和汪氏两辈子的夫妻,自然最清楚她的脾气秉性,虽然这段时间,汪氏温婉和顺,但是她骨子里,其实最是刚烈自尊。
前世的时候,就是因着这个缘故,他们两个人谁都不肯低头,才最终一次次不欢而散。
然而,正在他想着该如何挽回的时候,却听到对面传来了低低怯怯的声音。
“陛下,臣妾错了,您不要走,好不好……”
朱祁玉还是第一次听到,汪氏的口气中带着这般的惶恐和无助。
看着对面汪氏既紧张又小心的样子,朱祁玉心头忽而一颤,一时之间,他刚刚所有的愤怒,全都烟消云散了。
于是,他伸出手,将眼前如同小兽一般惶恐不安的人儿拥入怀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抚着她的背。
低低的啜泣声响起,渐而声音转大,最终,变成了放肆的大哭。
汪氏靠在朱祁玉的怀里,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沾湿了两人的衣襟,但是,两人却都没有松开的意思。
明月皎洁,透过窗户映入殿中,夜,最终重归宁静……
第881章 于谦出京
应该说,无论何时何地,国家机器的力量都是强大的无与伦比的。
虽然这场地震来的迅疾猛烈,但是所幸的是,几乎没有什么余震,再加上朝廷早有准备,天子事事亲加过问,在此压力之下,各个衙门都爆发出了极高的效率。
短短几日的时间内,京城当中已经基本上见不到无家可归的灾民了,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衙役官军,仍在街上巡逻,各个摊贩,商户,也逐渐恢复了营生。
除了京城当中搭建的粥棚和赈灾点,还有倒塌的民房之外,京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看不出太多受灾的痕迹。
当然,街上的冷清是肯定的,不过,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朝廷竭尽全力了。
天空中烈日高悬,时节虽然已近八月,但是依旧炎热的很。
和往日不同的是,今天的城门处,却热闹的很,一队数百人组成的官军队伍,整齐的排列在城门外,最中间是一辆马车,前后各有前引二人,后从八人,侍从数十人,执杏黄伞一柄,金黄棍二杆,大小青扇二柄。
马车之后,有青旗八柄、飞虎旗、杏黄旗各四柄、旗枪八杆,除此之外,还有兵拳、雁翎刀、兽剑、桐棍等一应仪仗,浩浩荡荡,除此之外,城门外还有不少绯袍,青袍官员,端的是排场极大,威势逼人。
除了兵部的一干官员外还有军府的一些武臣外,最前端三位绯袍大臣,分别是兵部尚书于谦,户部尚书沈翼,内阁次辅俞士悦。
看着眼前浩大的队伍,俞士悦苦笑一声,看着于谦,道。
“于少保,这般高调行事,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钦差出京,自然是要有仪仗的。
但是,往日里于谦也不是没有奉旨出京过,可没有一次,动用过这么庞大的队伍的。
就连上一次巡边,也是轻车简从的就去了。
不为别的,太张扬了!
于谦的身份不同寻常,他本身是一品少保,可动用一品京官的仪仗,奉旨出京,自然还要有钦差仪仗。
除此之外,此次出京,他还携带着天子钦赐的王命旗牌,同样也有对应的仪仗。
这一套下来,这仪仗的队伍,差不多可以比拟王驾了。
这还不算,既然动用了仪仗,那么,自然不可能没有人来送行,尤其是当王命旗牌的消息传出来以后,于谦此行更是引发了种种猜测,京城上下,前来送行的文武官员,多达上百人。
于是,就在这城门之外,便有了如今的场景。
这让原本只想低调前来送行的俞士悦,自然是感到苦笑连连。
不过,于谦倒是平静的很,道。
“此次奉旨出京,于某为的乃是公事,若是轻车简从,有失的是朝廷体面。”
你上回巡边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说……
不过,这也有好处。
至少有这么多的官军护卫,上次的事情不会再轻易重演了。
收敛了笑容,俞士悦道。
“于少保此次出京,肩负重任,地方事务繁杂,望少保能善加珍重,切莫鲁莽而为。”
这几日,俞士悦一直在回想自己和于谦的那场谈话,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于谦有什么底没给他透。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他隐隐约约能从中感觉到,于谦此行,必然是凶险万分,因此,自然要多嘱咐两句。
于谦依旧是淡淡的神色,拱手道。
“多谢次辅大人关心,既为朝廷效命,自当竭尽全力。”
见此状况,俞士悦叹了口气,知道劝也白劝,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道。
“那就祝你一路顺利,马到功成吧!老夫在这京中,静候佳音!”
“借次辅大人吉言!”
