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792章

作者:月麒麟

朝堂之上掀起一阵议论,但是,天子的决断却很快,金口玉音一个准字,便算是将此事敲定了。

不过这也正常,大计之事,既然能够传出流言,说明私底下已经议定过了,所以这次朝上,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对群臣宣布而已。

当然,这份奏疏,只是初步确定了大计的时间和范围,至于具体的章程,不是一两天能够确定下来的,后续吏部肯定会再次更定详细的细节。噟

大计的奏疏,虽然引起了颇多议论,但是,也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毕竟,虽然此事牵连颇多,可并非直接关系到在场的这些人。

不过,这件事情确定下来,也引起了很多大臣的心思,大计若起,都察院迟迟空置的副都御史,佥都御史等职必定要增补起来,若是按照传言,此次刑部也要参与的话,那么,大理寺卿一职,只怕也不会再继续空着了。

相对于大计来说,这些事情,只怕才是他们更关心的。

众人心思纷乱之际,吏部已然退下,紧接着刑部上前,将如今刑部大牢当中关押的许多案犯情况做了禀奏。

“……指挥佥事谢翔,暴起伤人,私动官军意图谋杀钦差大臣,被臣请王命旗牌,当场格杀,后查实,谢翔侵田三百二十五顷,迫死官军六十三人,除此之外,有冒功,冒饷,滥杀百姓等罪,经对其属下刘青,李琦审讯,证据确凿,刑部判抄没家产,其族流放戍边……”

“……参将胡勇,役使官军私垦田地一百五十二顷,被抓后拒不认罪,后查实,其人曾贿赂冒功,迫死官军三十一人,兼有强抢民女,私设刑堂杖死无辜百姓等罪,刑部判秋决,家产抄没,其族流放戍边……”

“……副将刘钦……千户李铭……把总王力……”噟

和吏部简单的奏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刑部金尚书的奏疏详尽无比,伴着他老人家平淡的声音,一个个边将的命运被敲定下来。

一众大臣在旁听着,心思不由有些飘远,虽然说,这些边将的罪行早就已经被查了个差不多,但是,毕竟涉及人数众多,而且,其中还有几个三品,四品的武将,也算得上举足轻重了。

刑部这次的速度这么快,堪称快刀斩乱麻,看来金尚书是下了大功夫了,而且,仔细听去,这些人的罪行有轻有重,判罚各有不同,但是却大多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家产抄没……

目光在某户部尚书身上一扫,众人不由响起了最近京中的另一桩流言。

果不其然,听着底下刑部的禀奏,天子随后也将手中的奏疏搁下,随后玉音响起,道。

“照准,并户部所请,此次所审官员家产抄没后,暂归国库调用,以备不时之需。”

唰唰唰……噟

天子说完之后,殿中所有的目光齐齐的飘向户部沈尚书身上,这让这位大司徒的脸色忍不住有些尴尬。

这陛下怎么还记仇的说……

老脸一红,沈翼苦着一张脸,但还是老老实实的上前,道。

“谢陛下体恤。”

“臣启奏陛下,年前户部承陛下旨意,厘清国库及各地常平仓,府库存粮,臣现已查明,京仓今有粮食米麦一千四百四十二万石,通州仓……”

得,看来这一向厚脸皮的沈尚书,也有些挂不住了,这明显是在转移话题。

所幸的是,天子也没有继续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平静的听完了户部的汇报,吩咐道。噟

“农乃国本,若遇灾年,粮食便是百姓性命,户部当继续督促各府,县屯粮,将各地常平仓填至八成满以上,吏部?”

“臣在。”

王文跟着上前一步,俯首聆训。

于是,天子继续道:“此番大计,将常平仓是否填满,作为考评之一,自今岁四月起,都察院遣各道巡查御史查看常平仓,粮食不满八成者,一律不得予上等考评。”

这番话一出,顿时在殿上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澜。

关于大计,京城当中早已经是流言纷飞,除了所有人最关注的,刑部即将参与其中外,另一条就是关于常平仓的流言。

不过,这条流言被传出来的时候,大多数的朝臣,都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实在太过荒谬。噟

要知道,吏部考评官员,自有一套详细且繁复的规制,当地的刑案,民风,税赋,文教,治安等等,各个方面都会被纳入考虑的范围之内,除了这些,官员本身的德行,廉洁,上官的评价,也属于标准之一。

种种复杂的标准,最终会给出一个相对适中的考评,这套标准,是吏部经过多次的更定,参考了历朝的标准,最终确定下来的,几乎涉及到了方方面面,怎么可能如今突然增加这么一条?

