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枪老飞侠
原来这道金水河,串墙过院不止一家,中间一道道围墙相阻,一直汇到外面五丈河去。
小二正在夸嘴,忽然时迁“咦”的一声,纵身望河里一跳,伸手在水面一探,随即腰腹一折,凌空往上横翻数圈,单手攀住围栏一借力,稳稳站在岸边,另只手中,却多了一片巴掌大的树叶。
石秀心头一跳,扑过去抢来,果然上面墨迹斑斑,一行行清秀的小字跃入眼帘,写得是——
「东望莱州无数山,思之难见泪痕斑。
谁人飞身入深禁,负我一跃渡万关。」
第二百四十四回 王庆绿染太师府
石秀虽然识字,却不甚多,诗词上更是不通。
幸好这叶子上并没什么生僻字,诗句也极为浅显:
想你,哭了,快来,娶我。
思及美人情重,石秀这般铁汉,也不由红了眼眶,当初场景电闪而过。
“你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我……我姓石名秀,是……是莱州兵马都监!”
“莱州兵马都监,石秀!我记住你了!”
……
他死死盯着那条金水河,恨不得一跃而入,就此化条鱼儿,摇头摆尾游到帝姬眼前,以解相思苦楚。
曹操眼见石秀有些失态,怕他激动之下露了风声,连忙大笑道:“哈哈哈,看我这傻兄弟,拣片叶子,便以为真能认识甚么宫娥了!”
回身拽住石秀胳膊,边走边道:“来来来,哥哥带你去喝酒,喝醉了甚么都有……对了,小二,若非你胡说八道,我家兄弟也不会发痴,这个疗疾之酒,须得给我打折。”
小二苦着脸连连陪笑,心道这个故事老子哪天不讲几十几百遍,没看过谁当真,当真是一伙没见过世面的村厮。
众人到了客房中,放了行李,叫小二上些酒菜,就在客房中吃喝。
门刚刚关好,石秀迫不及待拿出叶子来献宝:“哥哥,是、是帝姬。”
曹操接过一看,也自惊叹。
若说这小帝姬欲嫁良人而不得,幽处深宫,清愁难解,因此写几句歪诗寄于流水,以遣心烦,这自是合情合理。
可是偏偏被石秀拾到,这就未免巧的惊人,按曹操想法,话本也没这般巧法,说不定是哪个莱州出身的宫娥,写给自家情郎张三黑、胡四胖的呢?
不过看石秀激动模样,也不愿扫他兴头,佯做惊叹神情,摇头赞道:“哎呀,兄弟,有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可见你二人注定有缘,这一趟我等绝不会空返。”
石秀听了,不由容光焕发。
时迁寻思道:“哥哥,小弟思量着,既有这条活水,挟带帝姬出来,却是容易了十倍。”
曹操点头道:“此水的确大有文章可做!”
随即一叹:“可惜来得匆忙,不曾细细研究地理,不然好歹带几个水性好的兄弟来。”
石秀连忙自荐道:“哥哥,小弟金陵人氏,生长扬子江畔,凫水倒还来得。”
时迁亦笑道:“闭气潜水,本就是盗门必学之术,小弟也可凫水。”
欧鹏也道:“小弟当初做军官时,守把大江,也颇通些水性。”
曹操喜道:“若是这般,我却有个想头,只是火候不到——时迁兄弟,你且和戴院长出去探听一遭,我要知道两件事情,第一是那个想做驸马的蔡鞗,每日来往何处;第二是蔡太师有什么奢遮的仇家!”
两个起身道:“哥哥放心,我二人便去打探。”
曹操看看余人,又道:“吕方、郭盛,你两位兄弟且去市集上看看,买一个能密封的大桶,若买不到,就找那好手艺的匠人现做一个。”
这两个也起身领命而去。
这四人办事效率倒是极高,到了第二日,半人高的一个木桶已在曹操眼前,曹操亲自拿个瓢儿淋水试验,见里面滴水不漏,点了点头。
戴宗禀道:“哥哥,蔡京的仇家,若说多,可谓遍布朝野,若说奢遮,当属淮西王庆!”
山东晁盖、淮西王庆、河北田虎、江南方腊,这是江湖中势力最重的几个好汉,也是天子御书在屏风上的“四大寇”,哪个不知?当下都是一惊:“王庆这厮,竟和蔡京有仇?”