于谦拱了拱手,算是告别。
随后,他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沈翼。
此次前来送行的人虽然多,但是如果不谈武臣,光看文臣的话,大多数都是三品以下的官员。
三品以上者,除了兵部的两个侍郎,其余的部,院,寺,监,基本上来的都是郎官或者佐贰官。
真正算得上是重臣的,除了俞士悦,也就是沈翼了。
倒不是于谦在朝廷的人缘不好,而是这种场合,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的。
京城里的官员众多,迎来送往这种事,自然也有规矩。
各衙门的主官出迎,那是只有天子出巡才有的待遇,就连太子都没有这种资格。
要是这帮朝廷重臣真的过来了,那于谦这趟京能不能出得去都不一定,说不准就能喜提诏狱一日游。
与此同时,这帮前来送行的朝廷大臣,有一个算一个,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事实上,眼下的这种排场,已经是很大了。
寻常的钦差出京,基本上也就是自己衙门中的官员,加上朝中的一些故交好友送行,也就罢了。
但是这次于谦出京,各个衙门,从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到其他的寺,监,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基本上都有官员到场送行,乃至于各家勋贵,也有不少派了人过来。
虽然这些人的品阶不高,地位不显,但是他们能够到场,本身就代表的不少自己,而是身后一干重臣的态度。
这个规格再往上升,就不是送行,是害人了!
如今于谦深受天子信任,手中权势极大,他们派人过来,是为了结个善缘,可不是为了得罪人的。
所以这个场合下,沈翼的出现,就显得十分怪异了。
俞士悦是因为和于谦的交情深厚,这一点朝廷上下都十分清楚,当初于家数度危难时,都是俞士悦四处奔走帮忙。
他来送行,是理所应当,更多的出于私谊。
但是沈翼……
“于少保,整饬军屯艰难繁复,各地情况多变,此去出京,怕是要辛苦少保了。”
面对于谦的注视,沈尚书笑呵呵的开口。
然而,对方却不接他的话茬,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见此状况,沈翼脸上的笑意僵了僵,随后,他搓了搓手,道。
“这是朝廷的大政,陛下早有吩咐,令兵部和户部通力配合,于少保此次出京,户部自然也要帮忙,所以本官想着,于少保到了地方上,一定会有很多账目清算之事,地方官员多有欺上瞒下之辈,恐用起来不大顺手,所以,本官特意从户部调了一位郎官,随少保出京,还望少保不要嫌弃。”
说着话,沈翼对着旁边招了招手,道。
“朱昂,过来见过于少保!”
于是,一个背着包袱的青年官员上前,拱了拱手道。
“下官朱昂,见过于少保!”
看着眼前已经打点好行装的朱昂,于谦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其意。
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户部河南司郎中,精擅账目,被称为户部的金算盘,是沈翼手下的得力好手。
至于缺点嘛,就是为人木讷,十分不通人情世故,若非是有着一身理清复杂账目的本事,他恐怕早就在户部混不下去了。
“沈尚书,你这是?”
“就是想着于少保手头缺人,所以想着帮点能帮得上的忙,没别的,于少保不必担心调令,这一点,本官会去跟大冢宰商量。”
言下之意,这是先斩后奏?
于谦疑惑的扫了沈翼一眼,不由觉得有些奇怪。
且不说这马上就要出京了,这货突然塞个人过来要干什么,单说这种没有调命直接塞人的行为,可就不符合沈翼的做法。
这位沈尚书,看似每天笑呵呵的,但是其实身在户部,掌管天下财政,行事最是谨慎不过。
这种明晃晃的违反流程,要被参劾的事情,他怎么会做?
而且,还是这么大张旗鼓的!
要知道,一个户部郎中,官职说大不大,但是说小也不小,户部一尚书二侍郎,底下便是十三司郎中。
一司郎中,看似官职不显,但是实则分掌一省贡赋,禄俸,盐课,钞关等事务,职责着实不轻。
尤其是朱昂本身,又是沈翼身边用着最得力的人。
这个时候,把他派过来,什么意思?
沉吟片刻,于谦摇了摇头,道。
“此事不妥,此次于某出京,身边已经带了精擅账目之人,朱昂乃是户部郎中,职责重大,不可擅离。”
“何况,没有天子圣旨,岂可……”
然而,话说了一半,于谦就打住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再一抬头,却见沈尚书一脸苦兮兮的样子望着他,道。
“我的于少保哟,你身边那些人,怎么跟朱昂比,他可是户部的金算盘,再复杂的账目,到他的手里,都是盏茶工夫的事儿。”
“而且,他的性格你晓得,干实事,不虚言,肯定只会给你帮忙,不会给你添乱的,你就把他带上吧。”
“就当……就当你帮我个忙,此番,沈某欠你一个人情,成不成?”
于谦看着沈翼这副样子,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他转过头,越过沈翼,对着他身后的朱昂问道。
“本官问你,沈尚书遣你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