要知道,这朝中有不少官员,都是有地方经历的,所以,他们非常清楚,如果单是要填满常平仓,那么,可用的手段多了去了。

最简单的,动用库银购粮,复杂些的,找相熟的乡绅借粮,再不然,罚没,加征苛捐杂税,只要想做,容易的很。

但问题是,所有的短时间内收集大量粮食的手段,最终都会转嫁到百姓的身上,成为苛政,若是有些地方官员打着朝廷的旗号胡作非为,说不定还可能会激起民变。

而且,大量的粮食被囤积在常平仓中,如何保存下去,也是一个难题,陈粮多了,若不想白白浪费掉,就只能平价出粜。

这些问题,都是稍稍一想,便能够想到的,所以各种流言当中,朝臣们最不信的,就是这一条。噟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竟是真的?

议论了一阵,最终,到底是有几个御史站出来,将这其中的‘利弊’说了出来。

但是,面对底下大臣的异议,天子的态度却很坚定,道。

“此事朕已决定,不必多言,常平仓之制,本是官员分内之事,仓禀不实,本就有过,若因此诏而苛捐百姓,说明此地官员本就未能尽忠职守。”

“朕会命都察院详加察查,是否有此类之事,同样也作为吏部考评的参考,若有严重者,请旨后可交由刑部详查。”

得,非但没劝住,反倒连带着刑部即将参与大计的消息,也给侧面印证了出来。

天子登基了这么久,朝臣们也算渐渐摸清了天子的性格脾气,事情没定下来之前,无论如何商讨议论,天子都是能听得进去的,可但凡要是天子已经有所决断,那么再想更改,可算得上是难比登天。噟

也罢,说到底,大计考核的是地方官员,也不是他们,天子既然要任性,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等以后真的出现问题了,再用事实来劝谏天子了。

于是,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接下来,终于是朝臣瞩目的兵部于尚书出面,启奏了关于这次出京整饬军屯的情况。

“……臣奉圣旨出京,查各地私田共计八万四千七百顷,清丈被隐匿军田共计二十七万六千八百顷……”

兵部的奏疏很长,但是很枯燥,大篇大篇的全都是数字和分布,而且,众臣细细听了过去,却发现始终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东西。

现如今京中最关注的,无非就是于谦和宗藩亲王之间的对撞,于谦往十王府致歉之后,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位于少保如此受辱,必定会想办法在朝堂上讨回来。

那么很显然,军屯一事,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大家都很清楚,这次于谦出京,就是为了各地被藩王侵占的军田而去,朝廷收回的田地,也绝大多数,是从藩王手里虎口夺食。

侵占军田,抵抗朝廷大政,无论是哪一条,都足够让兵部借题发挥,好好的和宗室们再斗上一斗。噟

但是,于谦的这份奏疏,通篇听下来,不仅没有刻意的突出宗室的罪行,甚至还一改于谦向来平实的风格,只说了结果,对于这些田亩的详细来源一笔带过,就像是……在有意模糊这些细节一样。

不得不说,这让殿中的一众大臣,都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么思索之间,于谦的禀奏已经结束,与此同时,天子也搁下手里的奏疏,轻轻点了点头,道。

“于少保此行辛苦了,着赐大红蟒衣一件,仪剑一柄,珊瑚一座,珍珠十斛。”

“臣谢陛下赏赐。”

于谦躬身谢恩。

直到看着于谦面色平静的退回了远处,一众大臣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噟

这就完了?

十王府的事,真就一点都不提?

事实说明,还真就是一点都没提!

于谦回列之后,各衙门又各自禀奏了一番不咸不淡,办也行,不立刻办也没事的政务,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这年节后的第一场早朝,就这么结束了。

平心而论,这场早朝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围绕着吏部大计,户部,刑部,都察院各自扮演的角色,都隐隐初见端倪,天子接下来的动作,也已经可见一斑,朝中之前的诸多流言,都一一被印证。

接下来回去之后,老大人们也都该为此好好的做准备,有错该修修补补的早做安排,做的好的该走关系走关系,该找人脉找人脉,算是指明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方向,可谓收获颇丰。

但是,不知为何,朝堂上平静的仿佛十王府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的氛围,却总是让许多大臣心中感到有些不安。。噟

尤其是于谦和天子最后的奏对,不少人虽然说不出什么,但是,心里总有一种别别扭扭的感觉……

第1035章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老大人们也慢慢的从休假状态恢复过来,尤其是在大计的压力下,各个衙门也用最快的速度开始了运转,不过,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于谦和十王府之间的事,竟然真的就这么没有人再提起来了。鼏

除了少数有几个御史为于谦鸣不平之外,朝堂上大的主流声音,对此事基本都保持着默然不语的状态,那些个朝中重臣,更是没人主动提起此事,就连一向和于谦是至交好友的俞士悦,对此事也并没有任何表示。

十王府中。

伊王靠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把果子往自己嘴里塞,看着眼前的歌舞,不由觉得有些无趣。

年节过完了,宗学也重新开课,大多数的小辈都回去继续老老实实上学,十王府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周王和鲁王两个老家伙整日躲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秦王,荆王,襄王几个毕竟是小辈,伊王也不好天天和他们厮混在一起。

一抬头,盏酒滑进喉咙,伊王不由叹了口气。

好想回封地啊……鼏

然而就在伊王百无聊赖之际,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却已然出现在了十王府的门外。

“成国公?来找本王?”