戴宗哈哈一笑,细细说来——
原来这个王庆,以前是开封府的一个副牌军,有个父亲王砉[xū],乃是东京有名的富户,靠着打点衙门、擸唆结讼,放刁把滥,排陷良善,大发横财。
后来生下这个王庆来,却是前世的冤家、来报仇的孽子:这厮从小浮浪,王砉夫妇又加溺爱,惯养的越发没人心,到了十六七岁时,生得健硕高大,又不读书,每日斗鸡走马、使枪抡棒,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不下六七年,把王砉海阔般一个家私,造得山枯海尽,王砉气瞎了双眼,搬出去另过。
王庆造完了家产,为谋生计,仗着一身武艺,在开封府做了个副牌军的职使。
听到此处,众人都不由奇怪:按理这般一个奸猾的人,如何肯得罪蔡京?
戴宗笑一笑,继续说道——
却是三年前,政和六年(公元1116年)仲春,王庆闲来无事,去城南玉津圃游玩,忽然望见一个轿子里的小娘子,容颜绝世,一下子勾去了王庆魂魄,四处打听,得知是童贯之弟童贳的女儿,被童贯认做己女,又是杨戬的外孙女儿,闺名唤作童娇秀,年方一十六岁,许给了蔡京之孙、蔡攸之子蔡行为妻,也就是蔡京的孙媳妇儿。
看官听禀:须知世上害人物,莫过酒色两个字。何以这般说呢?概因这两个字儿,都是最能使人疯狂忘形的,所谓“喝了咱的酒,见了皇帝不磕头”,这就是酒的威力了。
色字也是一般,便是老鼠,真个起了兴致时,也能生出曰猫的胆量。
王庆就是如此,童贯、杨戬家的女眷,蔡京长子长孙的未婚妻,他色心一起,居然也要沾手,当下不惜钱财四处打点,要干一番耗子曰猫的豪杰伟业。
再说娇秀这个小娘子,也不是甚么宜家宜室的主儿,当日在玉津圃,她坐在轿子里看风景,王庆看见了她,她其实也看见了王庆。
原来王庆这厮,虽然忤逆不孝,言行下流,却有一般好处,就是生得好,一派俊俏风流的相貌,那潇洒迷人之处,便和读者老爷们一般无二。娇秀小娘子一见,当时便挑动了春心,回府来日思夜想,欲把猫批奉上。
这一来郎有情妾有意,虽然身份相隔云泥,但世间无难事、只要肯攀登,王庆一番努力,真就攀上象牙床,先登美人身,拔了一个头筹。
看官,须知欲行奸情,首要便是嘴紧,哪怕你和王母娘娘相好,也万万不可存了虚荣夸耀之心,这便是祸从口出的道理。
这个王庆,就是例子,他睡了娇秀三个月,自己觉得自己也算汴京一号人物了:老子给蔡府长孙戴了绿帽子啊,那还了得?酒后逢人便要吹嘘,自己还觉得遮掩挺紧,旁个早就听出马脚来。
消息传开,首先便恼了童贯,女儿跟人偷情,岂不显得没家教?他本就是个太监,自尊心格外的重,当即就寻个罪过,拿下王庆欲待细细摆布,谁知消息传开,人人都传说:“王庆死定了,蔡太师的孙媳妇也是凡人睡得的?”
蔡京、蔡攸两个听见,也是又羞又恼,父子私下商量:若是结果了王庆,这桩丑事反而坐实了!于是密挽心腹官员,教将王庆加急刺配去远恶军州,以灭其迹。
另一头,蔡府火速迎娶了娇秀成亲,一来遮童贯之羞,二来灭众人议论。
曹操听到这里,不由点头:“这个王庆,旁的不论,单说胆色,倒是一条好汉!”
戴宗哈哈笑道:“好汉?好汉之处还在后头哩!”