伊王眨了眨眼睛,心中颇感意外。

他倒是知道这位成国公,年轻有为,智计百出,硬生生的将成国公府从风雨飘摇中拯救出来,更重要的是,此人是摆明车马的太上皇一党。

皱眉想了想,他们两个之间好像没有什么交情,于是,伊王犹豫了片刻,吩咐道。

“就说本王已经歇下了,不见!”

他是跋扈,又不是傻,身为藩王,在大明朝几乎是百无禁忌,但是,唯独有两件事情碰不得,一件是图谋造反,另一件便是天位之证。鼏

从这一点上来说,对于早早的就掺和进京中风波的岷王,襄王,乃至是后来主动对天子示好的代王等人,伊王都隐隐有些嗤之以鼻,觉得这帮人简直是蠢到家了。

他如今是闲得无聊,但是,乾清宫和南宫之间的事,却不想掺和进去。

像是朱仪这般立场鲜明的人,无缘无故的上门寻他,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会容易引发外界猜疑,所以开始拒了为好。

反正,以他的身份,这满京城的人,管他是什么勋贵文官,想给面子就给,不想给就不给。

底下小厮得了吩咐之后,立刻退了下去,但是,没过多久,却又转了回来,禀道。

“启禀王爷,成国公说,他是奉太上皇口谕,前来送赏赐的。”

麻烦!鼏

伊王心里暗骂了一句,但是,还是不得不起身吩咐道。

“那就迎进来吧,让他去花厅等着。”

身为宗室,有些规矩毕竟还是要守的,比如说,不能违抗旨意,宗亲藩王,本身就有很多的特权,地方的官员,乃至朝廷的各衙门,对于藩王都没有管辖权,也就只有礼部,能够在袭封,请婚等关键节点上,卡一卡他们的脖子,但是,到底也要按规制办事,所以对于藩王来说,几乎是百无禁忌。

但是,唯独有一点,是要注意的,那就是所有的旨意,都得恭敬的对待着,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藩王已经是朝廷的大多数的衙门都管不了了,如果说,圣旨都不放在眼中,那么,岂不是真的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了。

所以,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而且,乾清宫和南宫之间的斗争,伊王心中隐隐有数,但是,还是那句话,他并不打算在这中间表露什么态度。

像是他这样的远支藩王,和襄王这种近支不同,皇位再怎么争,都跟他没有丝毫的关系,所以,中立态度最是安全。鼏

换句话说,他既不打算得罪皇帝,也不打算得罪太上皇。

朱仪毕竟是太上皇的人,他贸然来访,毫无根由,拒了也就拒了,但是,带着太上皇的口谕过来,再拒之门外,既不合礼数,传出去也容易惹出争议。

被侍女服侍着一边更衣,伊王心中的念头一边转动。

这个朱仪,摆明了就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若真的是来送赏赐的,头一次禀报的时候,就该说自己奉口谕而来。

但是,对方偏偏不说,为的就是试探他的态度。

待他拒绝之后,再搬出太上皇的口谕,让他不得不见,由此可以看出,此人来意绝不简单,一会要小心些!

带着这样的想法,伊王慢悠悠的迈步进了花厅。鼏

朱仪早在厅中等候,看到伊王闲庭信步的走进来,他连忙上前,恭谨有礼,道。

“臣成国公朱仪,拜见伊王爷。”

“免了,成国公今日,怎么有空来寻本王?”

伊王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摆了摆手,可谓是十分没有礼数。

他之所以见朱仪,全的是对太上皇的礼数,至于朱仪这个成国公,按理来说,是也该以礼相待的。

但是,伊王不想沾惹麻烦,心里怀着想尽快把人打发走的念头,所以行事之间,自然也就故意显得有些倨傲。

不过,朱仪显然不是好对付的,站起身来,道。鼏

“奉太上皇口谕,给王爷送些赏赐,当然,也有些事情,要同王爷商议。”

果然不怀好意!

伊王冷哼一声,道。

“后头说的,也是太上皇的口谕?”

朱仪笑着拱了拱手,却没说完,只是让人将几个箱子抬了上来,里头尽是些金银珠宝。

不过,这些东西虽然珍贵,但是也要分对谁,至少在伊王面前,他就有些兴致缺缺,叹了口气,他瞥了一眼朱仪,开口道。

“什么事,说吧!”鼏

朱仪是太上皇的人,他既然进了十王府,那么,外头的人必然会有所猜测,所以,这事情听或不听,其实区别不大,就算现在伊王真的收了赏赐,然后立刻将人撵出去,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