有分教:天王已是好兄弟,以后黑锅边个担?王庆黄袍怀旧恨,蔡家绿帽有新番。
第二百四十五回 没面目当街杀人
按戴宗所说,王庆遭了刺配,去往西京治下陕州牢城,不合因小事恶了管营,日日寻衅,三五天一顿暴打,次数一多,王庆恶发,杀了那管营逃走,恰遇着他表兄范全来陕州公干,就带着逃去房州,藏匿在家中。
躲藏了三个多月,王庆终是难耐寂寞,溜出来耍子,却在定山堡段家庄,因赌博之事,和本地豪强段氏起了纷争。
这段家有个女儿段三娘,生得膀大腰圆、力气无穷,禀性也刁恶,十五岁时曾嫁了个老公,因嫌老公蠢钝,蛮性发作,将那老公灸杀了。
如今长到二十四五岁年纪,自夸拳脚无对,跳出来和王庆动手,三拳两脚便被制服,不仅不怒,反而看上了王庆,回家撒泼撒痴,定要嫁他做个老婆。
看官,这便是我等男人家,务必留神保养的缘故了,真若有个什么事情,山穷水尽之时,凭这一张好相貌,或许还有峰回路转之日。
当时有个江湖相士李助,乃是王庆东京旧相识,此人在荆南学成剑术,得了个金剑先生之号,恰好人在当地,就参在中间两头说合,做成了这一桩亲事,结婚当天,好不热闹。
只因他两个虽然是新婚,却都不是头回,真正是姣婆遇见脂粉客,老将重回旧沙场,这话如何说呢?原来那段三娘虽不美貌,却是铁打一般好身胚,甚耐鏖战,王庆一则好汉当年,二则在东京做浮浪子弟时,学了一身房中奇术,如今尽数施展出来,那房中响动,便如牛鸣象吼,猪哼虎啸一般。
当时段家庄一干年轻媳妇儿都在门外听房,听到浓深处,不觉罗裙儿也湿透了①。
正值快活难当之际,忽然段三娘的两个哥哥段二、段五火急火燎奔来,报说王庆走漏了踪迹,房州府的都头领着士兵前来捉拿,连范全、段氏都算作窝藏罪名,众人惊慌之际,却是金剑先生李助献上一计,叫众人去二十里外房山落草。
这干男女走投无路,只得带了几十个狠辣的庄客,杀了都头,杀散士兵,火并了房山寨原主廖立,夺了寨子,招兵买马打造兵器,意欲对抗官兵来剿。
房州知州张顾行得知消息大惊,便遣本州兵马都监胡有为率军剿除,谁知将要出发时,麾下两营军马忽然鼓噪起来,原来这伙官兵两个月都无钱米关给,如何肯饿着肚皮去杀敌?
知州闻报,慌忙给付了一个月钱米,欲图安抚军心,谁知经手之人不讲情面,依旧按平日常例克剥了几成,这下愈发激怒了军士,一时群情涌动,乱刀砍死了兵马都监胡有为,张知州见事不妙,弃城而跑,乱军们汇合了本地无赖,就势作乱,满城抢掠良民。
王庆得知城中变起,倾巢出动来打房州,一干叛军无赖当即降了王庆,搜出张知州杀死,就此占据了房州为巢穴。
王庆得了房州仓库钱粮,愈发大弄,远近村镇,都被他劫掠一空,江湖上恶逆犯罪之人,纷纷归附,两月之内,聚集两万余人,一连打破邻近上津、竹山、郧乡三个县城邻近州县。
附近军州发兵去缴,可这些官兵一则粮饷不足,毫无战心,二则训练不够,亦无战力,加上兵不畏将,将不知兵,还没见阵,先把贼人传说的青面獠牙、生吞人心,自家便失了胆色,加上王庆等走投无路,凡临阵必拼命,竟是所向披靡,连破几股官兵,又打破了南丰府。
消息传开,蔡京等人一面死死瞒住当朝天子,一面调兵遣将去打王庆,却又闹出一个笑话:凡是要出兵的将军,若不贿赂蔡京、童贯,便须贿赂高俅、杨戬,这才能带兵出征。
看官请想,他贿赂得来军权所为何事?不过是趁机克剥军粮、杀良冒功,又或者假装王庆劫掠,总之都借机大发横财,反把好百姓都逼去从了贼,王庆之势越发坐大。
去年岁末,李助带人袭破荆南,至此王庆已有云安、南丰、荆南三座军州在手,所属州县三十余处,遂自称楚王,拜李助为军师,将那些舅子、乡亲都封了大官,汹汹欲向四面扩张。
曹操听戴宗说罢,拍手大笑道:“好个王庆,这般大胆,以我观之,他这般胆色,杀蔡京一两个儿子,抢一两个媳妇,岂不是理所当然?若非如此,怎对得起他楚王之名!”
时迁笑嘻嘻道:“哥哥,那蔡鞗的行踪我也打听清楚了,他每天多在家中读书,只是午后会去蔡府不远处的一家茶馆喝茶会友。”
曹操点头道:“呵呵,蔡京胆敢遣人来刺石秀,来而不往非礼也,诸位兄弟,明日乃是皇后诞辰,我等且如此如此,再这般这般,今日无事,正好那道路都走上一遍,明日却不可出错。”
四月十八日,本朝郑皇后四十寿诞。
积蓄了数日的热闹,达到了巅峰:本就是春光灿烂的季节,又用无数彩纱华绸,装扮的愈发璀璨。
大小街道,无不人满为患,各路商家,争相招财进宝,整个汴京,都恰如其分地演绎出,何为“丰亨豫大”。
东华门外的客栈中,却有几人同这氛围格格不入。
除了一大早戴宗先走,后面整整一上午,曹操等始终闭门不出,直待到午时,吕方方才出门,牵了几匹马儿往城外去。
过了片刻,郭盛也出门,踢踢踏踏自顾去了。
继而是周通,最后是曹操带着史文恭、时迁、焦挺。
几人所走路线各不相同,待到未时,蔡京府邸不远处,一个叫做“苏园”的茶舍,蔡京第五子蔡鞗,正在二楼和两三个朋友品茗,指点着外面的繁华景象高谈阔论。
这位蔡公子说得眉飞色舞,并未注意到楼下,有人隐秘地指了指自己——
“哥哥且看,那个眉间有痣的,便是蔡鞗,随从护卫四人。”
时迁说完,见曹操微一点头,便自离去,径自回返客栈,后面之事,便与他无关。
曹操看向焦挺:“都记住了?”
焦挺点点头,低声道:“天诛蔡京,祸国殃民;天佑大楚,长庆永兴!”
曹操微微点头,焦挺吸一口气,脸上浮现杀气,板着脸,大步走进苏园。
不多时,楼上传来惊呼声、兵刃相撞声,但街上太过热闹,若不仔细,这些声音很难听清。
在曹操的角度看去,只见那蔡鞗惊得站起身,一个半身染血的凶汉虎一般扑来,起手一刀,将蔡鞗剁成两半。
史文恭微微一笑:他长袍里暗藏了一张弓,若是焦挺敌不住蔡鞗的护卫,他便要出手射杀,如今免得动手,便不用抛头露面。
焦挺剁了蔡鞗,眼中凶光毕露,四下一扫,店小二瑟瑟发抖,连忙背过身,示意什么也没看见,倒是角落里一个独自饮茶的老头儿愣愣望着他,似乎吓得呆了。
焦挺哈哈一笑,先把一张八仙桌扔出窗来,底下人惊呼大叫,纷纷逃遁,让出一块空地,焦挺一跃上了窗台,发了片刻的呆,猛地想起背了半夜的句子,欢快地大吼道:“天诛蔡京,祸国殃民;天佑大楚,长庆永兴!”
吼罢纵身一跃,跳下街心。
曹操叫道:“哎呀,此人受了伤也。”
焦挺扭头与他眼神一对,大喝道:“蔡家的狗贼也配伤我?血是他们的。”
曹操放下心来,却见有捕快、差役,狂奔而来,向焦挺打了个眼色,焦挺立刻会意,大叫道:“挡我者死!”
两口戒刀舞起,拔脚就往前冲。
那些百姓看他势如疯虎,纷纷退避。
曹操一拉史文恭,两人挤过人群,紧紧蹑着焦挺而去,便似追着看热闹一般。
有分教:没面目当街杀人,淮西王怒背黑锅。圣节日汴京生乱,高太尉时日不多。
注释:
①笔者语:后半句为施大大原文。
第二百四十六回 小霸王大战韩五
宋朝文治颇有过人之处,尤其东京繁华,甲于天下,每逢灯会、圣节,皇室与万民同欢,那真是满城鼎沸,鼓乐喧天。这等热闹,大盗小贼,自亦不免来凑,因此城中的保卫工作,亦有萧规可循,足称严密。
开封府的捕快衙役一拨,太尉府的禁军一拨,皇城司的探子官差一拨,彼此各有统署。着甲的兵丁,便衣的公人,穿着号衣的捕快,密布于大小街道,谨防有人生乱。
焦挺这边刚刚杀人,立刻便有捕快响应来抓,没片刻,茶楼里传出是蔡京家五公子受害,更如捅了马蜂窝一般,附近几条街的公人、军卒,群起涌向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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